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定睛一看,遠亭侯手中提著一隻頭顱,血水滴滴答答沿途灑落了一地。
顧修宴勃然變色,“不可能!”
遠亭侯身後亦有幾人策馬而來,齊齊到了近前,其中有七皇子、七皇子妃,還有本已下獄的趙太尉等大臣。
那顆血糊糊的頭顱被扔在顧修宴面前,赫然便是那西北大將軍宋壬州!
遠亭侯朗聲大笑道:“當日不過是我手下一名小卒,哪怕老夫年邁,亦能將他斬於馬下!”事實上,當聞人頌出現在軍前,便有不少西北軍主動放下了兵器,這也是他們這麼快贏了的原因。
這一切變故發生時,聞人瑾卻隻是定在原地,手中長劍斜斜點地,垂首似乎正在感受著什麼。
遠亭侯正想問他找沒找到兒媳和孫女,卻見聞人瑾陡然偏頭,將臉轉向一個方向。
與此同時,阿洛也狠狠張嘴咬向捂住自己的宮人。
宮人猝不及防撒開手,阿洛忙高喊一聲:“夫君!”
宋如嵐還沉浸在大伯身死的震驚中,甚至都沒來得及悲痛,就看到那白衣殺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向她這處襲來。
曾經他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如今卻是實實在在的索命厲鬼。
宋如嵐下意識地去拉阿洛,她第一反應與顧修宴一樣,想拿捏住聞人瑾的軟肋。
宮人們早就嚇得六神無主,這些宮人都隻是些小姑娘,見過宮內的陰謀詭計,卻不曾真正直面這樣的鮮血淋漓。剛才聽太子落敗,又見聞人瑾一身凜冽殺氣,好幾個都禁不住腿軟地癱倒在地。
阿洛是最鎮定的一個,她用力掙脫出一隻手,拔出發間的簪子刺向身後抓她的宮人。
那宮人吃痛松手,阿洛大聲道:“太子謀害皇帝,你們若是再助紂為虐,我定叫七皇子不饒你們!”
這一下,便有人開始遲疑。就是再忠誠的屬下,也不可能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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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此機會,阿洛一把過去將同樣被捂著的穗穗搶了過來,緊緊抱在懷中,與她們拉開距離。
宋如嵐氣急敗壞,使喚不動宮人,她便想自己親自動手。
結果她身體太弱,剛走到阿洛身邊,就被阿洛用力一推從回廊邊摔了下去,掉進了旁邊的花園裡。
這時,聞人瑾已經跌跌撞撞到了阿洛不遠處。他不清楚皇宮地形,中間撞到了幾次廊柱。
“阿洛!阿洛!”他嘶聲叫她的名字。
阿洛剛才一番劇烈動作,肚子開始隱隱做痛,想要應他卻沒力氣開口。
從被抓以來一直都很乖巧的穗穗這時張著小嘴喊道:“爹爹!娘親在這裡!”清亮的童音傳出去很遠。
勇敢的小女娃看著娘親蒼白的臉色,大大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聞人瑾聽見聲音,很快就找了過來,還沒等他靠近,穗穗就撲過去抱住了他的腿。
“爹爹,娘親肚子痛!”小家伙聲音裡都是哭腔,拉著他奔到阿洛身旁。
恍惚間,阿洛感覺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抱了起來,這個懷抱有著她熟悉的淡香,又散發著她很陌生的濃濃血腥氣,讓她有一些作嘔。
“阿洛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要不是那天我離開……”他在她耳邊低喃,用臉頰輕輕蹭她的額頭,仿佛一隻離開主人一段時間的貓咪,在感受她身上的氣息與溫度。
阿洛蜷縮在這個熟悉的懷中,隻覺一股安全感將自己籠罩,微疼的腹部也似乎有了好轉。她看著聞人瑾瘦了一圈的臉,白地像紙的面龐,顫抖的眼睫,心中揪疼,細聲細氣道:“阿瑜……我想吐。”
聞人瑾全身一僵,很快反應過來什麼,手忙腳亂剝掉自己身上那件染了血的外袍,隻著一件中衫,將阿洛抱了起來。
穗穗知曉爹爹看不見,她學著往日裡娘親那樣,在前面啪噠啪噠小跑著為聞人瑾帶路。宮人們在他經過時全都瑟瑟發抖,等人走了才記起摔下去的宋如嵐,卻發現她磕到了腦袋,早就昏了過去。
去紫宸殿的路上,阿洛挽著聞人瑾的脖頸,幾日裡緊繃的情緒終於松弛下來,靠在他耳邊,她慢吞吞地說:“不怪你,阿瑜,你已經在很努力很努力保護我和穗穗了,你沒有錯,錯的是別人啊。”
聞人瑾沒有說話,但那急促凌亂的呼吸,卻一點點變得平穩下來。
他將她抱得更緊了些,沉沉“嗯”了一下。
徑直到了紫宸殿,殿中還跪著不久前為皇帝診治的太醫,給阿洛把了脈說隻是受到驚嚇動了胎氣,喝幾副藥便無礙。
聽聞此言,聞人瑾下意識就要帶阿洛去喝藥,阿洛卻道:“我現在不難受了,我們再等等好不好?”
