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閣主現在不大管事了,專注養護身體, 多數時候都由他處置,隻有大事才需要去回稟他。”
“據他交代,天機閣閣主是一位年過六旬, 蓄著山羊胡,胡子頭發都斑白的老者,原本人看起來很精神抖擻,滿面紅光。近兩年因為身子骨不大行了,便沒有以前精神。”
王釗隨即還呈上畫師根據蘇春喜的描述繪制出的畫像。
畫像上的老者手拄著拐杖,發髻上插著一根木簪,大腦門,山羊胡,樣貌並不兇惡。
韓琦看到了這副畫像之後,瞥向王釗。
王釗愣了下,低頭再看一眼自己舉著的畫像,“這人瞧起來是有幾分慈祥,看著不像壞人,不過那蘇春喜笑起來也跟彌勒佛似得,瞧著憨厚。看來這天機閣裡的人,還都挺能裝善的。”
“不覺得他眼熟?”韓琦問。
王釗再愣一下,仔細地看著畫像上的人,一時沒領悟出來。他見韓琦在批復什麼奏報,又不好意思再問,便向韓琦身邊的張昌求教。
張昌也覺得熟悉,但突然具體去說卻又說不來了,“對了,是壽星!”
“壽星?”
大家常拜的長壽神仙?再度去瞧這畫像上的人,還真是像!
王釗氣得直接把畫像丟在地上,“好啊,這廝居然敢耍我們!我這就找他算賬去!”
韓琦喚住王釗,“用刑至這種地步,還不肯說實話,再審無用。便是問出證供,多半也跟這幅畫一樣,假的。”
“那該怎麼辦?”王釗忙問。
“按律處置,不必再審。”韓琦道。
王釗:“那他說自己是天機閣護法那些話,還有他跟蘇玉婉的關系,也都是假的?”
Advertisement
“許真假參半,想糊弄我們。”韓琦道。
“不過說起來這畫像不特意去琢磨,想不到。會不會天機閣閣主真的長這樣”王釗感慨道。
“僅憑畫像,倒難判斷。是先有懷疑,才會從畫像上尋得蹤跡。”
韓琦告訴王釗,他之所以懷疑蘇春喜沒有說真話,是因為他一開始招供的時候,聲稱自己就是天機閣閣主,很顯然他有意要護著天機閣閣主,為其頂罪,那又怎麼會那麼老實地交代出天機閣閣主的樣貌。
“原來如此。”王釗忙表示受教了。
從韓琦那裡出來之後,王釗禁不住嘆息搖頭。這光景正好被李遠瞧著了,便問他何故。
王釗便講了剛剛的經過,蹙眉嘆:“韓推官還是那個韓推官,明察秋毫,英武不凡,可——”
李遠立刻領悟到王釗要說的是崔娘子那件事,跟著嘆了口氣。
“王四娘說了,崔娘子希望我們都能像以前一樣好生活著,否則她在九泉之下會傷心的,你也就別多想了。”
王釗點頭,示意李遠去辦事。他靠在牆邊緩了緩,便吩咐屬下去把蘇春喜收監。
牢房那邊昨晚出事兒了,有個犯人於昨天夜裡越獄,如今孫牢頭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四處抓人,還曾求到軍巡鋪這邊,請王釗出一批人。
現在人還沒找到,孫牢頭惶惶不安,見王釗來了,趕緊跑來央求 ,問能不能再出些人去找。
“可畫像通緝沒有,可通知城門把守。”
孫牢頭點點頭,惴惴不安道:“王判官都給通知到了,可我擔心這人還是會抓不著。怪我們發現情況的時候,人已經跑了半個時辰了。哎呦,我可真是……當初要是聽了崔娘子的囑咐,對他加強戒備,多上幾把鎖把那廝看管住,便也不會有今日了。”
王釗不解:“這跟崔娘子有什麼幹系,那個逃跑的犯人叫範恩吧?崔娘子也認識?”
“倒也不算認識。”孫牢頭跟王釗解釋,“王巡使可還記得十具焦屍案?”
