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意正濃,雕欄畫棟。


我看向殿內的男人,他盯著我手中的食盒,眸中有喜色,但不多,因為他還有些嫉妒自己的王妃跟別人站在一起。


我這才驚覺,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我面前自稱本王了。


18


殿門咣的一聲關上。


宮女內侍們全都退了出去。


謝辭州看著我,有些不自然地問:「做了什麼?」


我問他:「我拿手的那幾樣,都給你做過。」


那麼,謝辭州,你猜一猜?


這樣的天氣,你又辛苦多日,我會給你做什麼?


謝辭州抿唇,突然不敢看我。


因為我以前送的那些,他連看都不看,更別提嘗了,哪裡會知道都是些什麼。


很久後,他才啞聲問道:「是……燕窩?」


我笑了。


我根本不會做燕窩。


他看著我的表情,頃刻間就知道自己答錯了,換了話題,「這些日子,母妃時常念叨你,她說那些日子,多虧你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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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應該的。」


說完,又將食盒打開,「快趁熱喝吧。」


他接過去,一口一口地喝著,很慢,很仔細。


我斟酌片刻,這才開口。


「眼看著就要到我們約定的日子了。」


他手中的湯匙一頓,抬眸看我:「是,但我……」


我自顧自接著道:「你之前提過,要為我跟那個什麼狀元郎保媒。」


謝辭州不再喝湯了,他將碗放下,死死地盯著我,又看了眼緊閉的門扉:「什麼意思?


「你們……」一場邂逅,一聲娘娘。


謝辭州好像突然被什麼東西劈頭砸中,愣在那裡,不再說話了。


我一下子便明白過來,剛才那個人。


就是他之前提過的那個狀元郎!


當然,他那時是戲言,但我現在就是要厚臉皮,就是要當真。


19


我說:「你還記得吧?這是你親口說的。


「但我現在,並不想要這個。我想要的,比這個簡單得多,對你來說,應該是一樁好事。」


謝辭州似乎松了口氣。


他慢條斯理地看我,問:「哦?說來聽聽。」


「和離之後,你封我做縣主。」


他的眉微微蹙了蹙。


我想得很明白,隻有這樣,我才能活得更好,有當朝儲君的賜封,誰還敢記得,我曾是他和離的妻子?


見他沒說什麼,我得寸進尺,又試探地問道:「我走的時候,你會不會給我銀子?」


他看我一眼。


有點咬牙切齒,卻又強忍著擠出一聲:「嗯。」


我又問:「那鋪子呢?或者宅子。」


他突然笑了:「你有沒有想過,不跟我和離?


「這樣一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有些詫異:「啊?」


這是什麼意思?


還沒等我想明白,他忽然俯身湊近我,輕聲誘哄著:「包括我。」


我的心弦微微一震。


是,我又不是眼盲心瞎,看得出來,他現在應該對我有點意思,可我從未想過,高傲如他,竟然會主動低頭,跟我說這些。


我猝不及防。


他步步緊逼:「如果不跟我和離,我還可以給你更多,母儀天下,三千寵愛。」


謝辭州垂眸,長嘆一聲。


榮華富貴,功名利祿,這曾經是他最想要的,現在也全都得到了,可不知為何,現在提起來,卻有些空洞乏力,仍覺不夠。


最後,他盯著我,竟然像是在懇求,「我喜歡你,明月。」


他這一生,很少低聲下氣。


哪ţŭ̀⁼怕是才發覺自己動心那會兒,脾氣也是又臭又硬的,說過最婉轉的一句話,也不過是「等我回來再說」。


沒半點人情味。然後把人嚇跑了。


20


我想,謝辭州這個人,應該從未說過軟話。


就連向人表明心意,都是硬邦邦的。


可比起以前,好像又不知好了多少。


可他要是喜歡我,那蘇挽柔呢?


他撿她的帕子,陪她過上元節,跟她一起連夜出城。


又算什麼?


我為此曾輾轉難眠,流淚失落,到今日,他一句喜歡,難道就能抵消了嗎?


