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隨即解釋了她這小戲法的‘機關’在哪裡。先要確保燃燒的紙花、她的手,以及觀看者的眼睛處於同一直線上,其實她在點燃紙花之前,就從袖中抽出了真花,並用右手手掌擋住了花朵的部分,花徑下方則被她用一根麻繩固定在了手腕上,卻不是很緊,剛好夾住而已,稍微一抽就可以抽出來。
當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燃燒的紙花上時,她就用左手下壓真花的枝條,令其在紙花快要燃燒完畢的時候,借著彈力將真花迅速彈出,如此便給大家一個出其不意的效果。
崔桃告訴王釗他們如果還不明白,隻要站在她身後看她的操作就知道了。王釗等人自然是要再看一遍才能透徹。這之後才恍然大悟,曉得這是戲法,並不是燃燒的紙花真的可變真花。
“在下萬般佩服,崔娘子可真是什麼都懂!您這要不在開封府,去勾欄瓦舍,怕是也能發大財啊!”王釗唏噓不已,人才不愧是人才,在哪兒都能混得開。
韓琦的目光從崔桃手裡那朵紅色的野花,漸漸上移到她光潔俏麗的臉頰上。他覺得僅憑失蹤那三年,讓崔桃有如此之多的涉獵,實在是讓人無法想象。這點上已經完全參不透了,以至於他現在都懶得去細究,因為如今要緊的是,她人在這就好。
王釗在有所頓悟之後,再一次派人去搜查開泰米鋪,這一次所有可能跟戲法有關的東西他都不放過。之後,他就在開泰米鋪的雜物房內找到了一些顏色不同的線,有黑的、白的、黃的、棕紅的等等。
王釗發現這些線,剛好跟米鋪的環境相匹配。比如黑漆桌椅凳子,白牆,黃色地面和土牆,棕紅色的門板、窗棂等等。還有一些有細孔的碎木板,還有白磷,並且在牆邊的樹枝縫隙裡,找到了半片蝴蝶翅膀,仔細用手摸了摸,才發現這玩意兒居然是紙畫的……
韓琦特意留崔桃說話,沒讓她跟著王釗等人一起去。
“包府尹為你請求赦罪的折子已經批復下來了。”
崔桃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她本來還打算按照最慢的半年等。這次她罪名已經定了,就是偷盜鹽運圖。嚴格來說是‘未遂’,當然涉及朝廷的鹽運圖,即便未遂罪名肯定也不算輕。
但崔桃之前已經連破了數樁大案,遊說王四娘成功供出鬼槐寨,助朝廷剿匪;臥底天香樓,助朝廷剿滅天機閣在汴京的分舵;還有李三連環殺人案、杏花巷案、焦屍案等等,都少不了她的功勞。
崔桃有信心會得到輕判,所以這會兒聽韓琦說有了結果,反倒也沒有多緊張。
崔桃接過折子,看了上面紅色朱砂的批復:立功卓著,赦無罪。
“我無罪了?”崔桃沒想到上面的人這麼開明,直接赦她無罪了,她本以為還會讓她留在開封府‘重役’幾年。
“嗯,你無罪了,已恢復自由之身,現在就可以離開開封府。”韓琦應承道。
崔桃聞言後,驚訝地看向韓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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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琦這時也看向崔桃,他面如冷玉,恍如當初在公堂之上,他宣判崔桃斬首時的模樣。不過對比當初,他現在看崔桃的眼神裡已不再是公事公辦的冷淡,而是隱隱透著擔憂,同時還摻雜著另一種意味不明的情愫。
“你父親不知從何處提前得知了消息,已經到了汴京,準備接你回家。”韓琦接著道。
第50章
崔桃本來聽說自己是自由之身了,挺開心。她眼睛裡剛泛起笑意,忽聽韓琦提及崔茂,愉悅的情緒便戛然而止。
“他人在哪兒?”
