崔桃想了半天,沒想出來自己昨天回報韓琦什麼了。要說昨天那頓全鹿宴,卻也不是她回報給韓琦的,是韓琦為了應她的要求所備,獎勵她的。而且不得不說,這位聰明人很了解她。除了備好的約定煎鹿脯之外,知道她愛美食愛做飯,還給她留了餘地發揮,讓她昨日很是盡興。
所以,昨天她唯一幹得跟以前不大一樣的事兒,大概就是叫了韓琦一聲‘韓六郎’。
不會吧,一聲韓六郎就讓他這麼開心?
崔桃不信韓琦是這麼容易知足的人,她倒是更相信是某聰明人故意這樣說,在‘算計’她呢。這套招數對付一般聰明的女孩子,說不定真會因此春心萌動,漸漸一發不可收拾,但到她這卻不成的。
不過有‘算計’,也恰恰說明一件事:早在昨天她撩他之前,他就對她動心了?
第48章
但動心能代表什麼?一個流氓見到街上漂亮的良家女子,動心了,想要調戲他。一個孩子看到了一隻漂亮的貓崽兒,動心了,想要養它。動心在人的感情世界裡十分常見,淺顯而短暫,關鍵要看這份兒動心之後會轉化成什麼。
崔桃見過太多初時熾烈美好的感情,在經歷時間之後,轉變成了彼此消耗,終以背叛、互相詆毀、兩看相厭而收場。
這算稀奇麼?這算錯誤麼?並不算,這反而是正常狀況,因為喜新厭舊是人的本性。
至死不渝的真愛之所以一直被人歌頌,正是因為其難得,才顯得尤為可貴。這種感情卻不是你遇對了一個優秀的人,便會有了。雙方要經歷性格摩擦、三觀碰撞、生活習慣的融合以及面對外來感情誘惑等等情況的考驗,才算是了。這是一個需要時間去歷練和檢驗的漫長過程。
在男權思想根深蒂固的古代,想求一份彼此忠貞的真情感,可以說十分渺茫。這個時代,大多男人即便心心念念掛著你,也不覺得在外宿柳眠花或睡妾是個錯誤,骨子裡的傳統認知並不那麼容易改變。
當然碰巧遇到了合適的有潛力的人選,崔桃也不會放棄嘗試,會試著培養一下看看。如果後續發展剛好符合要求,那麼雙方皆大歡喜。如果不是,那就隻能算韓琦倒霉了,她會立刻抽身而出,成為韓琦心中求而不得的那個人。
……
兩日後,開封府仍沒有任何有關袁峰頭顱的消息。
“兇手可能把頭給埋了,或是扔河裡了。”這些天為了找人頭,王釗帶著軍巡鋪的人可沒少折騰。
“既然已經把屍體的其它部分扔到了城內,為何獨獨要那般處理人頭?”李才不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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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釗馬上道:“這太好解釋了,兇手藏人頭的目的,肯定是為了不讓大家看到死者的容貌,以達到隱藏死者身份的目的。可他卻萬萬沒料到,我們因為見過刺青,便一眼就認出來了。”
崔桃搖了搖頭,不贊同王釗的說法。
如果兇手真的想隱藏死者的身份,又何必把肢解的屍塊敢隨意丟棄在城內引人注目?為何不幹脆將屍體和頭一起全部處置了?再有袁峰在榜下被捉婿的時候,兇手必然在場,否則他不會那麼快了解到袁峰撒謊的情況,隨後假扮歐陽修去萬侍郎府和秦侯爺府傳消息。
既然當時他就在場,他想必也看見了當時在撕扯的時候,袁峰左臂刺青露出來的情況。
其實即便他們認不出刺青,袁峰失蹤久了,與他同屋的歐陽修必然也會報案,同樣會描述到袁峰的刺青特點。
崔桃跟大家分析完之後,總結道:“屍塊曾被兇手清洗過,所以不存在兇手沒注意到袁峰身上刺青的情況。
兇手若有意隱藏死者身份,一不該隨意拋屍,無屍則無法確定袁峰的死亡;二不該在拋屍之時留下刺青,令死者身份容易辨識。”。
王釗等人想了想,都覺得崔桃說得有理。
“拋屍於市,張狂妄行,藐視官府。”
韓琦嘆兇手根本沒有把朝廷的律法和開封府放在眼裡。在天子腳下,皇城根兒地下,他肆意拋屍不說,居然還敢冒充另一名進士去兩名官貴的府上告狀,可謂是肆無忌憚,狂妄至極。
王釗等人接著點點頭,又贊同了韓琦的話。
“既然兇手如此猖狂,又無所謂死者身份是否被發現,那照道理說頭顱也該跟身體其它部分一樣,被拋在街上。可我們搜查了這麼久,怎麼都沒發現?”王釗搓著下巴疑惑著。
李才想了想,忽然瞪圓眼,好像突然發現了一個很大的真相,“頭畢竟是圓的,會不會是滾到了什麼犄角旮旯,我們沒注意到?”
