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昌則在這時告訴來人,這會兒正在討論案子,若沒有急事便先等著,又或者等韓推官不忙的時候他再通知他來。來人自然是願意選擇後者,然後就走了。
崔桃倒是沒有停下來,既然說到了案子,那就公歸公,把情況討論完。
崔桃告訴韓琦這次的被害者陳屍的情況更為慘烈,除了被挖眼割舌之外,她還是一名孕婦,一屍兩命。
韓琦蹙眉,隨即思忖道:“眼可視,舌能言,兇手偏將這兩樣都除去,目的為何?”
“這倒是不禁讓我想到了我們剛經歷的情況。這造謠,就是先用眼睛看了,然後再用嘴傳訛。”當然這點隻是崔桃隨口一說,在不了解兇手信息的情況下,作案動機的分析是非常復雜的。
可能是兩名被害者看到了什麼說了什麼,引起兇手的憤怒而引發謀殺。也可能是因為兩名被害者身上有什麼共同特點,激發了兇手的作案欲,對她們實施了加害。同時也不能排除無差別的殺人的情況,比如兇手本就有挖眼割舌的嗜好,殺人欲望強烈,見人便覺得手痒痒要下手。當然最後一種的情況比較少見,出現的概率不大。
若情況為第一種,算是仇殺,仇人殺光了,兇手大概率就不會再犯案。若為第二種,大概率是連環殺手了,很可能會有下一次觸發,進而令他繼續犯案。
“鬼宅拋屍,想來也不是巧合。”韓琦接著道。
崔桃點頭,“鬼宅周圍都有房舍住戶,兇手這樣拋屍明顯會增加暴露的危險。明明有簡單的方式拋屍,卻要走這樣麻煩的步驟。這拋屍在鬼宅於兇手來說,一定有非常必要的原因。”
這兩處鬼宅,除了共同特點都是頗有名氣的鬧鬼之地外,沒什麼其它的相關性。在位置上距離較遠,原住戶及其流傳的故事也都不一樣,基本上沒有共通之處。
“兩座鬼宅都很瘆人,連王四娘那樣賽得過男人的武人去了都覺得害怕。但兇手卻敢把被害人送到鬼宅去,還在鬼宅內對她們實施了挖眼割舌。很顯然,他不懼於鬼宅傳說,也不怕被他殺死的被害人化成厲鬼來對付他。”
總結來說,兇手一定是膽大不怕鬼的。
從其頸骨骨折的殺人手段,以及其死後挖眼割舌的殘忍行為來看,兇手一定是下手利落兇狠的,且很可能會武。
藐視生命,也藐視鬼。
“韓判官剛上任開封府,便接了這樣一樁案子,難免會有疏漏之處,你多看著些,以補不足。”韓琦囑咐道。
“是。”崔桃乖乖領命,然後問韓琦今天什麼時候放值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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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晚些。”韓琦道。
“那我給你做奶香蜂蜜麻花和碧翠蝦丸湯怎麼樣?”崔桃馬上問。
韓琦沒有立刻應,反問崔桃可覺得累。
“不呀,一想起要做好吃的,我還高興呢。”崔桃道。
韓琦這才應承,道一聲麻煩崔桃。
“哎呀,太客氣啦,孝順長輩是晚輩應盡的責任。”崔桃揶揄韓琦一句。
韓琦怔了下,隨即失聲笑了。等崔桃離開很久之後,他的目光才從門口方向收回,繼續專注處理公務。
崔桃回屍房進行了二次驗屍,在死者的衣物上找到了鬼針和蒼耳,這是在路旁、田間地頭或山野等處都能沾到的東西,範圍較廣,不具備縮小範圍的作用。
崔桃又在死者左腳的鞋底和鞋幫相接的縫隙裡,刮出了些許灰色狀粉末。這名死者的頭上倒是沒有頭虱。因為屍身脹大,呈現出了巨人觀,衣裳看起來略緊繃顯小。但估算其實際身長之後,再將剝下來的衣物進行長度測量,會發現死者若在生前正常體態下穿這身衣物非常偏大。
