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了解此人多少?”崔桃選起一根最細的毛筆,在宣紙上畫起人像來。其實她早有這樣的懷疑,不過剛聽錢氏姊妹招供,還沒來得及畫出紅衣的畫像。
“不大了解,隻知她和燕子都一直跟在蘇玉婉的身邊,為蘇玉婉的得力屬下。她每次見我,嘮家常居多,有關於地臧閣的事情鮮少提及。我了解最多的也就是如意苑的事,還是因為你。”
韓綜解釋到這裡,緩緩地抬眸看著崔桃。
崔桃還在俯首認真作畫,倒是沒察覺韓綜的目光。
韓綜盯著崔桃的額頭出神片刻,在崔桃抬頭前及時收回了目光。
崔桃將紅衣的畫像拿給錢氏姊妹辨認,二人一致指認此人便是唆使她們殺人的紅衣女子。
“這紅衣原本在地臧閣跟著蘇玉婉,蘇玉婉被殺,她竟還能跑回天機閣做護法,倒是不簡單。不過,她不去對付那名真正殺害蘇玉婉的兇手,反而針對起開封府。”
崔桃露出一臉疑惑狀之後 ,嗤笑一聲。
“奇怪,有意思。”
韓綜見崔桃此狀,恍然覺得陌生,有一瞬間甚至覺得這根本就不是他曾經認識的崔桃。但又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告訴他,眼前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崔七娘,隻是脫胎換骨,性子變了,但魂始終未變。他還是能從她一些細微的表情習慣,一些眼神舉止風情中,能感受到到曾經崔桃的影子。
崔桃總是跟他強調,他在乎喜歡的是以前的她,而不是現在的她。其實不是的,隻要是她,什麼樣的她,他都心悅,隻是她不肯再給他機會罷了。
“令畫師多繪幾張,重金懸賞通緝。”
崔桃把畫像交給李才,讓他傳話給軍巡鋪,也順便把畫像拿給街道司,讓馮大友他們在巡街的時候也多留心,順便跟攤販講一講,讓他們也留意。。
“紅衣把盯王判官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她提前許多日就告知錢氏姊妹準備好,料準了定會有一日能安排王判官走棗子巷。”
崔桃便問王判官那日乘車走棗子巷是誰的決定 ,王判官茫然搖頭表示不知道,是駕車的小廝走得那條路,他也沒多問。
再接下來,崔桃又詢問了一遍王判官整個遭遇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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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判官依舊聲稱,他在被錢二娘打暈之後,再醒來人就在開封府了。這期間有一天不知所蹤和一天昏迷發瘋的情況,他都不記得了。
崔桃注意到王判官在交代這段經過的時候,說話的音調有變化,聲音不自覺地提高,速度節奏也與平時不同,略顯快些,而且他總是強調自己受驚嚇多恐慌害怕,並在整個交代的過程中,頻繁地用手摸臉。若說他因回憶不堪的過去,害怕驚恐所致,那他應該在講述張素素被割喉身亡那段更為害怕才對,但是王判官反而在講述這段的時候音調比較正常,手也並沒有摸過臉。
“我已經解釋過一遍又一遍了,你們難道不信我?我明明是受害者,我當時真暈了,要怎麼去解釋我不知道事情!?我不知道那些天機閣混賬,為什麼要洗掉我身上的血。我也想問問,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唆使姊妹殺害我未過門的妻子?素素她可是懷了我的骨肉啊!他們這是一屍兩命!他們喪盡天良!”王判官痛心疾首地呼喊,鼻涕眼淚橫流,然後就用雙手捂著臉痛哭出聲。
但過分強調負面情緒,這也是撒謊的特徵之一。
崔桃心中疑竇叢生 ,面上則象徵性地關切王判官了幾句 ,跟他解釋自己剛才那般質問她的緣故。
“查案難免要確定各方面的細節,特別此案涉及天機閣、地臧閣。並且我們還不知道,紅衣唆使錢氏姊妹殺張素素、劫持你的目的。做太多不清楚的情況,我們必須更加謹慎些處置才行。才剛我的提問若有冒犯之處,還望王判官見諒。”
屋內其他人也都紛紛安慰王判官,本來才剛崔娘子連番質問王判官的時候,他們也覺得略有些過分了。但聽崔娘子的解釋卻也不無道理,這兩個江湖組織都詭譎狡猾,確實應當謹慎為上。
韓綜拍著王判官的肩膀,安慰他兩句,也希望他能理解和體諒。
王判官點點頭,啞著嗓子表示他都明白,但他真的不記得被打暈後發生了什麼事。
隨後不久,王判官的家人便接走了他。
……
傍晚的時候,崔桃同韓琦一起去了東角樓街巷的徐家瓠羹店,一起品嘗店裡的瓠羹。
這‘瓠’便是一種能吃的葫蘆,口感肥嫩甘甜。不能吃的葫蘆則稱為‘匏’,味道是堅硬苦澀的,實在不宜食用,隻能曬幹了用來做瓢。
瓠羹有很多不同的做法,一種是把嫩瓠削皮去瓤,切片油炸之後,添湯後,小火清燉片刻,勾芡出鍋。吃起來有種似煎肉的勁道口感,卻沒有肉的油膩;另一種則是和羊肉同燉成羹,大塊的羊骨熬白湯做底,加嫩瓠和羊腿肉同燉,噴香噴香的,在老遠的街口就能聞到香味兒。
所有客人來徐家瓠羹店,要一碗有羊肉的瓠羹,就會送一份兒饒骨頭。這饒骨頭就是做瓠羹的下腳料,上頭沒什麼肉,可偏偏啃起來最有滋味。
韓琦特意要了一間雅間用飯,便於聽崔桃講案情。崔桃吸溜完了一碗瓠羹,又啃了骨頭 ,吃了兩樣小菜和一個蔥油燒餅,肚子吃飽飽的了,身上卻也出了一層汗。
這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她往窗邊一站,感受涼快的夜風,別提多爽快了。
韓琦用飯的速度比崔桃慢了些,片刻後才放下筷子,問崔桃:“王判官有所隱瞞?”