“相府,呂公弼捎話說一個時辰後來這裡。”韓琦告知崔桃,這已經是半個時辰前的事了。
崔桃哭喪著臉靠在桌子上,聲音悽悽慘慘戚戚道,“我不想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肯定沒好事。上次他來,我正落難,就沒見他對我有那麼一絲絲心疼。”
韓琦;“但如今——”
“但如今他見我將功贖罪,就來利用我了!我可不信他會一朝性情大變,對我改觀。上次來的時候,怎沒見他去的相府,如今去了,為何?怕是發現我這個不入流的女兒還被呂二郎惦記著,值點錢了,湊合用!
隻怕他聽說我這段日子我在開封府做驗屍的活計,還會忍不住嫌我呢,在那些書香世族的斯文清貴人眼裡,這就是個下三濫不入流的營生。”
崔桃語調悲傷地截話,跟韓琦發了一連串牢騷。
韓琦靜靜聽著,修長如玉的手按在一本厚厚的簿冊上,本來一直未動。但在聽了崔桃這番話之後,他翻開了簿冊後面幾頁,提筆對著誊抄。
崔桃說完後,見韓琦居然是這麼一副反應,湊到桌案對面,蹲下身來,下巴卡在了桌案上面,像個可憐兮兮的小孩子一般,仰眸看著桌對面的韓琦。
“韓推官不打算管我了麼?”
“管你什麼,你是崔茂的女兒,百善孝為先。你既已恢復自由之身,他令你歸家,你豈有不歸家的道理。”韓琦聲音冷靜,語調徐徐,不帶有一絲情緒波動,好像事情跟他沒什麼關系,他也不甚關心的樣子。
崔桃詫異地看著韓琦,“虧我這段時間那麼努力協助韓推官,破獲了那麼多案子!早知道我還不如不那麼盡全力了,也不至於淪落到現在完全被赦罪的下場。”
崔桃措辭有些有趣,被赦罪的好事兒如今居然被她形容是‘下場’。
韓琦哼笑一聲,不予置評。他飛快地誊抄完一頁之後,就開始誊抄下一頁。
崔桃見他真的在忙,似乎真的沒心思管她的事,喪氣地嘆了口氣,便瞅了瞅韓琦在寫什麼緊要的東西。
誊抄的是府庫簿冊,內容有各類物品的名錄、數量和經辦人等等。
崔桃吃驚地不已地再看向韓琦,就這?就為抄這?他居然懶得搭理她?如今她居然都不如一本府庫簿冊
重要!
“大人你變了,沒以前好了,以前你雖然性情冷淡,可好歹還有點良心,做人還有一丟丟熱度,講人情味,現在是什麼都沒有了。”
崔桃甚至覺得,她之前給韓琦做的那幾頓飯菜都白瞎了,好想讓他現在就把吃過的東西都給她吐出來。
“冷情薄性!”崔桃不忘最後用四個字來做一下經典總結。
韓琦專注寫完最後一頁之後,便將被誊抄完的舊簿冊擺放在桌角。
“原來你心裡這麼想我。”韓琦放下筆,才看向崔桃。
崔桃本來理直氣壯的,對上韓琦的眼睛之後,她發現對方比他還理直氣壯。或許是因為她突然修養變好了,覺得自己當面說人壞話確實有點不講理,所以她在跟韓琦的對視中,主動敗下陣來。
“這是我自己的家事,倒是不能因此遷怒韓推官,剛才措詞不當,是我不對。”崔桃打蔫地道歉。如果她有一對兔耳朵,此刻一定會可憐巴巴地耷拉下來。
“他是你父親。”韓琦又重調了一遍。
崔桃明白,在古代封建大家族裡父親是天,不僅掌握著子女的人生,決定他們的婚嫁,甚至還有殺子權。她就算是哭著喊著不同意,也沒處說理去。女子嫁前從父,嫁後從夫,這是根深蒂固的思想,也是根深蒂固的禮制,告到官府隻會鬧笑話,沒人會為她主張。
正因為這樣,她更不能在這種時候回崔家。現在她剛被赦罪,還沒有根基,進了對方的地盤,大概率會任由人擺布。硬,倒是也可以打贏,但是太憋屈耗時不夠爽,所以現在不是最佳時機,且等等最好。
“不然我再犯點罪,就有繼續留在開封府的理由了。再說幻蝶的案子,除了我府內也沒有別人懂幻術。如果不拆破兇手耍的戲法,下次再遇到兇手,隻怕還會眼睜睜地讓他在大家面前逃脫。”