這麼想的,我也就這麼問出口了。


我的話音落下,謝辭州竟然怔住。


他哪裡想得到這些東西。


他有些笨嘴拙舌了:「我對她根本沒半點心思,你知道的,我那時一心爭儲,所作所為,都無關情愛。」


他又提起那幾次的原委。


左不過是要去與丞相議事,又不好堂而皇之。


那個帕子上面,也是他的暗部借著蘇家,要傳給他的話。


他說ţűₖ完,我就相信他了。


我之前喜歡他,所以難免偏頗,可如今冷眼旁觀,經他這麼講明一切,才恍然,以他的性情,若是喜歡,定然早就鬧得滿城皆知了。


絕不會僅僅隻有這幾件事。


最後,他又道:「你若還是不信,我讓她來同你說。」


我搖頭,看著他。


「謝辭州。


「倘若我說,是因為我不喜歡你了,才想跟你和離呢?」


他沉默著,面色蒼白。


21


我們就這樣不歡而散。


我回到王府,等我的和離書。


我以為,他那樣目空一切的人,聽了我那句話,一定不會再說任何喜歡我的話了。


可我先等到了蘇挽柔要定親的消息。


他們一家一路擁護謝辭州上位,如今更是水漲船高,結親的對象卻隻是個四品官,但我知道,謝辭州其實很器重他,將來一定會委以重任。


別人不知道我要跟謝辭州和離的事,還以為我的太子妃之位板上釘釘了。


定親宴上,我一出現,便一群人擁到我面前,奉承討好,說的話全是我愛聽的。


宴至一半,蘇挽柔卻突然將我叫到了一旁。


她難以啟齒地問:「我聽說,你以為太子喜歡我?」


我點頭。


謝辭州還真巴巴地讓人來給我解釋了。


她嘖一聲,小聲道:「怎麼可能?他那樣的活閻王,我靠近他我都害怕,你不知道,有次我爹讓我掩護他出城,坐在一個馬車裡,我都打哆嗦,結果他倒好,一出城轉頭就騎馬走了,連話都不願意跟我說半句。」


這倒是我不知道的事。


不過,原來不止我一個人最開始那麼怕他。


我笑了下:「我都知道了,謝謝你。」


她又說:「我還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喜歡哪個姑娘呢,姜姐姐,你是怎麼做到的啊?」


我說不出來。


因為他曾經,確實厭惡我。


不過,我之前很少跟這位蘇三姑娘接觸,倒不知道,她是個話這麼多的人。


她問了我很多,最後得出來一個結論。


「果然,溫柔鄉,英雄冢。」


任他再堅硬的一副心腸,日子久了,誰能保證,一碗湯,一件新衣,一句溫言軟語,他可以一直無動於衷?


22


又過兩日,我去見了麗妃。


本是想順道去探探謝辭州的意思,卻被麗妃拉住,又聽她提起為謝辭州納妾一事。


她從前一直都是不管不顧地說完,再敲打我一頓,讓țů₌我主動去張羅。


誰讓謝辭州為了避免麻煩,一早就將這事推到了我身上。


他說,他不樂意納妾,就算納,也要經過我的同意。


他的態度擺在那。


我那時又喜歡他,自然也就順著他的意思,裝傻充愣,做那個壞人了。


可現在,麗妃說完,像是有些怕我傷心,又補了一句。


「明月,這事你怎麼看?」


我自然……也想在離開之前做一樁好事!


謝辭州將來還要做皇帝,身邊沒女人怎麼能行?


於是,我的態度熱切起來:「母妃可有中意的人選?我也好幫著好好挑挑。」


麗妃早有準備,從一旁拿了堆畫冊出來。


卻不料,看了沒多久,她便頭疼起來。


沒一會兒,便有個太醫進來。


幾針下去,麗妃便好了許多。


我看了眼那個太醫,卻發現似曾相識。


這人,我之前回臨安的時候,好像見過?


