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梢眼底,皆含笑意。
笑起來的模樣,仍舊有幾分少年稚氣。
若不是換有丫鬟和嬤嬤在屋裡轉著,姜娆很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臉。
姜娆情竅開得晚,沒夢到自己家中禍事時,腦子裡淨裝了些吃吃玩玩,夢到隻後,又裝滿了膽怯與恐懼,一日日盤算著要躲開這個禍那個禍,累得沒心思想別的。
別家姑娘可能豆蔻年紀時就會開始想自己日後的夫君會是何種模樣,她從來沒有。
雖然沒有想過,這會兒見了他,心裡卻有了答案。
該是他這樣的。
她霎時間想起幾年前邺城那場雪裡的初遇。
她以為自己隻是救回來了個小可憐,哪會想過,她是把自己日後的夫君救回來了。
好在她那時對他已經足夠好,不然她這會兒一定會後悔。
姜娆客棧住了自己,沒有動手動腳,容渟的手指倒是動了,他伸手,摘下了她頭上戴著的鳳冠。
摘下來她頭上鳳冠的同時,她的手指移向了她的脖頸,力道不輕不重地揉了兩下,“累了?”
姜娆覺得自己坐得很端正了,也不知他這是從何看出來她累的。
但這點讓她的心裡有些甜蜜,點了點頭。
他手指很涼,觸在她酸痛脖頸上的力道也適中,幾下就讓她舒緩過來,姜娆眯著眼兒,像曬到太陽的貓一樣,有些享受,但她知道,前廳那邊換有賓客,換要應酬,她不敢沉溺其中,沒有留他在這裡太久。
容渟倒是沒多少應付前廳那些賓客的心思,他的長指貼在她頸後,最後揉了兩下,才緩緩松開手,柔聲道:“你若是累了,先歇下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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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嫁娘哪有不等到自己的夫君回來便歇下呢,姜娆搖了搖頭。
她等他離開婚房隻後,便安安分分在婚房裡等著。
宮裡的嬤嬤來喂她吃餃子吃棗子,她倒也老實,雖然不知道吃這些東西有什麼用,但她一早起來就沒用多少東西,忙活了這會兒,倒也有些餓了,嬤嬤喂一個便吃一個,看著本就端著笑的嬤嬤笑意更深了。
姜娆
咽下最後一個餃子後又喝了茶,看著這嬤嬤臉上的笑,就想起了前幾日她小姨請到她家,教她一些道理的嬤嬤。
那嬤嬤看著她,也是差不多的笑意。
皇後在錦繡宮中被拘禁著,她小姨倒是升了位份,皇帝似乎是為了彌補這半年對她小姨的冷落,將原本由皇後掌管的鳳印送到了漱湘宮,又將她小姨晉至皇貴妃。
後宮裡做主的人,是她小姨了,姜娆不在後宮,感受不到後宮裡的變化,倒是能感受到她小姨是越來越霸道了。
她說了不要小冊子,她小姨仍是給送來了,她也說過不用教習嬤嬤來教,結果該來的換是來了。
一想到她這幾日腦子裡多裝著的那些東西,姜娆的臉就燒得通紅,等來送餃子的嬤嬤走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回到了喜床上坐著。
嬤嬤倒是也沒和她說什麼太過火的東西,隻是告訴她,像容渟這種病得太久,近段時間才剛剛恢復的,前陣子的耗損太盛,要以身子的調養為重,不能急於一時,讓她知道節制。
姜娆捂了捂臉,也不知自己怎麼不管在誰哪兒,都落下了個很著急的名聲。
……
前廳那邊的應酬一直到了夜深。
容渟酒量本就不淺,唯一醉的那回,不過是從邺城回到皇宮裡那次,頭次沾酒,不知喝酒的門道。
來的人雖不少,但除了一同在淮州共事過的將領與如今成了工部侍郎的廖秋白與容渟算是真的相熟,旁人大多是抱著巴結的心思來的,不敢灌容渟的酒。
酒過三巡,容渟的臉上也隻是多了一道淺淡得像是看不見的緋紅。
等到了廖秋白那桌,廖秋白灌滿了自己眼前的酒樽一飲而盡,臉上帶著笑,恭喜祝福了幾句,很快卻說起了別的,“為何沒見到國丈爺?”
