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煩意亂,跪在靈牌前咕咕唧唧地跟娘絮叨,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再找一位姐妹替我,可三姐姐都是被我推進火坑現在還沒撈上來,如何能再推下去一個呢?
想了一圈,沒什麼辦法,隻得遷怒那位始作俑者:「也不知這浪蕩熊瞎子瞎了哪隻眼,偏偏尋到我頭上。」
身後一個男聲笑道:「都已是熊瞎子了,自然兩隻眼睛都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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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脊僵愣不敢回頭,熊瞎子施施然繞於我面前:「四姑娘不必行此大禮。」
我跪立的高度正好在他的腰間,展眼所見隻是一面上好寶藍綾羅以及一隻蛟龍佩。
他的聲音又在我頭上響起:「四姑娘,你這個樣子,有人進來會誤會的。」
我一激靈,才發現我們這樣一跪一立距離有些近,立刻從蒲團上站起身來,跟他拉開了一些距離。
然後想了想,不解地問道:「誤會什麼?」
面前這隻極為俊帥、有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的熊瞎子以拳掩口,咳了一聲:「沒什麼,你現在無須懂。」
我眨眨眼,突然想起那日我與三姐姐去請安,紗帳簾內,趙氏坐在美人矮榻上,父親站在她面前撫摸著她的臉頰:「我便最喜歡這個角度瞧你,以後還要那樣伺候。」
趙氏的臉瞬間紅如鴿血,羞答答地用手繞著父親玉佩上的穗子……
我與三姐姐便悄悄退了出來,我記得當時我也問了三姐姐父親要怎麼伺候,三姐姐小臉炸紅,抓著我打了我四個手板子。
現在看安南世子這德行,隻怕這不是什麼青天白日能說的話,我真是被他氣暈了,怎還當場問了他?
我拿起東西,轉身就要走,安南世子笑嘻嘻地攔住我:「四姑娘想知道什麼,做了我的世子妃,我一定傾囊相授。」
我不理他,徑自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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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世子站於我面前展開一張賬單,開門見山道:「你想要你那姨娘的把柄,全在這裡,不如四姑娘少安毋躁,我們細談究竟?」
我停下身,接過了這張對我來說難以拒絕的誘惑賬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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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安南世子對面而坐,也不擔心會有人窺探,他既然找上我,自然會把人清走。
我們盤腿坐在蒲團上,我一頁頁翻著他找來的這些東西,梅婉貞偷放印子錢,以及把持我娘陪嫁裡的田莊,克扣佃戶,草菅人命。
這正是我想要的,看得見的金銀古董有賬可對,可田莊收益我們是伸不進手的。
向來內莊都是當家ţü⁰主母打理,男人不管這些,何況哥哥還未娶親,隻從族中領月錢,別的事一概不能管。
我是個在室女孩子,更是不能過問。
我扶趙氏上去頂了主母的位置,一是為了保下三姐姐。二便是為了查賬,可除了發現一些賬目作假,和她不記檔便悄悄送出幾件古董家伙給自己的娘家外,並查不到什麼足以指控梅婉貞的東西。
我也想要協助趙氏慢慢滲透,不過這要耗費數年時光。
有了這張紙,可比我過往一切搜羅的總和都要管用。
我此刻仿若得了人參果的沙和尚,饞得不行,卻還想著怎麼能斯文地吃下去。
安南世子卻將我手中的紙張抽出,收攏進懷裡。
我緊盯著他的衣襟,真想一把扯開,將賬單奪回來。
安南世子敞開懷抱,隻大大方方任我瞧著。
許久,我認命低頭,嘆道:「世子開價吧。」
「我要娶你。」
我抬頭,將目光從他的衣襟移到他的臉上:「你若隻是想一個接一個地討小老婆,難道大姐姐攔得住你麼?」
安南世子笑道:「我從前答應聘你家大姐姐,隻是同官媒婆打聽大姑娘是個最有傲氣的,想要她來替菩薩一樣的母妃震一震後宅那些橫竄下跳的女人。可惜父王不喜歡悍辣女子,要我找個溫柔綿軟的才好,所以我們兩家的婚嫁,便一再拖延著。後來趙氏進京,四姑娘美名遠揚……」
我瞪他,他又笑了起來:「我突然覺得,對付父王那一屋子女人,還是你這樣四兩撥千斤的最好用,表面看上去仿佛是個糯米團子,其實裡頭包的是隻耗子精。」
我瞪圓眼睛:「你才是耗子精!」你全家都是耗子精!
