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派人來接我回去,我打算即刻啟程。”韓綜情緒不高,一臉嚴肅狀,垂著眼眸說話,也沒有看向韓琦。
“她剛離開。”
“我便是特意來找你道別的,她那裡你替我說一聲。”韓綜說完便起身對韓琦做了道別禮,立刻走了,像是躲什麼瘟神一般。
韓琦也沒多計較,他轉身的工夫,聽到腳步聲,便回頭看向去而復返的韓綜。
“你們沒定親吧?”韓綜問。
“沒有。”
“那這次我不會因你厲害,便不敢比試,先放棄。”韓綜臉色更加嚴肅,目光甚至有幾分陰沉,“這世上能讓我牽腸掛肚的人沒幾個,她是我最在乎的那個,所以我不會輕易放棄。”
韓琦一直不解韓綜當初為何要模仿他,在自己的食指上刺青一顆假痣。如今聽韓綜之言,他略有所悟了。
原來是,東施效顰。
“她說過,便是失憶了,在見到我時也能感覺到心裡難受。等有朝一日她恢復記憶了,情形必不會如今天這般。”
韓綜說完這些話後,便立刻拂袖而去。他不需要韓琦回應他什麼,他隻需要堅定自己心中所想即可。
韓琦漸勾起嘴角,卻也沒再去看韓綜一眼。
……
時間有限,崔桃隻能趁著明日出發之前,盡力把案子多查出一些線索,實在查不明白,後續的事宜隻能讓崔茂自己來了。
崔茂將衙門的點卯冊子遞給崔桃,跟崔桃道:“姚仵作近半月該當值十三天,卻請假了六日,不是他生病,便是其妻生病。我覺得這裡有點異常,倒不知算不算是線索?”
崔桃拿來細瞧,確實如崔茂所言,這請假理由不是姚仵作頭疼腦熱鬧肚子,便就是他妻子頭疼腦熱鬧肚子。這總生病可不算小事兒了,加上人是中毒而死的,身體方面的問題肯定更加引人注意。可是之前她在問詢沈氏等人近來他們的夫君都有何異常的時候,卻沒聽沈氏和其他人提及此事。
Advertisement
“重要線索,爹爹洞察細致!”崔桃隨口贊一句崔茂,便拿著點卯冊子匆匆去了。
崔茂呆愣在原地半晌,有些激動地摸了摸自己發酸的鼻子。這麼久以來,他終於從他的女兒口中聽到了一聲對他的贊美之言了,她誇人的聲音還怪好聽的。令他現在都還渾身發熱,激情澎湃,幹勁兒更足了。
崔桃問過沈氏,也向孔氏等人求證。
姚仵作近半月身體情況確實良好,並且每日都按時出門說要去當值。沈氏一直以為他每天出門都是去衙門做事,根本不知道他請假的事兒。
崔桃由此聯想到其餘四名死者,分別到丁大郎、李三郎、曲二郎和齊五郎做工的地方詢問,可巧了,五人雖然請假的理由各有不同,但請假的時間一致。崔桃還順便查了跟他們同桌但唯一活命下來的邱大郎,他也同樣在這六天請假了。
案情有眉目了。
這六人在同樣的時間請假,到底做什麼去了?
