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個和尚?
阿洛還想再看清楚一點,然而她的臉剛往前湊了湊,被她壓在身下的和尚突然抬手,溫熱指尖在她後頸輕輕一按,阿洛眼前驀然一黑,頓時失去知覺。
暈過去的那一刻,阿洛心底滿是震驚與不可置信。
她竟然一天之內,連續兩次陰溝裡翻船了?
破敗的山野小廟,一盞燈火熒熒如豆,照亮了莊嚴肅穆的佛像。
右側房中,和尚伸手將那昏迷過去的少女安放在床榻之上,而後徑自起身下床,穿上舊布鞋,披上一旁的藍色僧衣,緩步來到大廳。
他身量颀長,行走時腳步不疾不徐、落地無聲,一舉一動都蘊含著一股和緩從容的氣息。
走到那高聳的佛像面前,和尚微微垂首,跪坐在佛像下的蒲團之上,輕輕撿起地上的木魚錘,一下一下敲起木魚來。
“篤、篤、篤……”一下又一下規律的聲響傳出,在這寧靜的夜晚,猶如催眠的旋律一般綿長。
和尚還未敲上幾十下,一陣冰涼刺骨的寒意彌漫而來。
伴隨著寒意一起的,是一個一身霜雪的白衣人。
此處屋舍破敗,門窗枯朽,便是那佛像也滿身的斑駁舊痕,可白衣人立在這廳堂中,這滿屋子的腐朽之氣,都好似一瞬間煙消雲散。
就好像他身上那件白衣能夠發出光似的,淡淡的光暈跟著照亮這四周,叫這整個破廟,霎時間都變得蓬荜生輝。
白衣人身形挺拔如松如劍,一襲蒼雪似的衣衫不染纖塵。
他腰間佩一柄銀鞘長劍,劍身並不花哨,不像一些劍客那般鑲嵌寶物,也沒有雕刻特殊的花紋,僅僅隻是一把通體銀光閃閃的寶劍。
那劍顯然深受主人喜愛,銀色劍鞘被擦得一塵不染,與他雪白的衣衫映照在一起,好似也變成了純淨無暇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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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人站在門內一步處,並未再往前進,似是擔憂這破舊的廟宇,會弄髒他雪白的衣擺。
“我記得此處乃是一破廟,何時多了個和尚?”白衣人聲音冰冷。
敲木魚的手停了下來,篤篤的敲擊聲驟然靜止。
和尚徐徐起身,轉而與那白衣人面對面。
看清他面容的霎那,白衣人瞳孔驟然收縮:“佛子檀無?”
和尚微微頷首,並不言語。
衛之獻按在劍柄上的手慢慢松開,他清楚,隻要看到這個人,不管這裡有沒有那魔教妖女,他都不可能將對方伏誅。
盡管如此,衛之獻還是道:“不知佛子是否有見到一人負傷來此?”口中這般問著,其實他耳中已捕捉到一道呼吸聲,就在右側的臥房內。
佛子不言不動,手持一串褐色佛珠,淡淡望著他。
衛之獻豈能看不懂他的意思,不禁冷笑道:“佛子悲天憫人,卻不知那人乃是作惡多端的魔教妖女。佛祖割肉喂鷹、舍身飼虎,可知那鷹與虎存活下來後,又會是多大的危害?”
佛子仍是靜默,隻睜著一雙漆黑的眸子,無波無瀾注視著他。
衛之獻俊美無儔的面容凝結一層寒霜,誰也不知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仙,竟然也會有這樣顧忌不前的一面。
佛子佛子,佛祖之子。隻要在佛子的面前,便要止一切兵戈殺伐。
這是佛子的規矩,至今無人能破。即便是他劍仙衛之獻,也不能。
體內燥熱再一次翻湧而來,衛之獻心知即便自己想要強行抓走那妖女,恐怕也是不成。
就算是在清醒時,他也沒有把握能在檀無手下全身而退,更何況如今中了那妖女的秘藥,實力大大降低。
思及此,衛之獻冷哼一聲,憤怒道:“既然佛子要保她,那衛某便放她一馬,還望日後佛子不要後悔!”