就是我爹口中的那個,從京城來的郎中。


等這個太醫走後,我才裝作無意地問道:「剛才那個太醫之前似乎沒見過。」


「那是辭州從藥王谷請回來的高人,大概半年前吧,辭州將他接到京城好吃好喝地住了好幾日,然後便送走了,說是有什麼人病重了,這不,才回來,又看上太醫院的藥材了,這才願意為本宮看看頭疾。」


有風從殿外吹進來。


我恍然抬頭:「原來是這樣。」


某個人,從來沒跟我說過。


23


麗妃捧著畫像,又開始興衝衝地跟我討論起來。


「你看這個怎麼樣?


「這個呢?」


我突然有些興致闌珊。


隻粗略地看了一眼:「挺好的,看起來脾性不錯,謝辭州應該會……」


會喜歡?


好像也不會。


讓他喜歡一個人,挺難的。


我正想著,卻有內侍的通傳聲響起。


是謝辭州來了。


他的身影陷在宮燈的交匯處,晦暗不明,身上的袍服卻隨著從殿外吹進來的風獵獵飛揚。


不知道已經在那裡站了多久。


他莞爾一笑,衝我招手,目光危險:「是怎樣的美人?


「也讓孤看看。」


我輕輕地往後退了一下。


麗妃卻大笑起來,將桌上的畫卷全都收起來捧到懷裡:「哎呀,本宮又有點難受了,先去歇會兒。」


我:「……」


要不怎麼說宮裡的女人都會看眼色得很呢。


我直起身子,看他,慢吞吞道:「哦,我不是要走了嘛,然後走之前,就想著為你打算打算。」


謝辭州冷笑一聲, 抬起我的臉來:「那你覺得,我需要這樣的打算?」


就在這樣的接觸中, 我清楚地感覺到了他手上的玉扳指。


那是他慣常佩戴的, 此時那堅硬冰冷的扳指正硌著我下颌處的肌膚, 帶給我一陣冰涼的觸感。


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又開了口,嗓音低沉。


「姜明月。


「說話。」


他生起氣來, 又有點之前那個不近人情的寧王的影子了。


我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氣氛一時間沉寂下來。


他的神情突然哀傷起來, 認真道。


「我這些時日想了許多,我不得不承認,我這個人, 狂妄自大到有些愚蠢, 所以之前才會那樣對你。


「但我現在可以對你發誓, 我以後隻會有你一個人。絕無二心。


「當初我生死不明的時候,你明明可以走,卻留下來了,現在你又在怕什麼?」


他大概很少這樣向人袒露心扉,話語中帶了點僵硬。


是啊,我在怕什麼?


無非怕真心得不到回應。


那些無望的日子裡,讓我都快要忘了, 我曾那樣自信地確認, 我足夠好, 我可以做好任何事,包括讓一個男人心動。


而現在, 我確實做到了, 不是嗎?


他是我見過最俊美,最有權勢的男人, 而我曾那樣堅定地覺得,我可以與他比肩。


24


謝辭州開始不遺餘力地討好我。


王府裡的人是最先發現不對勁的。


他們發現,他們尊貴的儲君開始變著法子地想要換住所。


不是嫌棄這裡的瓷器擺得不夠好,就是說那裡的瓦多了一片。


說得最多的是,他一個人住, 他好害怕。


時日長了,誰還看不出,他是想搬到女主人的院子裡?


我不勝其煩。


可又沒辦法。


誰讓我那日答應了他, 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呢?


果然,在皇宮裡頭,被宮殿裡頭四處閃著的金光一晃,人就容易迷失自己。


富貴迷人眼啊。


所以, 在他又一次說害怕下雨把自己的院子下塌了的時候, 我淡定道。


「也不用怕吧。


「過些日子就要遷到東宮了。」


他扯了下唇角,有些難耐:「哦。」


我又笑:「我跟你一起住,不用怕。」


他沒料到自己聽到的竟然是這樣一句, 笑意從臉上漾開,一時間竟有點禍水的意思。


像是刻意在誘惑誰。


我不敢再看,轉過身,便匆匆走了。


謝辭州一直站在原地。


站了很久。


久到有暗衛以為他出了什麼事, 現身問他。


25


「殿下,您在看什麼?」


「看孤掌中嬌花,心尖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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