“嗯,隻是現在無憑無據說不得罷了。”崔桃對韓琦道,“必須弄清楚,紅衣教唆錢氏姊妹殺張素素、劫持王判官的目的。”
“畫像通緝她,是為驚蛇出洞?”韓琦再問 。
崔桃點了點頭,“她把案子做到開封府判官的頭上,不管她的目的還有什麼,卻肯定有對開封府的挑釁。那我們便不能孬,自該反擊。不過錢二娘在相撲比試時被下藥這事兒,我覺得不太像是紅衣幹的,有些說不通。除非她真瘋了,沒什麼目的,就是要胡亂做事。”
韓琦贊同崔桃的推斷。
“太亂了,一團亂麻的感覺。”
紅衣早就盯上了王判官,這點確定無疑,卻不知她為何一定要讓錢娘子當著王判官的面去殺張素素。如果她的目的是王判官,張素素於王判官而言是個頗為有用處的人,選擇不殺人而是拿人要挾不行麼?張素素還懷著孩子,紅衣跟她有多大的深仇大恨,要那麼對她?
這裡頭說不定有什麼緣故,張素素身亡前的日常活動還要再細致排查一遍。
崔桃思量之際 ,感覺有柔軟光滑的東西按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她抬眸去看,這才發現韓琦正拿絲帕給她擦汗。
“這天太熱了。”
女孩子在喜歡的男人跟前出汗,好像不那麼優雅。
崔桃其實吹了會兒夜風,已經覺得有點涼意了,但韓琦給她擦汗的舉動,讓她尷尬臉熱,邊找借口解釋邊用手扇了扇。
但崔桃扇了沒兩下,就感覺有陣陣連續的風吹來,韓琦竟用扇子在給她扇風。
崔桃抿起嘴角,轉過身去背對著韓琦。
“往日一向活潑,今日怎倒害羞了?”韓琦奇怪,湊上前問崔桃。
崔桃再扭身背對著他,趕緊用自己的帕子擦幹淨額頭上的汗。
“怎麼?”韓琦再度湊過來。
“沒怎麼。”
崔桃又往邊側躲,結果靠在了牆角,她想順著另一邊牆繼續溜。韓琦的手卻按在了牆上,以手臂擋住了崔桃的去路。身高上的懸殊,令韓琦這姿勢自然呈現出勢壓之態。不過韓琦便是擺出這種看似霸道的動作,卻也不霸道,表情溫和斯文,目光也是溫柔內斂的。
“躲我作甚?”韓琦修長的手指點了一下崔桃的額頭,“出汗罷了,眾皆如此,難不成還怕我因此緣故休了你?”
崔桃的心思完全被韓琦窺探到了,反而更不好意思。本來自己怎麼髒亂差也不怕的,但在喜歡的人面前就是禁不住想維持美好的樣子。
不過聽到韓琦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崔桃忍不住笑起來,不禁反駁他:“還沒嫁呢,何來休?”
“嫁定了,”韓琦笑著捏了下崔桃的臉蛋,“‘何來休’倒是不可能有了。”
他在說他一定要娶她,永遠都不可能休她。
崔桃笑眼彎彎,如今隻剩下開心了。
“六郎怎麼沒出汗?”崔桃仰頭觀察韓琦那如玉的面容,一點汗珠都沒掛,斯文優雅如故。而她汗水淋漓,一點都不‘仙’。
“你嘴快,忍不住趁熱喝瓠羹,自然會出一身汗,換誰皆如此 。”韓琦刮了一下崔桃的鼻梁,讓她不必介懷這個。他欲言又止,終還是湊到崔桃耳邊小聲說了一句,目的在於安慰崔桃,“出了汗,你人也是香的。”
崔桃忍不住笑起來。
她知道韓琦為何猶豫,他肯定覺得這話說出來帶那麼點調戲意味,既想安慰她,卻又怕說出口有失斯文。
韓琦聽見崔桃笑,便掩飾地咳嗽一聲。
“六郎不該這麼說。”
韓琦愣了下,馬上認真地看著崔桃。
崔桃伸手勾住韓琦的下巴,踮腳湊到韓琦的脖頸處,聞了一下,然後挑著眉毛,用吊兒郎當的語調道:“娘子身上可真香啊,聞得我心都酥了!”
韓琦維持原本的表情,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崔桃。
“這才算調戲,你剛才那句隻是單純的贊美,真不用多想。”崔桃拍了拍韓琦的肩膀‘教育’道,她這會兒已經完全恢復了平常的活潑樣兒。
崔桃笑夠了,發現韓琦一直沉默盯著自己看,好像呆住了,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
韓琦捉住崔桃亂動的手,附身吻上了崔桃的唇,隻輕輕親了她唇瓣兩下,便收住了。
“走吧。”
崔桃揪住韓琦的衣領,猛地回親了一口,還故意輕咬了韓琦的嘴唇一下,然後不可避免地被韓琦‘反擊’,抱緊在懷裡,讓吻變得更綿長。
在喘息漸漸平緩的時候,崔桃特意調戲韓琦道:“六郎真美味。”
韓琦揉了揉崔桃的臉蛋,笑著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