兩名被害者手腳都有繭,甲縫裡都有泥,一個有頭虱,一個衣裳不合身,可見她們生前的生活境況並不好,需要幹粗活。不過她們的身上都出現了油點,近來應該是接觸過做飯的活計,而且油量不小,普通情況下的用點炒菜或燉菜,是不可能在身上和鞋上形成指甲大小的油漬。
兩名被害者像是近況改變了,身上的鞋子和衣物都很有可能原本不是她們自己的,是從別處而得。
崔桃特別查看了死者身上的蛆蟲情況,尚未成蛹。死者雖然被棄置於屋內,但因為鬼宅早就破爛不堪,四處通風,院外飛舞的蠅蟲是可以毫無阻礙地飛進屋內。蠅蟲在短時間內便可接觸到屍體,在其身上產卵。
蠅的生長發育要經歷四個階段:卵、蛆、蛹和蠅。在產卵之後,卵的發育大概需要一到兩天的時候,至蛆的階段大概要六到十二天左右,然後就會進入蛹的階段,接著蛹就會變成成蟲蠅。當然具體的發育情況,會受到溫度、湿度以及食物供應是否充足等條件所影響。比如在夏天,溫度較高的情況下,孵化和成長發育都會比較快些。
現在是盛夏時節,屍身暴露在空氣中大概一個月就會白骨化。目前呈現的巨人觀,內髒還沒有完全溶解,綜合推算死亡時間應該在十天之內。想要再具體一些,就要在鬼宅的環境條件下,觀察培養蠅從卵發育為蛆到蛹的過程。同時也要培養現在屍體上的蛆,先測量記錄蛆蟲現在的長度和形態,再觀察它從現在開始到結為蛹需要多久的時間,以判斷現在的蛆處在蛆的生長中的哪個階段。
崔桃用镊子撿了一些蛆蟲,讓王四娘去找了一些腐肉,分了三罐觀察培養蛆蟲。又在鬼宅內,死者身亡的位置放了一盆肉,每日記錄觀察這盆肉生蛆的情況。
這種雜活兒自然不需要崔桃特意去操做,令王四娘和萍兒去做就行了,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王四娘和萍兒聽說這活計都傻了眼,本來她們就很怕鬼宅,非常惡心蛆,結果這兩樣居然要一起做,這簡直是挑戰她們生存的極限。
“能不能不去啊?”倆人哀求崔桃打商量道。
“當初是誰再三保證說,隻要讓她們留在開封府,便給我打雜什麼活兒都能幹?”崔桃反問,
王四娘和萍兒都閉嘴了,但一點不耽誤她們痛苦而難受地扭曲五官,眼巴巴地用目光哀求崔桃。
“要不讓李才去吧,他是崔娘子的徒弟,曾作誓要好好學習娘子破案的能耐,那這活兒他就該了解呀。以後的日子那麼長,他總有機會還會碰到生蛆的腐屍。”
萍兒靈機一動,馬上跟崔桃提議道。
崔桃點點頭,“有道理,那你們就通知他去,把我的要求給他復述一遍。”
“好咧!保證一字不落,請崔娘子放心!”倆人五官立刻恢復端正狀態了,甚至露出幸災樂禍的喜悅表情。
倆人隨即就帶上蛆蟲罐子和一盆肉去找了李才。
李才剛跟著李遠問詢完案發現場周邊的住戶情況,返回開封府。這才在班房得空休息,喝了兩口茶,便連打了兩個噴嚏。其他衙役們都說是有人念叨李才了,還開玩笑問他是不是走了桃花運,跟哪家小娘子結了情意。
李才剛罵這些人胡說,就聽人傳話說王四娘和萍兒來找他。
聽完二人轉述的任務的李才,一張臉立刻哭喪了。他瞄了一眼王四娘手裡拎著的三罐蛆蟲,連連退步,表示這活兒他不能幹。
“你若這樣無能,崔娘子可是會嫌你這徒弟丟人了,以後肯定不認你。”王四娘笑話他道。
“就是,崔娘子肯定會對你失望極了。”萍兒跟著附和王四娘的話,起再度強調的作用。
李才心一橫,正要答應,李遠笑著過來了,勾住自家兄弟的肩膀,隨即拆穿了王四娘和萍兒的意圖。
“怕是崔娘子吩咐你們去,你們不願,便推到他身上了吧?”
