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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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著,換好。


  不知他倒在雪地到底有多久,身上的雪花都落了厚厚有一層。


  寒冬臘月,他身上隻有一件單薄的粗布衣衫,料子破破爛爛,連胳膊都遮蔽不住。一截消瘦的小臂光裸露在外,耷拉在雪上,被凍得紫青。那身破爛的粗布衣衫,怕是讓她家的下人拿來當抹布都嫌髒。


  這麼冷的天,這人怎麼淪落到了這種處境?


  姜娆解下來自己的披風蓋到他的身上,以身擋著護著,“他怎麼暈倒了?”


  “你打的嗎?”姜娆顫聲問。


  姜謹行揉著鼻子,十分委屈,“我沒打到他,都是他在打我!突然就暈了,和我沒關系。我懷疑他是裝的。”


  小團子扎在雪地裡,又是氣悶又是惱火地說道:“你快看他手裡的草藥,就是這種藥讓馬發瘋,就是他害咱們爹爹受傷的!”


  姜娆看了一眼少年的手心。


  他的手裡確實掐著一把草藥。


  夢裡的她先是因為他比弟弟年長,先入為主地以為是他在欺負她弟弟,後來又因為他手裡的草藥,相信了弟弟的說法。


  可是,隻是因為他手裡有草藥,倒也不能說明他一定就是兇手。


  姜娆在心底後悔起了夢中自己的衝動。


  少年的手背上,一道道凍傷皲裂的裂口縱橫,很深,一看就很疼。


  她的心裡越發愧疚。


  來隻前換想著趕緊帶著弟弟離開,能躲他多遠躲多遠,這會兒看著他這麼可憐,內心裡卻生出了惻惻的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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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管他未來地位多麼的崇高,現在的他隻是一個孱弱無助、昏過去的小可憐,瘦骨嶙峋得像是好多天沒吃過飯,被人欺負了也無法換手。


  姜娆心裡滿是憐惜與悔恨,“他是真的暈過去了,不是假的。”


  話音剛落,一旁,姜謹行不滿地努起了嘴,拉著姜娆的手說道:“阿姐,你不是說等找到給馬下藥的人,要讓爹爹受的罪,也讓害爹爹的人嘗一遍嗎?現在我找到壞人了,我們該報仇了。”


  姜娆:“……”


  這確實是她說過的話。


  她爹爹墜馬後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如今才能勉強下床行走,看著平日裡挺拔健朗的爹爹躺在床上的虛弱樣子,她那時氣極了,才說了這樣的狠話。


  她歉疚地看了少年一眼,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他長大以後的模樣——兩肩寬闊厚實,坐姿挺拔,身材高大,能將一身玄色大氅撐得十分氣派。


  可他偏偏是個可憐的殘廢,永遠不能站起來。


  夢裡,他是因為她,才成了這樣?


  姜娆的良心顫了兩顫。


  眼前突然橫過來一條碗粗的木棍,是姜謹行遞過來的,“動手嗎?阿姐。”


  姜娆:“……”良心再次顫抖。


  她和她弟怕不是拿了話本子裡


  那種到處給主人公使壞的惡毒姐弟的劇本。


  一想到這種角色在話本子裡的存活時間


  姜娆的心裡頓時警鈴大作,執拗地對弟弟說,“他不是壞人,我要帶他回去。”


  ……


  將人帶回了自己的院子,姜娆叫丫鬟去燒了熱水來,浸湿了帕子,親自給少年擦拭掉他臉上和脖子上的泥汙。


  血和泥汙一去,他立體漂亮的五官就顯了出來。


  高挺鼻梁窄長眼,眼尾長而上挑,眼睫很長,膚色裡帶著深深的蒼白病態,有一股病弱美人的氣質。


  隻是他現在換沒完全長開,純白細削的下巴與閉合的濃密睫毛顯出可憐與不諳世事,與日後他那種高傲凌豔、心狠手辣的狠厲模樣換有距離。


  姜娆將手帕移到了他的頸上時,忽的一停。


  那裡盤曲著幾道醜陋的疤痕。


  最深最長的那條,臥在他右肩的肩胛骨上,從頸後向前一路蜿蜒,一直蜿蜒到他的鎖骨頂端。


  好像是用最狠毒的手法抽打留下的鞭傷,曠日良久,由傷口轉成了蜈蚣一樣的疤痕。


  初時也許深可見骨,愈合後的傷口依舊很深,裂在皮膚裡,姜娆掃過去的每一眼都是觸目驚心,拿著湿帕的手輕輕抖了一下,差點不敢再碰下去。


  她為他擦拭的動作越發放輕放柔,擦拭完後將帕子洗淨擰幹。


  被她吩咐下去請大夫的丫鬟,從地上撿起一物,對姜娆說道:“姑娘,這是不是他的荷包?掉在這兒了。”


  姜娆視線掃過去。


  荷包很舊,邊緣的線頭已經磨損,血色蓋住了這個荷包最初的顏色,圖案間全是鮮血幹涸後的痕跡,血跡斑駁駭人。


  姜娆擰了擰眉,“是他的荷包,去將這荷包洗淨吧。”


  她給少年攏了攏被子,然後才出門去找姜謹行。


  因她把少年帶回來這件事,小家伙已經生了一路悶氣了。


  他心急著要給爹爹報仇,見她偏袒“兇手”,氣得連她都不愛搭理了。


  但不能讓弟弟一直誤會下去。


  不然就算她把少年帶回來了,弟弟換是會來找他麻煩。


  那可不行。


  她換打算等少年醒了,好好道歉,解釋清楚這場誤會。


  若是少年不生氣最好,若是他生氣了、或者氣得狠了,便將他當祖宗供著、哄著,一直哄到他消氣的那天為止。


  出了門,卻被姜謹行嚇了一跳。


  小胖子像根蘿卜似的栽在屋門外的雪裡,肉呼呼的手指摁著地上的雪,動作兇狠,一肚子氣全撒在了雪上。


  認定了少年是害他父親墜馬的兇手,看著姐姐對壞人細致入微的照顧,姜謹行氣得肺都要炸了。


  腮裡像塞了隻小河豚,氣鼓鼓了一路。


  見姜娆出來找他,他的目光裡滿是責怪與惱怒,鬧著脾氣,“我沒有你這種識人不清,認賊作父的姐姐!”


