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刑具到……”衙役拿眼往牢房裡一掃,剩下的話全部卡在了嗓子裡。
隻是一來一回的功夫,牢裡的犯人就沒了命。
衙役腦子飛快轉著,這事攤到別人身上,定然算是惹事,可容渟手中權勢非同小可,再加上,以沈琇瑩犯下的種種罪過,凌遲處死都不夠,何況是被一劍斃命。
……
容渟看著姜娆,不敢往前一步。
他不知道,她到底聽到、看到了多少。
狹長的雙眸仍是紅的。
隻是方才是怒極而生的暴戾,此刻卻盛滿憔悴。
明明長身玉立,看上去卻如同哀毀骨立,悲絕黯然。
她若是逃,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她疼了他不好受,可她要是離開他更不好受。
她若敢逃,她若敢逃……攥在身側的拳頭骨節咔咔得響,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所有的聲響與色彩在容渟耳中眼中都變弱了,他拳頭攥得疼意滲入骨縫。
外頭的小姑娘忽然有了動作。
她咬了下嘴唇,鼓了半天的勇氣才敢往滿是血腥氣的牢房裡面走,喉間泛嘔,每一步都走得艱難,卻拉住了容渟的手。
她手指摸到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眉頭都皺了起來,揚聲說道:“沈二姑娘欺君假死,謀害生母,草菅人命,當誅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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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衙役愣了愣,才意識到姜娆這話是說給他聽的,忙道了聲“好”,“小的這就找人來收拾。”
“你都聽到了。”容渟聲線沙啞,語氣肯定,他左手顫抖著伸出去,抓到她右手腕,修長手指便圈緊了,力道一下收攏至牢固,“你……不怕?”
姜娆抱著他的腰,將臉埋進了他的懷裡。
她不敢看周遭的一切,先輕聲哄著他,“你先別怕。”
第171章
姜娆來時, 算不得早,正好在沈琇瑩嘶吼得最是聲嘶力竭的時候。
她站在一旁,一直聽到最後, 看到最後。
管中窺豹, 難見全貌, 但她已經確信了一些東西。
跟在她身邊的暗衛, 襄王妃,沈琇瑩……她以為他和她夢裡夢到過的模樣不一樣了,才知道他有些性情仍舊是與夢裡一樣的,隻是在她面前藏了起來。
她有驚有惱, 獨獨沒有怕。
和夢境裡最不一樣的那人, 原來是她。
容渟很不安。
她感受到了, 即使不想看這牢裡這一片狼藉, 她換是從他懷裡抬起頭來, 嗓音輕輕顫顫,“先回家。”
……
前幾日的那場大雪, 在地上落下的積雪厚,腳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姜娆走在前, 容渟行在她身後。
他透過月光,看她發髻發尾發簪,看她領口下隱約可見的脖頸, 線條窈窕的肩和披風籠罩的嬌小身影。
他手裡拿著她想給他送過來的暖手爐,可手心裡偏就沒有丁點暖意。
縱使事事運籌帷幄,難免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他腳步終是一頓, 直言道:“我對付人的手段一來如此,從未變過。不將人逼上絕路,我便擔心是放虎歸山, 給人留了後路,他日會遭報復。”
他看著姜娆背影,不再往前一步,“你若怕我,接受不了,就躲得遠遠的,不要再讓我找到。”
聲線低沉,像是威脅。
他沒說緣由,姜娆偏偏就聽懂了。
她腳步跟著一頓,本想反問一句為何要怕,可回頭一看,入目是皑皑雪地灑滿月輝,容渟微低著頭,站在離她一步遠的位置,他的臉上不見方才在牢獄中的嗜血與狠毒,被皎皎雪色與月色映著,清瘦的颌骨線條變得綽約而模糊,整張臉仿佛被清冷霧氣籠罩,即便已褪去了少年稚氣,和他少年時依舊很像,容貌溫順漂亮,神情不安又克制。
他怎麼能看上去如此美好,骨子裡卻不沾半點仁慈。
姜娆覺得荒唐,又覺得合情合理。
她問,“若是我不跑得遠遠的,會怎樣?”
容渟低頭看著雪,沉默許久,才一字一字啞聲道:“鎖起來,關起來,不給別人看,隻許看我一人,生生世世,隻屬於我。”
他那低沉的聲線裡帶著濃濃的偏執與獨佔欲,姜娆聽著,微微皺了眉頭。
容渟見狀,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他忽的微微彎起眼眸,淡淡笑了起來,笑容溫柔多情,聲音很輕,重復了一遍,“你若是怕,就躲得遠遠的,不要、不要再讓我找到。”
他說得緩慢認真,眼神一如方才,不安而克制。
姜娆看著他的動作與眼神,心裡五味雜陳。
他坦誠著性情裡的不好,偏偏又將姿態放得很低。
回來的路上,他便縮在馬車角落裡垂頭喪氣了一路,不碰她也不看她的眼,這會兒又主動往後退三步……
寧肯自己遍體鱗傷,不忍傷她分毫,這幅大度樣子……若是沒那些夢,恐怕她真的會信。
姜娆沿著他後退的腳印,一步步走過去。
雪花被她踩得咯吱響,三步以後,她站到容渟面前。
她仰頭看著這人,問,“你真會讓我跑得遠遠的?”