王四娘和萍兒當即心虛地搖頭否認。
“好啊,你們!”李才自然是看出二人的破綻,直嘆她們倆好算計。
“那你去不去?反正崔娘子應了,說讓你去也行。”王四娘道,“你若不去,回頭我們告訴崔娘子,你可就丟大人了,崔娘子肯定會覺得你這徒兒太無用。”
“那你們呢,豈不是也無用?”李才反問。
李遠哈哈笑起來,隨即調和他們三個‘無用的人’幹脆一起去,這樣人多還能壯膽,一起同甘共苦也不錯。
“這哪裡是同甘共苦,分明是同闖鬼宅養小蛆兒。”萍兒糾正道。
李遠又笑,“那這也算是特別經歷下結成的情義了。”
最終,三人誰都沒逃過,敲定一起去,各自分工,穩準快地布置完就進行記錄,然後迅速從鬼宅撤離。
三人走的時候,卻剛巧碰見無憂道長來到鬼宅前,說是也要為這間鬼宅作法 ,為亡靈超度,驅邪消災。
李才自然是攔著不許無憂道長去。
無憂道長無奈之下隻能去了,但走之前,還是請萍兒和王四娘幫忙跟崔桃打商量,最好能允許他進去做法事。
萍兒敬佩無憂道長如此驅邪除魔的無私大義之心,連連點頭應承,讓無憂道長放心,她一定把話傳到了。
現在是盛夏,開封府屍房可沒有那麼冰塊供給屍體使用。特別是今日剛進屍房的這位被害者,屍體已經處在高度腐爛狀態,氣味實在是不怎麼好。若在屍房再放久一些,隻怕整個開封府都會彌漫著在巨臭無比的腐屍味道。
崔桃便請示了韓琦,得了可以提前處置屍體的命令後,出於謹慎起見,她又請張穩婆再查一遍屍體,看看是否有疏漏之處。
張穩婆查看之後,又瞧了崔桃的屍單記錄,直嘆細致,“崔娘子叫我查看疏漏,我倒是發現自己有不少疏漏。”
隨後,屍身被府內雜役搬走了,崔桃點了艾草香驅除屍臭。倆人便一起從屍房裡出來,畢竟比起屍房裡頭,還是外面的氣味兒更清新些,比較適合聊天。
張穩婆尷尬了下,才提起張素素,“崔娘子該是知道了整個經過了,素素這孩子我也不知怎麼會變成這般。以前她是活潑了點,卻不是這般惹事兒的。”
張穩婆隨即跟崔桃道歉,怪她沒管教好張素素,居然令她亂言胡沁,險些玷汙了崔桃和韓推官的名聲。
“常一起辦案,免不了有人背後瞎議論。她年紀輕,聽說後分斷不了是非,誤會了也不奇怪。”崔桃見張穩婆是真為這件事上火,勸了她兩句,也提醒她,“不過,我卻是不懂她為何這般敢講敢做,這於她自己也並沒什麼利益好處,倒是奇怪得很。”
張穩婆:“崔娘子的意思是?”
“年紀輕,很有可能被什麼人蠱惑了。”崔桃建議張穩婆還是了解一下張素素的心思,又問她可問過看她這樣做的原因。
“她給我的解釋是說,她真真誠心想拜崔娘子為師,怕崔娘子跟韓推官不明不白地在一起吃虧,便想著為崔娘子爭一把。如今卻是糊塗了,糊塗自己是不是誤會了崔娘子和韓推官之間的關系,自己是不是好心辦壞事了。”
張穩婆說這話的時候,也在觀察崔桃的反應。她想知道崔桃對張素素的態度反應如何,看看這件事是否還有轉圜的餘地,至少大家別鬧的太僵了。便是張素素以後不留在開封府了,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結,有錯就好好賠錯就是,回頭還能和和氣氣的最好。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她的那些話一旦說出口,會給別人的名聲帶來多少影響。這豈會是誠心拜師?”
張穩婆頓時覺得後脊梁發冷,之前她還以為自己的侄女隻是性子太純了,也太蠢。因為誤會了崔娘子和韓推官在一起,因為太過誠心要拜師,才會一門心思地要幫忙,犯蠢做了傻事。
如今經崔桃這樣一說,更像是她有目的這樣做,故意在陷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