眾人:“……”
“人頭也不算小,若也被拋於街市,應當很容易被發現。既然至今還找不到,我更偏向認為兇手留下了頭顱。”崔桃道。
“為何?”王釗越發疑惑不解了,“兇手不是無意於隱藏死者的身份麼?那他留死者的頭顱做什麼?”
“那便想想,除了隱藏死者身份這個可能之外,殺人取頭還有何用處?”韓琦提示王釗道。
王釗蹙眉思考了片刻後,恍然大悟道:“交差!比如僱兇殺人,僱主想確定對方是否真的把人殺了,可能會令其提頭來證明。仇殺!為了祭奠,取仇人的首級來祭奠亡者。”
“不錯。”韓琦肯定了王釗的分析,隨即問崔桃更偏向認為是哪一種。
“兇手分屍手法熟練,拋屍行為狂妄,不像是第一次殺人。他了解袁峰沒有訂親的情況,在袁峰被榜下捉婿之後,就立刻偽裝身份去萬侍郎府和秦侯府告狀。可見兇手監視袁峰已久,蓄謀已久。他之所以選擇在放榜日之後殺害袁峰,怕不是巧合。不管是否涉及到僱兇,這其中必有報仇的成份在。”
試想有什麼比‘努力到頭一場空’更慘的事?
如果是僱兇,那就是僱主為了報仇,故意這樣要求殺手如此殺人報復。如果不是僱兇,那就是兇手本身的殺人報復。
大家都不禁唏噓,這兇手報復人的手法太狠毒了。
“那會是誰跟袁峰有這麼大的仇怨,狠絕得非要他這樣死,而且還要他的頭顱去祭奠?”王釗驚詫地問。
“袁峰不過是一名讀書人,奔著科考的書生大多一門心思閉門苦讀,鮮少會摻和外事兒,其所結交之人皆應是文绉绉的書生。據歐陽修所述,他性子內斂,很少會得罪人,隻有在氣急之時才會有脾氣。此案兇手若留其頭顱是為了祭奠,看起來倒更像是上一輩的恩怨。”
韓琦打發張昌去請歐陽修來。如今汴京城內,了解袁峰的過去的人隻有他,若還不行,便要派人去隨州走一趟了。
崔桃忙稱贊韓琦剛剛的分析有理有據,英明神武。
韓琦聽崔桃故意這樣誇自己,睨了她一眼,倒沒表現出多高興。崔桃又特意奉了茶給韓琦,在韓琦朝她看過來的時候,她特意對韓琦微微笑了下。
韓琦垂眸端起桌上的茶盞,不動聲色地勾起嘴角,飲了一口。
這時候,王四娘送來了廣寒糕。崔桃在來之前,做了一批點心放進爐裡烤制了,王四娘負責看火,等時間結束了,她就把點心取出送了過來。
王四娘怕見韓琦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就隻送到門口,崔桃過來取走。等崔桃一把清香撲鼻的兩盤廣寒糕拿進屋的時候,原本因為案子發愁的大家,皆眉心展平了,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被這點心給吸引住了。
韓琦便讓大家休息片刻。
大家都明白韓推官這是給他們時間品嘗點心呢,自是不能耽擱,趕緊湊過去,各自拿了兩塊廣寒糕來嘗。
這廣寒糕每逢科舉的年頭,便在市面上賣得最好,但凡有考生的人家都必買,去參加考試的書生們也都要一定吃它。因其主料為桂花和米舂粉,用料有桂,又特意起了‘廣寒’之名,便有了蟾宮折桂之意,考生們吃它都是圖討個吉利,寓意好。
但外頭市面上的廣寒糕都是白色,規規矩矩地做成方形塊狀。崔娘子這廣寒糕卻不同,花朵狀,胭脂色,有五瓣,中間花心為黃,上還點綴有幾顆白芝麻,乍一瞧跟真花似得。聞起來雖也有米香和桂花香,但吃入口的時候卻發現不僅有這兩種味道在,還有股子酸酸甜甜的果子味。
