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觀察到這三孩子的手都比較粗糙,可見是從小就幹粗活的。劉小月的手腕上有淤青,看起來應該曾被人狠狠拉拽過手腕。
崔桃還發現劉小月的脖頸上有紅痕,雖然大部分被壓在了衣領下面,崔桃還是眼尖地看見了。
崔桃再度打量一番劉小月,年十五歲,長得比同齡人稍瘦小一些,但身材玲瓏,也頗有幾分姿色。尤氏帶著她再嫁給曲二郎,這種再婚沒有血緣關系的父女關系,在分寸把握上可很重要。
劉小月身上的傷痕,讓崔桃不得不多想。
崔桃選了一間空房房間,她將劉小月單獨喚進屋裡來。
崔桃輕聲問劉小月她是否可以查看一下她的脖頸。
劉小月晃了晃頭,她當即就用手揪住自己的衣領,抗拒崔桃的檢查。
“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你這樣做的確會增加你和母親的嫌疑。若我現在不能查看你的情況,回頭便會換府衙那些人來了。”崔桃聲音很溫柔,跟劉小月打商量。
劉小月這才松了手,允許崔桃檢查她。崔桃在劉小月身上找到了很多淤青和吻痕,細問之下,劉小月哭著承認確系為繼父曲二郎所為。
“何時開始的?”崔桃問。
“前天。”
劉小月告訴崔桃,前天安平城內有大戶人家擺宴,尤氏、孔氏和沈氏三人一起去那戶人家幫忙幹活,賺鞋零散錢花。當晚曲二郎回來之後,便對她做了畜生之事,還威脅她不許告訴尤氏。
“你便真沒告訴?”崔桃問。
劉小月點了點頭。
“那你母親這兩日可察覺到你的異常?”崔桃再問。
劉小月怔了下,慌張地連連搖頭表示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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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桃自然是看出劉小月在撒謊,她欲再找尤氏問話。
劉小月忙道:“人是我殺的,毒菇是我下的!”
崔桃打量劉小月,問她下的是何種毒菇,什麼顏色,整個作案過程如何。
“就在路邊採的,好多都有毒,我聽人講過,就顏色灰灰的那種蘑菇就是了。我炒了炒,趁著他們吃飯的之前,就給混了進去。”
“既然是在路邊採的,想來路邊還會再有,你帶我去採些回來?他們吃飯狼吞虎咽,剖腹除開查看胃容物,應該能找到整塊的毒蘑,甄別出差別。”崔桃對劉小月道。
灰色跟棕褐色還是有差別的,但也難保就是灰色的蘑菇在烹飪之後變成了棕褐色。所以,出於嚴謹求證的態度,剖屍很有必要。
劉小月被崔桃那番剖屍的話嚇得說不出話來,支支吾吾,顯然她真的在撒謊,無法說清楚具體情況。
“你是如何知道他們死於毒菇的?”崔桃做出這樣判定的時候,隻對崔茂等衙役透露過。
“邱大郎告訴我的。”劉小月老實道。
崔桃想起來,他是盤問過邱大郎桌上的芙蓉蘑菇顏色如何,然後告訴崔茂死者大概率死於毒菇,邱大郎肯定是在旁邊聽見了。
崔桃拉著劉小月坐下,跟她簡單講了自己的遭遇,自己入獄的故事,“你可知道當初差點死在铡刀下的我,為何現在還能光鮮地坐在這裡,像個正常人一樣和你聊天?”
劉小月搖頭。
“相信隻要堅持活下去,總會有希望。世人皆苦,唯有自渡。”崔桃問劉小月可明白這句話的道理。
“勸慰自己放下,別計較,忍過去,熬過去?”劉小月略茫然地望向崔桃,解釋道。
崔桃拿出三張交子在劉小月跟前,問她若得了這錢,打算怎麼花。
“帶著我母親離開福田院,買一處宅子安置下來,好好度日。”劉小月道。
“錢總有花完的時候,靠什麼度日?”崔桃再問。
劉小月思來想去,“再買些田來種?”
“那僅憑你和你母親倆女子能有多少力氣,種多少田?”
“那就需要男人幫忙了,隻能嫁人了。”劉小月聲音越來越小,顯然提到男人她有些害怕,畢竟之前的遭遇給她極大的傷害。這才不過兩日,她難走出來。
“靠著男人,若不小心倒霉了,碰到了就如你母親遇到曲二郎那般品性不好的,到時候你又該怎麼辦?一直忍到死麼?”
