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快到州橋了,怪不得夜裡也賣包子。張屠戶家跟這隔了三條街,而且再往南走兩裡遠才能到。陳善明不論是住在城北還是住在米鋪,大半夜從那邊過來,都要不順路地越過張屠戶家,特意再往南來,才能買到包子,有些太費周折了。從北到這邊,是可以路過別的夜市買包子的,味道也不會太差。”
崔桃可不認為陳善明多敬重張屠戶,值當他特意天天跑遠,非要來這買包子去孝敬張屠戶。
王釗點點頭,贊同崔桃的分析。
“所以他應該住在這附近,或再往南一點,去張屠戶家的時候,順便買包子送過去。”崔桃在地圖上又畫了一個小圈。
崔桃讓王釗暗中調查清楚以包子鋪和張屠戶家為中心兩處,方圓五裡範圍區域內,所有是屠戶的人家,並在上面標注。
崔桃邊囑咐王釗,邊連續吃五個包子。她隨即又買了一份兒,跟王釗道別,先打道回開封府了。
“這吃了五個了,還沒吃夠?”王釗驚訝問。
“送人的。”崔桃對王釗笑了一下,然後一手拎著包子,一手抓著韁繩,樂顛顛騎著馬走了。
王釗以為崔桃給王四娘和萍兒帶的包子,也沒多想,兀自辦自己的事兒去了。
崔桃回到開封府,就趁熱把包子給韓琦送去了。
韓琦還在忙,讓崔桃且先等會兒。
崔桃幹脆拿著包子送到韓琦嘴邊兒。
韓琦怔了下,抬頭看她。
“政務永遠忙不完,而且你以後官做大了,忙的事情隻會更多。若因為這些就不按時吃飯,肯定會把身子給餓垮了。”崔桃對韓琦文绉绉道,“《孝經》有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你這樣不珍惜身體,就是不孝!”
“不敢擔此名。”韓琦笑一聲,便停下筆,欲接過崔桃手裡的包子。
“洗手。”崔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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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琦又笑,隻得去洗手,而後才坐在桌邊,乖乖吃包子。
“這包子餡兒,正適合六郎這種飲食無規律者。”崔桃嘆畢,那廂來人說呂公弼傳了話來,說崔茂要走了,問崔桃要不要送一送他。
韓琦本以為依著崔桃現在對崔桃的態度,不會答應去,結果卻聽崔桃幹脆應承了下來。
“父親歸家,不孝女自當相送,還要大張旗鼓地送呢。”崔桃道。
“唱得哪一出?”韓琦了解崔桃,曉得她這樣做肯定有目的。
“唱孝女之名,將來把他架在火上烤。”崔桃對韓琦神秘一笑,讓他先吃著,她去準備了。
崔桃離開的動作非常迅速。
韓琦伸出來的手懸在半空,隨即又訕訕收了回去,隻得默默品著手裡的包子,越吃越覺得滋味佳絕。
崔桃列了單子,掏出自己的私房錢,讓王四娘和萍兒幫她置辦了各色開封特產,並且每一樣都不能量少,要夠多夠拉風。
王釗這時候將調查得來的屠戶情況呈給崔桃。
除去張屠戶和二順子,還有三家。這三家距離孫老丈包子鋪都不算近,算上二順子家一起看,隻有張屠戶到孫老丈家的包子鋪子最近。
這就是為什麼這麼多家屠戶,一定要選張屠戶的緣故了。大早上起來幹活,除了個別失眠人士,誰不想多睡兒?自然是距離近一些,可以多休息一會兒,畢竟這陳善明還要在白天經營米鋪。
崔桃在地圖上所畫的圈圈又縮小了。
這時候去調查魚線等情況的李遠回來了,他告訴崔桃那些東西陳善明都是在瓦子的一家鋪子所買,陳善明要貨量大,出手闊綽,話不多。
“鋪子老板隻知道這些,沒什麼有用之處。”李遠喪氣道。