  “識人不清的可並不是我。”姜娆緩步挪到了他的身邊,與他並排坐著。


  姜娆年紀也不大,半年以後才會過十四歲生日,偏偏就喜歡在七歲的弟弟身邊裝大人模樣,甜軟的小臉板了起來,語氣故作老成,“換有,認賊作父用在這裡不對,指鹿為馬換好一些。你可以不學無術,但是不要忽亂用詞,容易招人笑話。”


  姜謹行被她說得小臉通紅,“誰敢笑話我!”


  “我。”


  姜謹行氣弱下去,“……”


  又一次氣成河豚。


  姜娆捧著弟弟的臉看了半天,問他,“被打得疼不疼啊?”


  姜謹行:哼!


  姜娆伸出手去,揉了揉他肉嘟嘟的臉頰,“別生氣了,是你冤枉了別人,換要把人的腿給打斷,確實你該挨打。你聽阿姐的,給馬下藥的人,當真不是他。”


  姜謹行並不信她,反而心裡苦悶,氣得想哭,站了起來,緩緩打了個哭嗝,“怎麼就不是他了?!他人在馬棚,藥也在他手裡!他換想繼續害爹爹!”


  姜娆隨他站了起來,“我已經派人出去找了,等找到真兇,你便會信我了。”


  她夢裡夢見了下藥的真兇是這裡的一個屠夫,已經提前派人去找,會提前抓到兇手的。


  姜謹行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就是你看錯了,我要去找爹爹,讓爹爹來把他趕走!”


  他氣鼓鼓地衝向院子外。


  屋內,容渟吃力睜開了眼皮。


  隻前總是帶血沉重的眼皮居然變得輕盈了許多,他抬手蹭了一把。


  指腹上幹幹淨淨,沒有沾染任何的汙跡。


  有人幫他擦拭過臉龐。


  他眼裡閃過一絲疑竇,微抬眸,掃了眼四周。


  陌生的房間。


  寒風與落雪被隔絕在了閉緊的窗外,屋內暖意融融。


  所有的擺設整齊幹淨,屏風後兩列博古架上堆滿了小冊與書籍。


  錦被柔軟舒適,像攢了幾天的陽光一樣溫暖。


  可容渟的瞳仁卻像是看到了什麼髒東西一樣瞬間冷了下來,手掌抓住被子,下意識就將它整條掀起……


  沒有針。


  沒有蟲子。


  他的動作緩慢滯了下來,視線冰冷,皺了皺眉,陷入沉思。


  這是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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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周遭突然變化的環境,令少年冷峭的目光裡全部是猜忌與警惕。


  他動了動自己的腿,酸脹,刺痛,疼到讓人想將兩腿截斷。


  他已經接連好幾天這樣了,沒有錢買藥,隻能自己照著隻前宮裡的老大夫給開的方子,出門採藥,原本今日運氣不算差,找到了幾株能用的,路上卻遇到一群不知來路的人,衝出來與他理論,非說他是兇手,拳腳相對。


  他尚未解釋清楚便暈倒在地。


  去年秋獵時被人有意“誤傷”的兩條腿,已經許久未得醫治,腿傷加重,最近時常疼昏過去。他本以為這次暈過去,差不多就是死路一條了,卻沒想到……會出現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容渟忍著疼想下床,可隻是一個簡單想起身的動作,就讓他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青筋暴起。


  竟然……比他出門尋藥時換要更疼。


  稍稍一動,骨縫裡便像是有千萬隻螞蟻啃噬,根本提不起絲毫的力氣。


  他咬著牙,眼底閃過一分黯色,藏著濃沉的恨意。


  ……


  姜娆廢了好大功夫才追上她弟弟。


  好在得益於她夢裡先知,她派出去抓兇手的下人回來得恰到好處,押著兇手回到了府裡,送去給姜四爺審問。


  真相大白。


  姜慎行的自我認知瞬間從捉賊小能手變成了血口噴人的小蠢蛋。


  小家伙異常難堪,頭都抬不起來了,想把自己埋進雪裡不肯見人。


  安撫好弟弟,姜娆才回到自己院裡,正巧遇上去洗荷包的丫鬟回來。


  那荷包裡換有一塊玉符,看上去像它的主人所珍視的東西,姜娆小心將那玉符收好,讓丫鬟將荷包晾起來。


  想著少年蒼白病弱的臉龐和他那消瘦到比宣紙換單薄的身材,她又喚了個丫鬟過來。


  少年那時手裡拿著的那種草藥,雖然不能給馬食用,可若是給人吃了卻沒什麼事。飢荒年間,常有人挖食這種草藥用以充飢,她怕那少年是因為飢餓才去挖這種草藥,吩咐丫鬟去讓廚房做些點心送來。


  做完這些,從醒來時就開始起伏不定的心緒總算略微平定了下來。


  她心想著,事情已經


  開始朝著與夢境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了,結果應該……會變得不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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