誇我聰明就不能說我個狐狸精什麼的嗎?
可還未及我拒絕,安南世子兩指捏著那賬單又在我眼前晃了起來。
我的眼珠跟著賬單來回來去地轉,最終認命道:「人家嫁人都是與夫君的小妾鬥,我還要同你的庶母鬥,這雙倍的操心與煎熬,世子就想隻出一份賬單?」
言下之意就是:這得加錢。
安南世子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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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世子說到做到,三日後聘我之禮便擺了滿滿一院子。
父親又是喜悅又是憂心。
三姐姐本是去做妾,無須太多陪嫁,誰承想未過門便被抬成了側妃,雖也是妾,但有了封號,父親再不出錢是不行了,而且還不能少出。
大姐姐那邊,除了聖上賞的,將軍府隻送來一對聘雁,怠慢之意甚重,父親本想找上門去要個說法,毀了這樁婚,可大姐姐執意要嫁撫遠將軍,父親心疼長女,用自己的體己多多添補,生怕大姐姐受了委屈。
現下世子又將曾經議好的聘禮足足添了三倍,我的嫁妝若是儉薄了,便是打了王府臉面。
可父親也再拿不出錢來了,隻得叫趙氏收攏了母親的陪嫁,連夜清點,也是不夠。
趙氏便提出陪送一些田產莊子。
田產莊子需要主母從陪嫁裡貼補,家中的莊子按規定以後都歸嫡子繼承,現在趙氏沒有孩子,哥哥又渾不在意,梅婉貞的兒子已然算不得嫡子,自然也不用徵求他的意見。
父親苦無辦法,也隻能拿母親陪嫁來的田莊來給我做陪嫁。
一整理清查,接個莊子漏得篩子一樣。
安南世子找來的證據盡皆用上,梅婉貞渾身是嘴也再抵賴不得的。
父親大怒,一是因梅婉貞敢背著他在田莊上狠命刮油,二就是母親的田莊被梅婉貞幾年管理,地價與他想象的相差太多,父親隻得又將他自己僅剩的商鋪給我添妝,來撐這個門面。
這一遭嫁女,給父親嫁了個毛幹爪淨。
他將憤怒盡數傾灑到梅婉貞身上,將她扔去了田莊。
二哥哥與六妹妹苦苦哀求,父親本已有些松動,可旁邊的趙氏哭得比他們還悽慘:「老爺便答應二少爺和六姑娘吧,妾身又會上灶又會縫補,什麼苦都吃得的,即便咱們家隻指望著餉銀過日子,妾身也斷不叫老爺受罪,隻是妾身若忙起來顧不上老爺起居,有伺候慣了的人在旁邊,妾身也能放心……」
趙氏現在拿捏父親已不用人教,這一下果然勾出父親對她的無限憐愛,和對梅婉貞的無限惱火,二話不說,拿起藤條將二哥哥抽了一頓。
六妹妹還沒來得及哭號,趙氏比她唬得還厲害:「老爺莫打了,看病吃藥也要花錢啊……」
我這見色忘一切的爹,急忙回去摟著小美人,溫聲低語:「傻丫頭,沒了那些東西,難道我還養不起你麼……」
趙氏又紅起臉來:「老爺……有外人在。」
父親一個藤條砸出去:「還不滾!誰再求情,跟那賤人一起去莊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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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起飛的劇情給我和三姐姐看了個目瞪口呆,之後三姐姐想到一個問題:「田莊早就被梅婉貞換上了她的人,那些老媽子父親看著就煩,這些人連帶田莊一定會跟你陪嫁過去的。」