崔桃讓衙役朝這方面細查。
她則回福田院,在妻子們身上問詢線索。
最親密不過枕邊人,而且女人心細,多數都比較容易感知到自己丈夫身上的變化。
“煩勞諸位細致想一想,這事關揪到真正的兇手,也可洗脫諸位的嫌疑。”
崔桃坦白告知孔氏、尤氏等人,現在她們身上的嫌疑都很大。因為剛巧是中午,剛巧是她們丈夫那桌的蘑菇出了問題,剛巧她們又都在廚房管做菜,與各自的丈夫還都有矛盾。
崔桃拿出毒蘑菇來,給她們幾個人瞧,問她們有誰認識。
“這蘑菇我認得,那會兒我初來福田院在廚房幫忙的時候,主管做飯的陶大娘是本地人。她帶我去山上採蘑菇的時候,告訴過我這蘑菇有毒。後來我們一家子人上山採蘑時,我特意跟所有人囑咐過,這蘑菇有毒,吃不得。”孔氏道。
沈氏忽然想起什麼,對崔桃道:“好像有幾天,就是崔娘子說他‘假做工真請假’那幾天,他回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特別髒,塵土多,還粘過一個蒼耳,衣服都刮破了。我還笑話他哪像是去衙門驗屍,更像是上山掘屍去了。”
孔氏:“這樣說來,我家的也是,他是在米鋪做活兒,身上本就容易髒,這倒看不出什麼。不過有次他回來,採了不少野果給孩子們吃,都熟透了,酸酸甜甜的味兒還不錯。他說是去城外搬糧回來的路上,遇見就採了。”
但其實丁大郎採野果那天,跟米鋪請假了,所以並不是什麼在運糧的途中路遇野果。
“各村子通往安平城的路,都是時常來往走人的,並不偏僻。如果路邊真有什麼好吃的野果,早就在沒怎麼熟的時候,就被路人提前打下來採幹淨了,哪裡會等到熟透了讓他採?別說路邊了,便是山上的到時節了,但凡出野菜、蘑菇的地方,都會被附近的百姓及時採光了。”
自小就居住在本地的衙役告訴崔桃,安平附近的山並不算多,所以到時節出產點什麼東西,大多都會在第一時間被採摘幹淨。
經孔氏、沈氏講過之後,崔桃回想起她查五名死者衣著的時候,並沒有在死者身上發現特別的線索,並沒有灰塵,更不要說發現什麼蒼耳、刮痕之類的情況了。
不過案發當日,正逢他們五人都在正常做活,都沒有‘請假’。
“可也巧,昨兒早上新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穿,鞋也是。前一天晚上他還難得幹淨一回,好生洗了洗。往日他幹活累了的時候,就帶著酸臭味兒上床。哎呦那味兒,可真叫人受不了,非得我踹他下去才曉得洗。”孔氏道。
“我家的也是,換了身幹淨的。”沈氏道。
尤氏想到曲二郎,便禁不住咬牙萬般嫌憎道:“他好像也是!”
李三郎和齊五郎都是自己住,沒家人在。不過這也有優點,有妻子的,他們脫下的衣裳都被妻子給及時清洗了。李三郎和齊五郎換下來的衣裳則還丟在屋裡頭。
二人的衣服和鞋子都灰土大,褲腿上沾了些‘鬼針’還沒拔幹淨。鬼針是鬼針草的種子,人在山上走的時候,經常會在不知不覺中粘上一些在衣物上,看起來就像是一根根立起來的扁針插在上頭,因而得名叫鬼針。其粘衣服的本質跟蒼耳類似,隻是形狀不同罷了。
六個人經常請假,跑去長著蒼耳、鬼針以及有野果的地方,不知道做什麼。不過五名被害者都在被害的當天早上,好似約好了一樣,換了身幹淨的衣裳。
一兩個人這樣做,或許是偶然,五個人同時這樣做,似乎是想都要在衣著上體面一些,一起做什麼事兒或見什麼人去?
崔桃憑記憶回想,昨日邱大郎的衣著也是幹淨整潔的,他應該也跟這五人一起。
現在基本上可以把邱大郎列為第一嫌疑人了。
崔茂本打算按照衙門查案慣例,直接拿人之後,先搜查一番,再拷問一番得證供,卻被崔桃制止了。
“若真為罪犯,受刑是他活該。但倘若真存在巧合無辜的情況,豈非成了嚴刑逼供?爹爹當做清官為百姓謀福,可不是做蠢官草菅人命。”
這要是換做以前,聽崔桃這樣跟自己講話,崔茂可能立刻就跳腳了。現在他就是乖乖地點頭應和,馬上依照崔桃的提議,派人暗中監視邱大郎。
“若兇手真是他,他既然已經迫不及待殺了五人,要不了多久肯定會有所行動。我猜免不了是為了一個‘財’字。”崔桃另外告訴崔茂,最好查一下安平附近可有什麼大戶人家的墳墓被盜,特別是近來新下葬,且葬在荒山野地的。
崔茂愣了愣,“你是懷疑他們在盜墓?”