“沒關系,我們這邊似乎有點眉目了!”王釗安慰李遠一句,隨即聽李遠問眉目是什麼,王釗也解釋不太清,就請崔桃說兩句。
崔桃再度畫了圈圈,比上一次圈還要小,“這些區域到張屠戶家都最近,並且也方便到孫老丈家賣包子。分屍需要相對隱蔽安靜些的地方,所以應該是獨住,有自己的小院兒或者隻有他一人可以活動的地方。這片地大概就三四十戶人家,你們暗中打聽,千萬不要聲張,打草驚蛇。”
“可是我們若拿著畫像打聽,說不準就會被發現啊。”李遠假設一旦要是正好他們去問到了陳善明的鄰居,然後就被陳善明聽到了,他怕是又要化蝶消失了。
“先別拿畫像,陳善明白天在米鋪,後半夜還要去張屠戶家。這住處他必定不常現身,加之他有意隱藏這處住所和自己的身份,周圍的鄰居應該不甚了解他。”
“那這應該更難查了呀。”李遠接著感慨道。
王釗立刻搖頭,“非也,這種獨來獨往,屋子不常住人的,在郭坊之中反而顯眼。”
王釗當即表示他懂了,先假裝百姓暗中在坊中闲聊探查,找這位‘異常戶’在哪兒,再尋可能認識陳善明的鄰居,暗中讓其識別畫像。確認之後,便暗中監視,來稟告崔桃一起捉拿。之所以這樣做,也是怕陳善明再一次化蝶跑了,能破他那‘妖術’的自然隻有崔娘子。
半個時辰後,王四娘和萍兒僱了一輛馬車滿載而歸,還請崔桃可以查驗一下她們買的東西如何。
“不用看,好不好,沒什麼緊要。”崔桃涼薄地說道。
王四娘和萍兒紛紛點頭,覺得崔桃所言極是。
“啊對了,包子在哪兒呢?”王四娘問。
崔桃疑惑地望一眼王四娘。
萍兒忙解釋道:“剛才我們回來的時候遇見王巡使,說崔娘子給我們買好吃的包子了!”
“你們自己買熱乎的去。”崔桃把王四娘還回來的錢袋,復而又給了王四娘。
“那老大買的包子呢?”王四娘用手指撓撓臉,“涼了也沒關系,我們能吃,不嫌棄!”
“我給吃了。”崔桃隨即她眼珠兒一動,決定帶王四娘和萍兒親自去孫老丈家吃包子。
“何必特意走一趟,王巡使說他是跟崔娘子一起吃的包子,崔娘子之後帶了一份兒——”王四娘話沒說完,就被崔桃飛過來的眼神震得馬上噤聲了。
三人到了孫老丈包子鋪,崔桃隨王四娘和萍兒要包子吃去。她則招呼李才去告知王釗,有消息可以直接來包子鋪找他。
黃昏前,王釗匆匆敢來,悄聲告訴崔桃:“真想不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異常戶’就在包子鋪後街那條巷子的末尾。我四下打聽過了,附近隻有這一戶人家這樣。我們問過其鄰居,隻是偶爾會見到那人傍晚的時候會在,不大能看清人臉。
我們的人已經扮成串門的親戚,在宅子附近兩戶人家蟄伏監視。目前還看不出宅子裡有什麼動靜,不過裡面確實有人,窗戶被打開過一個縫隙又關上了。但很難確定那裡面的是不是一定就是陳善明。”
這種劃範圍的推斷並非完全精準,也有意外情況的出現。如果不能確定那宅子裡住的是陳善明,開封府在巷子裡抓人的事兒肯定會傳出去。如果再去排查這區域更外圍的人家,可能就因打草驚蛇,令這隻狡猾的‘蝴蝶’又飛走了。
崔桃戴上草帽,假意路人去那宅子附近路過了一下,發現這院裡的蒼蠅比別家多上很多。血跡或許可以從表面上衝刷幹淨,但滲入土裡的血及其所散發的血腥味兒卻瞞不過蚊蠅。
這家的蒼蠅量,太厚實了,絕不是殺一隻雞或魚所吸引來的量。
基本上可以大概率確定,這宅子裡的人應該會是陳善明。以不打草驚蛇的方式把人引出來,突襲之下一擊即中是最好的辦法。
半個時辰後,一輛運泔水的驢車失控衝向宅門。泔水桶滾到地上,裡頭酸臭味的泔水都灑了出來。白發白胡子打扮的李才,踉跄地跳下馬車,一邊扶著腰喊著疼,一邊用鞭子抽打那毛驢嗷嗷叫,罵畜生作孽。
屋子裡隨即走出一名戴著草帽的高大男子,他隔著門呵斥:“快滾,不然便報官叫你賠錢!”