劉小月怔住。
“便是嫁人,也當攢足了嫁妝,底氣十足,便是離開了男人也能活得很好,便是遇到品行不好的,和離了也不怕。”
崔桃告訴劉小月,“這就是最簡單的自渡,你強,別人就弱了。”
“若種田不行,就想別的能賺錢的法子。若身上沒有能賺錢的能耐,便學一個。不管是織布繡花,還是種花柳編,腌菜醬菜,總之別安於現狀,坐吃山空,或僅想著靠男人。”
劉小月本以為崔桃隻是會說些不痛不痒地安慰同情她的話罷了,卻沒想到她直接給她指明了以後的路該怎麼走。
繼父對她的侵犯,讓她受到極大的傷害,劉小月真覺得自己以後的日子沒盼頭了,怕將來家人也會被夫家嫌棄,但她又怕自己這樣死了,讓母親無依無靠難過。
在聽了崔桃的話之後,她終於明白自己怕這怕那,是因為底氣不夠。所謂的自渡,卻並非是自我安慰,而是要踏踏實實地自己走一條讓自己挺直腰板的路。
崔桃其實沒指望這孩子能都明白她的話,但當她看到劉小月的目光逐漸堅定清明的時候,她頗感欣慰。
“好孩子,至少你比很多同齡人聰明,有著玲瓏心。可不是誰聽了這番話,都能有所悟的。”崔桃讓劉小月把錢收好。
“這不能要,我怎麼能——”
“借你的,等你將來有能耐再還。”崔桃道。
劉小月忙哭著跪地,跟崔桃謝恩。
“但你要答應我,這案子若真查出跟你母親有關,你也要答應我,會好生活下去,不辜負你母親對你的期望。”
劉小月一聽這話痛哭起來,最終點了點頭。
崔桃接著按照問話的規矩,審問尤氏。
尤氏大哭,“我說她這兩日怎麼不對,我問她,她也不說!那畜生,我弄死他!”
尤氏喊完之後,才意識到曲二郎如今已經死了,她便恨恨地咒罵他下十八層地獄。
崔桃再命人盤問一遍福田院其他的人,目前而言,沒有人目擊尤氏曾在午飯的時候離開廚房,跑去給姚仵作那桌菜添毒菇。
崔桃又得知尤氏這人,平常在廚房連雞都殺不得。若因憎恨殺曲二郎一人還有可能,連帶著其他四條人命都給弄死了,未免有些太瘋狂,這點上也說不太通。另外崔桃也沒有在廚房發現毒菇的蹤跡,當然也不排除被‘毀屍滅跡’了,尤氏和廚房這邊的嫌疑仍然存在。
……
韓琦等著崔桃調查完之後,跟她一起回府。
“這案子有很多‘巧’的地方,剛好三家人湊一起,女人們在廚房,男人們在吃飯。並且男人們都無一例外地沒人心疼女人孩子,都隻顧著自己吃好菜。
尤氏的殺人動機就不必說了。沈氏也有動機,姚仵作做生意失敗,倆孩子接著雙雙溺水而亡,生活痛苦而顛簸,他們夫妻甚至不得不背井離鄉逃到了安平。這日子太難,便容易積怨深,會逼瘋一個人。”
韓琦點點頭應和。
“孔氏其實也有動機,他們一家在福田院時間最久,八年了,很可能因為她家男人沒能耐,才會這麼久了都沒能成功搬離福田院。男人若不知道疼人,好吃好喝都不知道惦念著自己妻女一口。”
崔桃覺得,這孔氏的丈夫丁大郎說不定有不良嗜好。她正打算打發人去查,就聽韓琦回答了。
“好酒,貪賭。”
崔桃審問尤氏等人的時候,韓琦一一翻看過目擊者的證供。有的證詞裡側面透露了些情況,比如‘昨兒還和丁大郎喝酒’、‘真想不到就這麼死了,他前日賭錢還輸給我十文錢沒還呢’……
“咦?六郎厲害!”崔桃禁不住誇道。
“在你面前,我無大用。”
韓琦言外之意,一切都是崔桃在出力,他沒幫什麼忙。
“話可不能這麼說,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當初若是換一位昏聩的推官來審我這案子,我說不定早就化成一具白骨了。若換做別的沒有慧眼的推官,瞧不上我一個坐牢的女囚能幹事兒,不給我查案的機會,那我也沒機會立功,走出開封府大牢,更加沒機會查清楚三年前的真相,一解這些年我所蒙受的冤屈。”
崔桃說完這些,特意踮腳湊到韓琦耳邊糾正道:“六郎可有用啦!最厲害!”
韓琦嘴角笑意,便久久都止不住了。
他之幸,遇了珍寶。
隨後,韓琦收到張昌送來的汴京那邊送來的加急信,便先行回崔府去回信處置公務。
崔桃則一個人回了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