“林三郎那案子?當然記得。”那麼大的案子,王釗怎麼可能會忘。
“那案子相關的證人朱二牛,被抓進大牢之後,受同牢人欺負,崔娘子給他送飯時幫他教訓了同牢犯人。當時有一名長著絡腮胡子的犯人,惹了崔娘子的注意,那廝就正是如今越獄的範恩。”
王釗令孫牢頭再細說說。
“崔娘子當時跟我問起他是因犯了什麼事兒坐牢。我解釋了之後,崔娘子就囑咐我要特別注意看管那廝,說他有點怪,可能不安分。
我當時也應了,卻沒怎麼上心。這開封府的大牢看管多嚴密啊,裡三層外三層的守衛,還能真逃了去?卻沒想到這幾個月過後,他還真逃了。”
孫牢頭氣得打自己腦袋一下,懊悔不已。
因出了遼國使團案,崔娘子人不在了,牢房這邊的人都跟崔桃比較熟悉,孫牢頭等人都挺傷心的。所以跟使團案有關的犯人被押進大牢的時候,孫牢頭就特別上心,生怕出意外耽誤事兒,讓大家眼睛不眨地看管好這些犯人。
至於大牢內其他犯人的看管,派去的人手相對就不多了。那範恩就是瞅著這空當,不知怎麼撬開了牢房的鎖頭,打暈了看管的獄卒,換裝成獄卒的模樣,大搖大擺地從牢房正門逃走了。
王釗之前得知越獄的事情後,看過在逃囚犯的卷宗,是個賊匪,不算什麼大身份。
越獄確實是大事,但跟開封府接手的其它大案比起來,又不算大了,隻管按照規矩問責緝捕就是。王釗手頭上也因有更重的案子要負責,所以這案子他顧不上。
但既然崔娘子關注過範恩,王釗覺得有必要去跟韓推官回稟一聲,一旦是什麼大案,也好早日籌謀應對。
韓琦的反應跟王釗一樣,得知崔桃關注過範恩,就拿來卷宗特意看了兩眼。
王釗看見韓琦這般,心情極度復雜。
當初他隨韓推官跟潘氏等人在城外交易的時候,韓推官用匕首扎在崔娘子身上的那一刀,一直令他耿耿於懷,甚至發了噩夢。
那時的韓推官,不像是平日裡他認識的人,雖然知道韓推官承受很多,韓推官可能也不想這樣,一切是為了大局……可他還是忍不住計較,很難受,想責怪他。甚至覺得,韓推官根本就不曾對崔娘子真心過,不然他怎會表現的那般冷漠,下手那般決絕。
但事情過去後,看到韓推官會時常摩挲著崔娘子送他的玉佩,對著牆上的桃花畫作出神,他才明白過來韓推官其實心裡一直有崔娘子,隻是不表現出來罷了。
加之有王四娘轉達崔娘子生前的話,王釗因此才沒有再度請辭,而是選擇留在了開封府,繼續效力。
“這範恩原是攔路打劫的賊匪,常帶著幾名兄弟在各官道上神出鬼沒。他們打一處就換個地方,十分難抓。幾個月前,他卻單槍匹馬跑到王員外家打劫,作案時間偏選擇在白天晌午之後 。王員外家護院不在少數,這種做法他注定會被抓。”
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崔桃笑容明媚的臉,韓琦停頓了下,緩緩吸一口氣。
“擺明了張揚行事,隻為被抓坐牢。她所言不錯,的確怪。”
王釗馬上表示,他會徹查這件事。
“你有更重要的事做,此案交給李才。”韓琦說罷,便用朱砂筆在賬簿上畫圈。
王釗跟著看過來,發現被韓琦圈住的賬目往來都跟泉州有關。
“三泰胭脂鋪的大額進貨源都在泉州,先前也有孫鸨母的供述,說天機閣總舵在泉州附近。”
王釗恍然想起來了,那孫鸨母說過,她去總舵的時候,會停留在泉州的客棧,等人來接她。那些人不光蒙著面,還會塞住她的鼻子和耳朵,讓她隻能用嘴呼吸,然後把她安置有三寸厚木箱內用毛驢車運送,走上大概一天的路才能送至總舵。
韓琦將一封信交給王釗,告知他信上寫的幾家泉州的鋪子,可能隸屬於天機閣,令他先行去泉州暗中查探這些事,但務必小心,不可暴露。
“泉州那邊早有我安排過的人,你去了那裡後可與他們接應。”具體事宜,韓琦會讓張昌囑咐他。
終於可以把天機閣徹底根除,王釗很興奮,忙問韓琦他可以帶多少人去泉州。
“你今日晚間便喝酒罵我,明日會有人跟我告狀,你便負氣請辭後離京,去投奔外地朋友。”韓琦道。
王釗怔住,隨即反應過來,自己這次的行動非常機密,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居然在汴京這邊都要小心翼翼,人自然是不能隨便帶了。
“莫不是開封府有奸細?”
“噓!”張昌湊到王釗身邊,邊拍他的肩膀邊小聲道,“以前沒有,但現在確實有了。”
王釗打一激靈,“我早就懷疑了!騙走遼國使團的那些人,穿著軍巡鋪的衣裳,還有腰牌,肯定跟衙門內部的人有瓜葛!”
待王釗離開後,張昌有些擔心地對韓琦道:“王巡使這些日子的情緒波動很大,泉州那邊若交給他查會不會辦砸了?”
“不會。”韓琦毫不猶豫道。
張昌準備將所有具體事宜交代給王釗,但他才轉身走了沒幾步,便被韓琦叫住了。
“還沒有她的信?”
張昌愣了愣,從今早到現在,同樣的問題他家六郎已經問過他三遍了。
張昌緊抿住嘴角,以免自己笑出來。
他恭敬地給韓琦行禮,耐心地跟韓琦解釋道:“若來信,小人必定第一時間飛奔過來,把信交給六郎。”
韓琦不說話了,埋首繼續做事。
快到晌午時,有晏居厚派來的家僕來問韓琦,可否願意去八仙樓一起吃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