崔桃遊說韓琦留下自己的同時,不禁在心裡唏噓,原來完全被赦罪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你的罪名本就在反復議定之下才得以赦免,若再犯,不論罪名大小,被人拿了‘本性難移’的把柄攻訐,新舊罪名並罰,再定你死罪都可能。”韓琦反駁道。
這方面崔桃倒是欠考慮了,她忘了這年代大家很喜歡拿人‘道德品性’說事兒。別說她一個囚犯了,就是士大夫家裡頭有誰幹了什麼缺德的事兒,還不涉及到犯法的程度,都有可能被一群嘴賤的文官吐的唾沫星子給淹死。
“那我好像隻能回去了。”
反正沒有她打不贏的仗,隻可憐她不得休息的機會,剛從一個火坑裡跳出來,又要跳進一個更大的火坑繼續戰鬥。
崔桃嘆畢,發現韓琦的表情有變化,恍然才反應過來。明明一開始韓琦告訴她崔茂來接她消息的時候,他眼睛裡情緒是有波動的在,可是後來聽到她明確表態說不想回去的時候,他就開始變得異常淡定了。
呵。
在韓琦正要出聲之前,崔桃猛地站起身來,徘徊兩步,背對著韓琦道:“既然沒什麼更好的辦法了,我認命了!至少這次我是無罪之身,不至於給崔家太丟臉。回了家之後,大概隻能遵從父命嫁給呂公弼了,雖然我不心悅他,但也沒有別的選擇了,隻能勉強跟他過榮華富貴的日子了。這段日子以來,多虧韓推官的照料和幫忙了!”
崔桃說完這些,就可憐兮兮地吸了兩下鼻子。
從韓琦的角度,他隻能看到背對著她的崔桃,似乎在瑟縮著身體,傷心地哭泣。
韓琦倒沒料到想來滿肚子鬼主意又古靈精怪的崔桃,會這麼快就為這事傷心。他本隻是想看清楚她的態度,畢竟她有過跟呂公弼幾乎要訂親的過去,算上崔呂兩家的親戚交情,如今也很容易成事。若她態度不明朗,他一個人再有心也是徒勞。
“若不願,便別勉強自己。”韓琦走到崔桃身邊,遞給她帕子。
崔桃悶悶地低著頭,還是哭泣狀。當韓琦到她身側的時候,她就立刻轉身,保持自己背對韓琦的角度。
“我是不願,不想勉強自己,可現在不是沒有辦法了麼?但凡有第二條出路,我也不會跟他回去。韓推官也再三跟我強調了,他是我父親,我如何能反抗得了父權?”
“先國後家,故而父權不算什麼。”韓琦聲音放低,溫柔了許多,他又一次把帕子遞給崔桃,“別哭了,此事我會幫你解決。”
“既然能幫我解決,為何一開始不說!”崔桃扯過韓琦遞來的帕子,在眼睛上揉了兩下,象徵性的把眼睛揉紅了,才去憤慨地看向韓琦。
韓琦掃崔桃一眼,眼睛裡原本關切情緒頓時消散全無。
“假哭。”
崔桃一笑,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窩,“可這裡確實疼了,還以為韓推官不在乎我了呢。”
韓琦聞言,立刻睨向崔桃。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曖昧的氛圍,此時的崔桃卻仿佛感覺得不到一樣,轉身去倒了一杯茶,給韓琦送來,笑問他到底想到了什麼好辦法。
主要是事發突然,打得人措手不及。倒不知道韓琦在得知消息後的前半個時辰,能及時想到了什麼應對之法,崔桃對此很好奇。
“它。”韓琦示意崔桃去看那本舊的府庫簿冊。
崔桃將這簿冊捧起來翻閱一番,還是疑惑。
這時候,王釗二次搜查完了陳善明的米鋪,興衝衝帶著屬下抬了兩個木箱至院中,便跑來跟韓琦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