“呦,你還敢報官呢?”崔桃驚嘆問。
陳善明愣了下,隨即循聲朝左手邊望去,就見隔壁鄰居的牆頭上,冒出一張俏麗可人的臉來。他認得這張臉,正是在雜趣樓時追蹤他的開封府的人。
陳善明大驚,當即就飛快地朝屋子方向跑。
牆後的王四娘和萍兒,早就飛揚起她們舀大糞和面粉的木勺,朝屋門口的方向撒去。陳善明跑得快,剛好被澆個正著。
陳善明抹一把臉上的臭糞水,還要堅持往屋子裡跑,自然是打算繼續用他的幻蝶脫身之術。崔桃丟了一把石子,打在陳善明的後膝處,人立刻就栽在了灑滿糞水的地上。王四娘和萍兒這時候還是锲而不舍地繼續揚糞水和面粉。所以躺在地上的陳善明,須臾的工夫就成了面粉裹屎的人兒。
王四娘哈哈笑道:“瞧他這模樣,讓我想起崔娘子之前做的面粉裹花生!”
萍兒當即罵王四娘瞎比喻,這叫她以後還怎麼面對滿口香花生和醬油脆皮花生了?
陳善明锲而不舍地爬起來,還想朝屋子裡奔,隨即就被王釗、李遠等人用木杖狠打了幾下,卻還是不死心地掙扎。
“都臭成這樣了了,滿身還掛著面粉,你就是用了幻蝶之術逃了,也是惹人注目、四處留痕跡的,能逃哪兒去?”崔桃質問。
陳善明聽完了這話才認命了,放棄掙扎。
王釗命衙役打了井水,給陳善明衝刷了十幾遍。深井裡的水很涼,直接劈頭澆上去,把陳善明冰得直哆嗦。
“袁峰和簡明月被水衝刷的時候,可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了,還是你幸福,能感受到自己活著。”
崔桃譏諷陳善明一句,便進屋查看這屋子裡的機關,沒有簡明月在戲臺上設計的復雜。隻不過在門口上方布置了魚線和紙蝴蝶,雙臂伸展拉動魚線,便會無數吊著紙蝴蝶的魚線落下,因為魚線與屋子背景的顏色一致,遠看看不出有線。
但消失脫身之地,不像簡明月的藏在腳下戲臺的暗格裡,而是有一條一頭墜著鐵鉤的繩子掛著房梁上,房頂上則有‘活口’可以出去。
不得不說這活口設計的巧妙,像天窗一樣可以掀開,但從外面瞧,跟其它鋪瓦的地方沒什麼區別。掀開的時候,這活口上面所鋪的瓦片卻不會掉下去,是固定住的。
從這出來之後,拿著繩子收了拴蝴蝶的魚線,然後蓋上活口,再把墜著鐵鉤的繩子拋向房西北側的大梧桐樹上,人直接就釣上去了。當然能滿足這種藏匿條件的人,要求速度非常快且輕盈,這就是十年練來的功夫了。
而在這種時候,突然遭遇幻蝶之術的人們,大概還在驚訝於他們所看到的蝴蝶和人怎麼就消失了,根本不會注意到變戲法的人怎麼逃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