“不然附近的山裡頭還能有什麼寶貝?不是墓,就是礦了。若一個人為財殺死另外五個,必然是這財已經到手了,不需要另外五人再繼續出力。
若是礦的話,僅憑他們幾個的能耐,如何會在短短六天時間內採礦提煉成功?便是官府採礦,都沒有這麼快的。”
崔茂贊同地點點頭,很佩服女兒的思慮。
“昨天五名被害人外加邱大郎同時換了幹淨的衣裳,爹爹覺得是為何?”
“莫非是有什麼東西挖到手了,他們打算出手?去見什麼人?”崔茂揣測問。
崔桃:“他們既然沒有在白天請假,想來在晚上約了人。不過五人身亡,我們令福田院所有的人禁止外出,邱大郎肯定也見不著那個人。至於他們挖到的寶貝,說不準在哪兒,如果不在福田院,貿然搜查就會打草驚蛇,想再抓邱大郎現行就難了。”
崔茂點點頭,與其冒險去做可能撲空的事兒,倒不如靜心等候,一擊即中,直接抓個現行。如此便是證據確鑿,憑他怎麼翻供不認罪都不可能了。
崔茂不禁佩服起崔桃斷案的想法,非常清晰透徹。也算是親身體驗了一把,為何他的女兒會被那麼多人看重。倒是他這個迂腐之人,在別人高看的自己女兒的時候,卻一再貶低看輕自己的骨肉。
崔茂哽噎了下,看著崔桃,支支吾吾。
“爹爹若想道歉的話,還是免了。”崔桃淡然而冷靜地看著崔茂,“我這人不大愛去聽人說了什麼,我更愛看做了什麼。其實在什麼都沒做到之前,爹爹還不配道歉的。道歉有用的話,還要律法作甚?”
崔桃自然不會因為崔茂的一時的醒悟、一時的改變就會去心軟感動,怕就怕狗改不了吃屎,多少渣男在前一刻還愛得死去活來發誓‘你是我的唯一’,轉頭就嫖娼出軌一條龍服務。
崔桃對崔茂利落地揮了揮手告辭,便從衙門返回崔家。
剛說了道歉沒用,這便又來了一位跟她道歉的人。
崔六娘崔橋捧著一個頗有厚度的冊子,正站在崔桃房前等候。她身後帶著六名丫鬟,都老實地低頭立在她身後,乍看還有幾分排場。
一瞧崔桃來了,崔六娘馬上迎過來,訕訕地舉起雙手呈上冊子,跟崔桃鄭重道歉。
“七姐經歷了那麼多慘事,我卻絲毫沒有同情仁善之心,拿著七姐當年‘離家出走’的事兒做話柄,使勁兒嘲笑七姐。便是七姐後來得了太後和官家的褒獎,我卻還是因嫉妒,說話陰陽怪氣,還想拉著大家一起鄙夷嘲笑七姐。”
崔橋隨即表示她寫了懺悔書,還誊抄了五十遍,讓自己長記性。
崔桃恍然這才明白為何她的悔過書會這麼厚。
“沒事,你回吧。”崔桃道。
崔橋訝異地看一眼崔桃,忙問:“七姐是不打算原諒我了麼?我給七姐跪下道歉!”
“看來你聽不懂人話,我讓你回去。”崔桃再度說到。
“我——”
崔桃回屋,崔橋卻跟著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