說完,他便豁然轉身,腳尖一點,迅速消失在濃濃夜幕之中。
夜色昏沉,小小的破廟內,一盞燈火亮到了天明,而那持續不斷的木魚聲,也響徹了整個夜晚。
第二天,阿洛是在聲聲鳥鳴中醒來的,她剛睜開眼,便一骨碌從床上坐起,警惕地打量四周。
還是昨夜那個破廟,天光大亮之下,阿洛這才看清周圍的環境。
狹小的瓦屋內,隻有一張木頭搭成的床鋪,以及一個大大的裝著一些生活用品的竹背簍。除此之外,角落裡還放著幾臺看不出原樣的木架子,大概是什麼家具之類的,都被蟲蟻腐蝕地斷裂開來。
她坐在這唯一的床上,身上蓋著灰藍色的褥子,瞧著倒挺幹淨,不像其他地方都落滿了灰塵。
看來,昨晚那個和尚倒沒有對她做什麼。
阿洛掀開被子看了眼身上,她的衣服依然好好穿著,手臂上的傷口過了一夜,已經不再流血。再看這被褥,也隻有她一個人睡過的痕跡。
師父曾說,外面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阿洛將其奉為圭臬,一直堅信著這個道理。
可今日一看,這世上還是有些好男人,比如不近女色的和尚。
既然她能好端端坐在這裡,便說明沒有叫那衛之獻發現,何況已經過去了一夜,那個臭男人肯定藥性發作了,一時半會也追不到她。
想到這裡,阿洛當即從床上一躍而起,踩著輕快的步伐便要離去。
至於那收留了她一晚的和尚?哼,他膽敢對她下手,她沒殺他便是好的,難道還要她這個妖女去報恩嗎?
然而剛從房間轉出來,阿洛迎頭便撞上一個人。
嬌小的少女一下子倒退幾步,捂著撞在那人堅硬胸膛上,有些微疼的額頭,瞪大眼詫異地看過去。
她都沒聽見腳步聲,怎麼會撞上的?
這一抬眼,瞧見眼前人的模樣,阿洛所有的聲音都卡在了嗓子眼裡,一聲都出不來了。
那是個和尚,穿著暗藍色僧衣,腦門光溜溜的和尚。
他瞧著與所有的和尚都一樣,卻又與所有的和尚都不同,他有一張白皙俊秀的臉,面部輪廓宛若畫出來的那般完美,狹長溫潤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以及色澤淺淡不薄不厚的兩片唇。
這樣的容貌,比阿洛見過的號稱江湖第一公子的玉面江郎江州宴還要好看。
即便他腦袋光禿禿,頭頂明晃晃發亮,是個徹頭徹尾的和尚,也不能掩蓋這副出塵脫俗的好相貌。
若隻是臉,還不至於叫她如此出神。
最主要是這和尚的氣質,那是阿洛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感覺。
她隻是看著他,與他對視,便仿佛看到了廣闊的天空、漫天的流雲、亙古的星夜、不滅的長風。
溫柔又浩大,威嚴又廣博。
她從不曾見過這樣一個人,有過這樣一種感覺。
他眼簾輕輕掀起,睫毛緩慢眨動,指尖撥弄佛珠。這些普通且細小的動作,都會在她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令她心神也跟著顫動,久久無法回神。
直到那和尚將手中端著的木碗遞過來,她的目光隨著他的舉動落在那碗中的白粥上,終於將自己的神智拉回來一點。
“這是,給我的?”她試探問道。
和尚眉目輕斂,微微頷首。
他不動的時候,如同一尊佛像般悲天憫人,隻能看到一身令人望之生畏的神性,而少了些許人氣。
可當他一動,溫和注視著人時,那眼底的光芒溫暖和煦,冬日裡的暖陽一般,直叫人覺得舒適。
阿洛抬手將木碗接過,不自覺又注意到他的手。
看到的第一眼,她心中隻有一個詞,那就是幹淨。
衛之獻的白衣,都沒有讓她產生過這樣的評價。
他的手骨肉勻稱,手指與手掌的比例完美,手指根根修長,骨節分明,清潤如玉。
屈起的指間掛著一串褐色佛珠,佛珠太長,還在他勁瘦的腕間繞了一圈,黑白交相輝映,映襯得那隻手更加潔白無瑕。
阿洛端著碗,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動彈。
和尚將粥碗給她後,便在佛堂內轉了起來。他在清理這個破廟,中間那尊佛像已經被打理幹淨了,雖然還是很老舊,但總算看著沒那麼寒碜。
阿洛就在一旁盯著他,一邊喝粥一邊看和尚拿掃把掃地。
明明就是一碗白粥,喝水一樣沒滋沒味,她卻不知不覺喝了個一幹二淨,最後一口下肚,那和尚也停了下來。
他再次來到她面前,將手伸了出來。
阿洛捏著碗,沒給他,瞅著和尚問:“和尚,你叫什麼名字?”
那和尚隻靜靜望著她,目光平和,不言不語。
阿洛兩隻大眼睛咕嚕嚕一轉,嬌聲道:“你救了我,以後就是我的恩人,我會報答你的!你報上自己的名號,從此往後有我罩著你!”
前不久還在想著妖女不可能報恩的小妖女,毫不猶豫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報恩這種事,也是要看實際情況的。
聽到這話,和尚仍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甚至他還搖了搖頭,依舊將手攤在阿洛面前,也不知是在說不需要,還是不信她。
見他始終不回答,阿洛忍不住皺起眉,“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她脾氣可不好,這會不開心了,便一把將手中的木碗收到身後,氣道:“你不告訴我你是誰,我就不把碗還你。”
和尚無聲凝視她,眼神溫和,還是沒說話。
被他這麼看著,阿洛隱約有種自己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的感覺。
不過這會,阿洛也終於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