“崔娘子的這道點心如何做得這樣好看?”王釗等不禁好奇這點心為何會呈胭脂色
“山楂熬水之後濾過留汁。”
“那這花芯的黃色是什麼?”李才不通廚藝,隻覺得這點心比桃花還好看,要不是大家搶得歡,他再不吃就吃不到了,他才不舍得吃呢。
“蛋黃液,點了一下。聽這個問題便知你從不下廚,半點道理不通。”崔桃提議李才回頭學一下,到時候做出道點心來去孝敬他的老母親,肯定會讓她老人家開心地掉了牙。
李才撓撓頭,“她本就沒有牙了。”
大家不禁都笑起來。
崔桃便告訴李才,那就回頭教他做蛋羹去孝敬。
李才連忙應承,跟崔桃道謝。
因為屋裡的人不算少,點心不提前拿兩塊,肯定都被大家搶沒了。崔桃預先留了三塊廣寒糕送到韓琦那裡。這會兒她看見韓琦在品嘗,又瞧眾人正跟李才玩笑,沒人注意到這邊,崔桃便湊到韓琦跟前,小聲問他覺得味道如何。
“嗯。”因嘴裡有東西,韓琦有食不言的習慣,故而沒額外多說。
“不知韓推官當年科考的時候,可吃過這廣寒糕沒有?倒也沒關系,反正不管有沒有吃過,肯定沒吃過我做的,這就補上啦。”崔桃俏皮地說完,就轉過身去跟王釗他們繼續闲聊。
韓琦抬眸看了一眼崔桃的背影,又默然看著她帶著笑顏跟王釗等人說話的側臉,喉結微動,才咽下了嘴裡的點心。隨後,他將手裡隻咬了一口的廣寒糕,放回了碟子裡。
等大家品嘗完點心之後,就再度湊在一起繼續分析案情。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不可忽略,兇手為何要假裝歐陽修,特意跟萬侍郎府和秦侯府的人說袁峰撒謊了?”崔桃道。
“這點好解釋!”李才趕緊在師父面前好好表現自己,“兇手在故意制造兩府謀害袁峰的嫌疑,好轉移官府調查的視線。”
“非也,”王釗搖頭,“之前我也這麼認為,但如今頭顱尋不到的情況有了新的解釋,我發現好像不是那麼回事了。兇手都那麼明目張膽拋屍了,不怕官府發現屍體來查他,又豈會屑於做轉移嫌疑這種事?”
“有道理。”李才不解,“那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天時,地利,人在。”
韓琦的回答過於簡潔,令屋子裡的大部分人都理解不上去,於是大家同時看向崔桃,都指望她來解釋。
“兇手若有意選擇在放榜之後去殺害袁峰,就需要合適的殺人時機,總不能在客人眾多的楊二娘家將袁峰直接打倒,再明目張膽地將人扛走,太容易暴露了。他需要一個合適的作案地點,以及作案時間,僻靜的街道,夜深人靜,便非常合適。如此打暈或殺害了死者,既不易被人發現,也便於他轉移屍體。”
眾人恍然大悟。
方知由此就可以推斷出,死者袁峰很可能是在從秦侯府出來之後,折返楊二娘家的途中,遭遇兇手被殺。
王釗立刻派人去沿途調查所有從秦侯府到楊二娘家可行的路,並分析尋找其中最適合兇手作案的地點,以求能尋到一些蛛絲馬跡可以佐證他們的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