我也蹙起了眉,確實這些人和梅婉貞蛇鼠一窩,父親定是要打發了的,但這些都是賣了身契在宋家,無論是轉賣還是遣散,都不如給我做了陪嫁他能長臉。
因有著這些人也陪過去,父親悄悄抽回了一間鋪子的商契。
我幾次推卻不Ṱû₁要,他卻鐵了心要將這些燙手山芋塞給我。
我想了想,我都是訂出去的人了,幹什麼自己費勁,叫人傳話去給了安南世子。
安南小霸王不負眾望,輾轉叫父親的同僚帶來一句話:「既然世子妃不願意帶人過去,便是不願同王妃爭奪管家之權,世兄定要塞給閨女一堆人手,難道是預備著當王府的家麼?」
這一下給父親兜頭澆了一盆涼水,趕緊將人撤了回來,發買了換成銀錢給我添妝。
我的麻煩至此解決了。
我給梅婉貞在的莊子全換上當年娘用舊了的人,又將田契送與三姐姐:「陶姨娘無事可做,豈不無聊?不如學著梅婉貞那樣子,時不時同她小聚一場,才是同期姐妹的情分。」
三姐姐知意,笑著收下,有陶姨娘以彼之道還治彼身,梅婉貞後半輩子的零碎折磨都有的受了。
我心內算盤打得極好,撫遠將軍從邊關上京迎娶,需要數月時間。
老王爺身子更不行了,越治越病已在膏肓,現在都已起不得床,不消一二月中,便到頭了。趙氏一定能替三姐姐在父親面前拖到老王爺死。
下個月哥哥參加武舉,我隻消待哥哥武舉結束,僱個採花大盜「毀了我的清白」便可名正言順地出家。
現下不做,隻怕影響哥哥應試的心情,也影響大姐姐心心念念謀求來的婚姻。
再等等罷,熬過這兩個月,一切便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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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後,哥哥應試而去,撫遠將軍比我預計的早到京城,隻身一人,隨意挑了個日子,不僅不來迎娶,連個接親也無,如此打宋家的臉面,父親氣惱不已,可大姐姐著人尋出她母親的花轎,自行備嫁,被抬到了將軍府。
因無人接親,大姐姐在院中上轎。
大姐姐要上轎時,三姐姐死死拽著龍鳳蓋頭不肯給她,連一向最好說話的五妹妹,都揪著大姐姐的袖子,不讓她去。
大姐姐看看我們,拍了拍五妹妹的手:「涼玉,嫁給他,是我願意的。」
在那一日我才知,原來大姐姐喜歡撫遠將軍,才定要如此。
可喜歡一個人,便要受如此屈辱嗎?
大姐姐走後,父親傷懷不已,饒是趙氏如何勸慰,也難舒心懷。
平西王府來催嫁,聽聞老王爺又不好了,父親想著大姐姐艱難,第一次當爹當得良心發現,也開始左劈右擋,不讓三姐姐過門兒。
但王府執意要三姐姐盡快嫁過去衝喜。
我在閣中一圈一圈慢悠悠地轉著,想著格局,想著三姐姐,想著哥哥,也想著安南世子那雙桃花眼,這樣的郎君,是很難讓人不動心的。
但他是男子,哪個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當時再稀罕,也不過一二年就丟到脖子後頭去了。
我娘親,陶姨娘、梅婉貞,都和父親有過溫和柔緩的時候,還不是慢慢消磨於生活的一地雞毛?
元夫人與父親那樣的情愛,上天不是給每個女子都恩賜一段的。
難道我要為了他給我一段四月天般的美好,就搭上自己一生的春花秋月嗎?
許久,我拿起安南世子給我的蛟龍佩,終於下定了決心:「雖然對你不住,但這頂綠帽你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