容渟換是垂著頭。
但凡姜娆在他身邊的時候,他的視線總是能完完全全都被她佔據。
她離他很近,近到倘若他一伸手,就能將她整個擁入懷裡。
以他的力氣,即使她再掙扎,都逃脫不了。
他將手負在身後,垂著漂亮的眸子,隱掉了本性裡的偏執也瘋癲,平靜道:“如今我尚不足以與寧安伯府為敵,若你要走,此時最好。”
“你原本就不想留在金陵。”
“走。”
姜娆看了他一眼,提了提綠萼梅披風的裙擺,轉身。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真的走了。
容渟站在原地,攥緊雙手,鑽心痛意一點點往骨子裡壓,他眉心攏緊,已經開始後悔了起來。
一道聲音自他身後響了起來。
“覺得自己賭輸了?”
容渟倏地轉身,身後,姜娆臉上掛著盈盈笑意,正看著他。
她根本沒走出去多遠,不過踩在雪地上,力道由重到輕地踩了幾步。
她的目光清凌但也靈慧,他一句話說了兩遍,她也又問了一遍,“你當真會讓我跑得遠遠的?”
若他本性裡的絕情與心狠難去,她不覺得,他真能大度寬容。
容渟拳頭松開了又攥緊,他看著姜娆,那些陰冷潮暗的情緒如同潮水般退了個幹淨,湖面變得澄淨,一下活泛起來,他的目光如線,絲絲繞繞的,糾結又偏執,纏著姜娆的身形和影子。
姜娆道:“你說真話,我不會走。”
夜裡寂靜,廊下的宮燈在地上投下樹枝的枯影。
她溫柔的聲線裡,有幾分逼迫他說真話的堅定。
容渟終於松開了蜷緊的手指,語氣緩慢而艱難。
“……不會。”
他知道,他先假裝大度,讓她離開,她不會走。
若是真的敢走,他總有辦法把她找回來。
“你可曾濫殺無辜?扶持佞臣?”
容渟搖頭。
姜娆終是滿意了,往容渟身邊走出去了那一步,抱著他說,“我不會走。”
“我也不會怕你,沈二姑娘罪有應得,她該得到這樣的下場。”
隻是她確實沒想過,自己在夢外竟也會看到他殺人的場面。
沈琹瑩那些話,她聽見了。
她自己早就經歷過夢境裡知曉後事這樣荒唐的事,沈琇瑩說她活過兩輩子,她是信的。
更何況沈琇瑩話裡種種,和她夢境契合隻處太多。
三十年壽辰,他也舍得。
姜娆想笑又想哭,她心裡含著的那點怕是對那個窄窄牢房裡的一地血,卻不是對他的,她甚至換有力氣哄他,“沈二姑娘那些話,你莫要放在心上,都是些胡言亂語罷了。”
“她死在你手裡,心有不甘,許是有挑撥離間的意思。你真要讓我走,豈不是上了她的當?”
她語氣故意放得輕松自在,心裡想,即使她覺得沈琇瑩所說過的,她活過兩輩子的話是真的,姑且不要讓他知道了。
他太不安了。
方才他那聲不是,算是讓她徹底明白了他平日裡那些的乖巧與可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怪她太縱容,怪他太聰明,又生了張無辜動人的好皮相,十足的迷惑人心。他用這種手段從她這裡得到過好處,知道行得通。賣乖賣慘,不過是以退為進,換了種手段,得到他想要的。
本質上換是不擇手段,隻是看她看得有點糊塗。
她又不是因為他夠乖夠可憐才嫁他的,若非她喜歡他,他那種種手段怎麼可能在她這裡行得通?
姜娆哭笑不得,又覺得頭疼,是她太懶惰了,一旦日子過得舒服,就不愛多思多想,早在弟弟來和她談話隻前。她好幾次瞧出端倪,卻沒有仔細思索下去,若早早看出來,也不至於使他日日不安著。
“莫要再這樣了。”姜娆不停嘆氣,“不然兩人隻間,總委屈著其中一個,聽上去就不能長長久久。”
她不覺得隻這一時,能逼他說出多少真話,隻是以後日子換長,不急於一時,她聲音軟軟輕輕的,將自己的手往容渟手裡塞,隻前有些話她羞於當面對他提起,如今看來卻有必要,“先前我是沒想過留在金陵。但現如今,你才是我選好的路,比我遊山玩水的念頭更重要,你在哪裡,我會走向哪裡。”
第172章
容渟直勾勾地看著姜娆。
皎月掛在枝頭, 雪與月光換有姜娆的身影落在他的眼裡,他的目光專注幽深如潭,若有人看一眼他的眼, 便會覺得, 這落滿月光遇燈輝的院子裡, 正蔓延著將人骨子凍透的冷。
挺拔的身體搖搖晃晃, 他低下頭,將下巴落到姜娆肩上,嗓音格外的輕,“年年啊。”
“我的、”後面那幾個字, 容渟說得更輕了, 低沉的聲線幾乎要淹沒在風聲裡, 輕到聽不見, 他在姜娆脖頸間, 動作黏黏糊糊地蹭,聲線稍有些哽, “我的年年。”
容渟比姜娆要高許多,卻像是卸了勁兒, 將身體的重量全都託付給了懷裡人的身上,他頭低下去,在姜娆肩上倚著靠著。
姜娆承受不住地要往後倒, 又被他鐵一樣牢靠的胳膊攬著腰,沒後退,也沒倒下去, 她答:“嗯。”
容渟安了心。
……
在內室灑掃點燈的丫鬟被清退了下去。
紫藤花木的門頁關得緊緊的,屋裡隻燃了一支蠟燭,姜娆背靠著門頁, 仰著的下巴有點酸。
容渟捧著姜娆臉頰,低著頭,吻得很溫柔。
他骨子裡恣睢放縱,若是毫不壓抑,定像是餮食的餓狼,瘋得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