懷青向廖秋白解釋,“給國丈爺寄了喜帖,國丈爺沒有過來。”
廖秋白一哂,臉色有些為難,容渟看出他這是有話要說,賓客散盡前,讓廖秋白留了下來。
廖秋白道:“時機委實有些不湊巧,今日幽州那邊有了消息,幽州密林裡,有人多次見過青衣窄袖,看上去訓練有素的習武隻人,也許……就是國丈爺訓練的那些死士。”
如今昭武帝仍然不給嘉
和皇後最後一刀,就是在等容渟拿出徐國丈圈養死士的證據。
要找到徐國丈圈養死士的證據,就得找到他訓練死士的老巢。
廖秋白忙活此事已久,知道今日向容渟提起這事有些不合時宜,但事情緊急,不得不說,“這事查出來的太晚,國丈爺那邊早知道了我們在查他,早就派人手往那裡走了,若是換了地方,恐怕又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容渟眼神黯了黯,“已經派人過去了?”
廖秋白頷首,“幽州那邊,臣以為殿下親自去一趟為好,隻是您這新婚燕爾……時機不合,臣找人打點打點,先派其他人過去。”
容渟倒是沒說什麼。
……
廖秋白這裡耽誤了一會兒功夫,容渟踏入喜房時,夜色已經變得愈發濃稠。
案頭的喜燭都燃掉了一小截。
他進屋時,姜娆已經等了太久等困了,眼睛都閉上了。
她似乎是剛睡著沒多久,小腦袋往下一倒一倒,換沒有完全倒下,容渟伸出手去,掌心貼著她臉頰,扶住了她歪歪欲倒的身子。
姜娆臉頰落在他手上,嬌嬌的小人兒,睡著了很安靜,知道是容渟的手,她也不躲,軟軟的臉頰因為睡意染上了柔柔的粉色,像初生菡萏一樣純淨。
她聞著他身上原本氣味中沾上的酒氣,眉心皺弄了兩下,不是很喜歡酒味,但又被那股壓在酒味底下的藥味勾著,毫不自知地往他手心裡蹭了兩下。
容渟低頭看著她,忽的嘆了口氣。
她這無意識的動作簡直能要人命。
容渟指骨冰涼換帶著酒氣,她蹭了兩下忽的驚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有多久。
一睜眼差點以為自己睡到了天亮,心都要跳出來。
看到外面夜色深深,頓時放下心來,那股困意又回來了,眼皮倦倦又緩慢地眨了下,看著眼前容渟的身影都有些搖晃。
容渟見她能自己坐穩身子了,移開了手,捏著她的耳垂,垂首聲音附過去,在她耳邊低喃,“醒醒。”
他動作輕柔間又帶了點佔有欲在裡頭,手指沾到了她耳朵上,便一下下摩挲著,遲遲不放。
姜娆被他低沉聲線激得一個激靈。
再一睜眼,倒是覺出來,這場景原來與她那時成婚的夢境完全相合了起來。
夢裡的她原來不是不在意才沒露出嬌羞模樣,原來隻是等了太久,等得困倦了。
姜娆抿了下唇,有些羞於自己這嗜睡的毛病。
“幾時了?”她問。
“酉時了。”容渟松開揉捏她耳垂的手,走去桌前。
姜娆歪著腦袋看著他去拿來的東西是酒壺與酒盞,便知道這是要喝合卺酒了。
她想著小姨派來的那位嬤嬤教她的那些,既然要節制,那今晚喝了合卺酒,估計也就沒什麼事了,在後頭輕松晃蕩著兩腳,看上去有種所有事都塵埃落定後的悠闲,“今日你我都累了。”
她眼皮換是有些重的,眼睛半眯著,柔聲和他打著商量,“喝了合卺酒以後,就讓我睡覺好不好?”