聞人瑾腳步一頓,眼簾無聲無息垂落下來,抿唇站住了。
阿洛瞅他一眼,又瞅他一眼,湊過去不著痕跡親了親他的耳朵,悄聲說:“不是在意他,我隻是想看看他最後悽慘的樣子。”
大殿中央,顧修宴神色灰敗,七皇子叫人壓著他跪在龍榻前向皇帝懺悔。
盡管如此,他依然不甘地大放厥詞:“顧祁樓,我知道我敗了,但你就以為你勝了嗎?我是太子,父皇定下的儲君,隻要他一日沒有廢棄我,我就一日是太子。哪怕今日你坐上了這位子,後世也隻會說你謀害兄長才奪得帝位,是名不正言不順!”
一位宗室長老出聲道:“隻要有遺詔,便可名正言順繼承大統。七皇子殿下,陛下曾與老臣說起遺詔之事,不知您是否知曉遺詔在哪?”
七皇子思索片刻,無奈搖頭:“父皇不曾告知過我。”
顧修宴聞言大笑出聲,笑聲裡都是幸災樂禍。
後一步趕來的蘇太傅聽到這話,他沉吟一瞬,上前一步道:“老臣或許知曉,先帝遺詔藏於何處。”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完】
蘇太傅與皇帝相識已久,二人亦師亦友,他對皇帝的了解,其他人無法想象。
皇帝會將遺詔放在何處,蘇太傅其實早有猜測。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蘇太傅徑直走到殿內一不起眼的燭臺前。那燭臺鑲嵌在地面上,手腕粗細的燈杆,上方是蓮花狀的燈託,燈託上是新換的白燭。
蘇太傅將蠟燭拿下來,雙手握住蓮花託,用力轉動。
隻聽咔咔兩聲響,那與柱身連接地嚴絲合縫的蓮花託竟然被他拿了下來!黃銅柱心內亦是真空!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顧修宴更是目眦欲裂,滿眼難以相信。
“怎麼可能!”他控制不住失聲道。
“老臣幼時曾與陛下發現這一處關竅,不想竟果真在這裡。”蘇太傅肅容從柱身中抽出一卷金紅聖旨,他沒有打開,而是慎重地交到了七皇子手中。
七皇子也沒看,先給宗族長老過目。
宗族長老跪地叩首,再打開聖旨,一時間眾人皆恭敬地跪了下來。
隻有聞人瑾抱著阿洛沒跪,有人瞧了他們兩眼,卻也什麼都沒說。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太子修宴無德不仁、心性暴虐……今廢之……皇七子祁樓仁厚明德……令其繼位……”
顧修宴癱軟於地,面無人色。一旨念完,眾人口呼萬歲,跪在殿外的人也聽到這一席話,同樣跟著跪地叩首。
“阿瑜,我們走吧。”最後看一眼那惶惶如喪家之犬的男主,阿洛抱緊了聞人瑾,輕聲道。
他低低應了,“好。”
白衣男子懷中緊緊抱著妻子,身後跟著蹦蹦跳跳的小女兒,一步步走出這莊嚴肅穆的皇宮。
途中不時可以看見拼殺的痕跡,有傷者在呻吟,鮮血灑在厚重的宮牆上,印出斑駁的血痕。
為了照顧女兒的小腳步,聞人瑾走得很慢。
阿洛伏在他肩頭,一點一點打量著重重宮牆圍繞著這一方天地,一邊輕聲道:“阿瑜,一切都結束了。”
他溫柔地“嗯”了一聲,緊了緊雙臂。
路過一處宮殿前,阿洛聽見有女子在歇斯底裡地哭喊:“殿下呢!殿下為什麼還不來?我是貴妃你們敢攔我!殿下!殿下!”
慢慢地,那聲音也逐漸遠去了。
“我們去四處看看好不好?我早答應過你的,陪你去四處行走,名山大川、四時春景、皑皑雪山、浩渺大海,我都要帶你去看。前幾年你為了遷就我,為了照顧穗穗,一直陪伴在我們身邊。接下來,換我陪你好嗎?”
“……好。”
“以後我們要一起走好多好多地方,直到再也走不動了,我們再回京來,給小家伙們照顧孩子,怎麼樣?”
“好。”
“快到冬天了,等落了雪,我們一起去蒼梧山看雪景吧?”
“都好。”
“嗯?你今天真好說話,那我想多生幾個孩子好嗎?”
好說話的夫君終於搖頭,嗓音柔和:“恐怕不成,阿洛,我前幾日吃了副藥,以後再也無法孕育子嗣。”
阿洛大驚失色,差點從他懷裡跳下來,驚聲問:“吃了藥?什麼藥?不能生孩子了?”
她說著說著,眼神控制不住往下瞄,開始憂愁起自己下半輩子的性福來。
明明看不見,聞人瑾卻像是察覺到她在想什麼一樣,耳根微微發紅,溫聲說:“不影響……其他,隻是無法使你受孕……”
阿洛恍然大悟,立馬松了一口氣。
這麼一打岔,她的情緒也升了起來,問聞人瑾:“阿瑜,你方才怎麼知道我在那邊?”
“我能感覺到你在看我。”聞人瑾說。
他的五感敏銳,對人的視線尤其如此,更別說是放在心上的人。
這時穗穗在爹爹身後奶聲奶氣地告狀:“爹爹,之前那個壞叔叔,說要讓娘親當貴妃,爹爹,貴妃是什麼呀?”
小家伙懂事又乖巧,自己邁著小短腿走了這麼久,一直都沒喊過累。她雖然年幼,但也知曉在爹爹心中,娘親才是第一位的人,大多時候並不會太過依賴聞人瑾。
聞人瑾步伐頓了頓,還未開口,便感覺一隻柔軟的小手輕輕撓了下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