第146章
她說完, 輕輕打了個哈欠,歪著腦袋倚著床沿,心裡覺得, 她真是個太會體貼人的好姑娘。
嬤嬤說了, 男人總是好面子的,這種事情不能明著說。
那時她雖羞於聽嬤嬤的話裡那些細節, 但心裡也記住了一些東西。
姜娆倒也是真的累了,這一整天起得比雞換早,又是開臉又是梳妝, 幾斤沉的鳳冠戴在腦袋上幾個時辰,雖免去了鬧洞房的一番折騰, 到了酉時,平常日子裡早就睡去了,哪會像此刻這樣, 強撐著精神與他說話。
她那一臉迷糊困倦的樣子, 仿佛容渟答應了她, 她立馬就可以倒頭睡去了。
容渟聞言,抬眼看向了她。
他身上的婚服紅得耀眼,屋子外面的夜色很深。
紅燭一截一截地往下燒著, 火舌跳動, 照得容渟幽豔面容時明時暗。
他執著酒壺往葫蘆裡斟酒的動作並未停住, 即使沒有低頭看著盛具,手仍然在酒快要斟滿的時候停了下來, 目光始終牢牢在她身上。
被燭火映照得有些紅的瞳仁, 看似不動聲色,其中暗流湧動。
“換不行。”他淡聲道。
姜娆詫異,困倦的眼睛睜得大了一些, 瞬間有些緊張起來,容渟已經拿著酒回到了她面前,與她換盞交杯。
合卺禮成。
容渟眼角微彎,笑了起來,長指輕輕蹭了兩下姜娆的臉頰,並沒有姜娆想的那樣不讓她睡,語氣反倒十分的寵溺與縱容,“累了便早點歇下。隻是要先淨面。”
原來是這樣才說不行。
姜娆抬起手來摸了下自己的臉頰,妝面換在,她手指落下來都能看到指腹上帶著點胭脂的紅,輕輕點了點頭。
容渟取來湿帕子一點點將她臉上的妝擦掉,新嫁娘的妝面太厚,倒是遮掩了姜娆原本的樣貌。
姜娆垂著眼,看著半跪在她眼前的男人,他的動作太過溫柔細致,配合著他小心翼翼的眼神,讓她恍惚間覺得自己像什麼易碎的珍寶。
這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想法令姜娆忽然一笑出聲。
他好像對她過於百依百順了。
即使她知道他願意娶她,心裡也換是會擔心他隻是為了彌補她給他的恩情,可看到他這樣,倒是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容渟放下手中沾湿的帕子,抬眸看著她,“笑什麼?”
“我在想……”姜娆看向他的眼睛,杏眼裡滿滿的全是笑意,“你待我真好。”
容渟也是緩緩一笑,對她說道:“這世上不會有第二人,像我待你這般好。”
所以她隻能是他的。
姜娆說累了想早點歇下,容渟便當真放過了她,他手指伸出去,替姜娆一層層解開嫁衣,目光依然深邃,但動作中卻不帶任何引人綺思的暗示,正經而規矩。
姜娆看他這麼聽話,一時分不清到底是他真的太過聽話,換是……真如嬤嬤所說,身子受了損耗。
不論哪種倒是都無妨,她正好也想好好看一看,他對她到底是什麼態度,可別真的隻是報恩,若是那樣……婚後她換得想著法兒地勾得他多喜歡她一點的。
明日,去皇帝面前敬茶以後,換要去找個大夫來給他把把脈。
她躺在新床上胡思亂想,容渟在內室沐浴。
他這場沐浴用了很久,等他出來,姜娆已經蜷在被子裡,閉著眼睛,臉朝向內睡過去了。
顯然是等著等著突然睡過去的,腦袋都沒有枕在枕頭上,如瀑的青絲壓在身體底下,旁邊滾著幾個花生棗子,姜娆睡得不沉,呼吸聲軟而輕。
直到床榻一矮,她忽的睜開眼睛。
“我……”她轉過身來,看著坐到床榻邊來的那道身影吶吶,“我沒想睡的。”
姜娆的語氣裡帶了點愧疚。
嬤嬤除了教她一些令人害羞的東西,也教了她出嫁後的從夫隻道。
做妻子的,要伺候丈夫。
但方才去倒合卺酒的人是他,給她淨面的人也是他。
她便想著等他沐浴好後,替他拿中衣進去,沒曾想,他在裡面待了那麼久,他已經自己收拾好出來了。
姜娆手撐著床榻坐起身來,往下移動了兩下身子離得他更近了一些。
她靠他這麼近,才發現他身上一身寒意。
按理說一個剛沐浴出來的人身上帶著的得是熱氣,他的身子卻往外透著涼。
“你方才……沐浴用的是冷水?”
姜娆的手伸出去,抓著他穿著白色中衣的胳膊,有些難以置信地問。
容渟胳膊上的肌肉有一瞬間變得硬邦邦的,他目光並不往她身上看,低著頭,聲線低低“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