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辛跟在阿洛身後進門,他倒沒注意阿洛,而是下意識看向幾位大臣,眼神中藏著深深豔羨。
他不像二皇子,野心擺在明面上,也不像大皇子那樣自暴自棄,他是個懂的隱忍和偽裝的人,在外人眼中,他就像個能力不足的孝順兒子,哪怕國君並不看重他,也經常來宮中給國君請安慰問。
有時國君也會意思意思丟給他一點小事去幹,炎辛每次都十分認真地完成,但他資質平庸,做事也最多隻能做完,並不能做到很好。
因此,反而他是在國君手下做過最多事的兒子,也算是另闢蹊徑了。
這次過來,他一是來給國君請安,二便是馬上就到七月盛夏,依國君的習慣,每年這時候他都要去行宮避暑修養,一般這事都交給炎辛來辦,他因此來問國君,想去哪座行宮休息。
老國君聽完他的話,淡淡地說:“愛妃不喜舟車勞頓,今年便不去行宮了。”
炎辛傻了眼,今年不去的話,他一個老人家能耐得住這赤焰城的高溫嗎?
何況國君不去了,他這差事眼看也就黃了,他正想借機撈一筆,如今卻是沒戲了。
炎辛還想再說兩句,爭取點別的差事,國君卻已轉過頭去,顯然不準備再理會他。
“愛妃昨日不是說,要給寡人念書麼?就念這些吧。”
耳邊傳來老人溫和帶笑的聲音,語氣裡飽含著是人都能聽出來的寵愛縱容,炎辛抬眼一看,就見國君將他想也想不到的奏章遞到少女面前,仿佛隻是給她遞了個玩具那樣輕描淡寫。
不止是炎辛,這一刻,整個御書房霎時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國君與貴妃卻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貴妃笑著將奏章接過,在所有人的注目中翻開,用清脆嬌嫩的嗓音念起裡面的文字來。
她的聲音悅耳動聽,即便是充滿了公事公辦意味的公文,也被她念得猶如歌唱。
老國君聽得一臉享受,有時少女會讀錯幾個字,畢竟不能要求每個臣子都有一手好字,這時候國君就會慢悠悠給她指出來。
一老一少,一個讀一個聽,在普通人家可以當做是小輩給長輩盡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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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看來,卻是一件極大的事,對面那幾個大臣原本還在批閱奏章,這下全都停下了筆,一雙雙眼睛直勾勾看了過來。
一頭發胡子花白的老臣率先開口道:“陛下,御書房乃處理國事之處,怎可叫後宮中人踏入?”
少女話語聲一停,睜著一雙清澈幹淨的明眸,直直回視了過去。
那老臣正瞪著她,那譴責的眼神活像阿洛是什麼吃人心的妖精。
面對自己的弘股之臣,國君還是很寬容的,他溫和道:“隻是讀一讀罷了,愛妃連有些字都不認得,哪裡是什麼大事?”
又一個大臣站出來道:“不可啊陛下,貴妃出身翼國,本就不是我炎國中人,若是向翼國泄露我國機密,到時就晚了。”
阿洛眉頭一皺,站起身道:“我才不會這樣!妾是看陛下看書費勁,才替陛下讀書,你們這些人隻知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麼不知為陛下分憂?”
大臣們哪裡不知道國君老眼昏花?國君不提,他們自然也不敢說。
國君最厭惡有人在他面前提老和死,一旦有人觸碰禁忌,就會被嚴懲。
少女話音落下,御書房內眾人全都白了臉,下人們更是直接跪下,就是幾位大臣,也都不敢再說話。
貴妃竟然提起國君的傷心事,這下,她該沒法受寵了吧?有人這麼想道。
下一刻,隻聽國君笑道:“愛妃有心,寡人很高興。”停頓片刻,那桑老的嗓音變得威嚴起來,“難道寡人現在連看奏章,都要經過你們允許了嗎?這是寡人的國事,還是你們的國事?”
面對國君的質問,幾名大臣一個個額上冷汗涔涔,坐也不敢坐了,起身就往地上跪。
“陛下,臣等不敢!”
國君發怒,整個御書房跪了一地的人,隻有那不諳世事的少女,因為被人維護,而歡喜地笑彎了眼兒。
“好了,起來吧。”國君審視地看了他們幾眼,慢慢收回滿身威勢,重新變成往日裡那個溫和慈祥的老人。
他淡淡道:“你們勞苦功高,但也要記住,誰才是國君。”
“是。”大臣們狼狽爬起來,一個個灰頭土臉地重新處理奏章,對面少女清凌凌的朗讀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再無人敢置喙。
“你怎麼還在這裡?”老國君似乎這才注意到旁邊被忽略的便宜兒子。
炎辛一臉怔怔出神,被這麼一叫差點當場嚇跪,見國君凹陷的老眼正看著自己,他忙連連搖頭告罪,弓著身退出了御書房。
國君多年不理政務,今日是一時心血來潮,還是另有深意?
炎辛想不明白,但不妨礙他看出來,炎國這天,是要變了。
第150章 第十四章
夜晚,國君寢殿中,一盞幽幽燈火跳動著,一室光影浮動。
深藏的密室裡,老國君被餓了好幾天,奄奄一息躺在角落裡,整個人一夕之間仿佛老了十歲。
這密室中無人伺候,他身上散發著一股惡臭,蒼老的臉龐枯樹一樣幹癟下去,頭發幹草一樣蓬亂。
他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睛,在漆黑的環境中呆久了,初見光明,像是被刺到一樣緊閉起來,眼角流出淚水。
“毒婦、待寡人出去,定要將你碎屍萬段!”老人聲嘶力竭道。
阿洛腳步輕快走過去,在老人面前蹲下身,好整以暇道:“可惜,你再也出不去了呢。”
老人氣喘籲籲,喘息著道:“你做了什麼?為何寡人消失這麼久,寡人的死侍沒來救寡人?”
“十一。”阿洛輕聲喚道。
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上前,他手中端著燈盞,橙黃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臉上,讓那張與國君如出一轍的面龐清晰顯露出來。
然而他的臉雖是老年人的模樣,出口的聲音卻成年男人的磁性質感:“公主。”
老人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才總算看清他的模樣,頓時眼瞳驟縮,滿臉驚駭欲絕。
“你、你們……”他張口結舌,太過震驚竟連話都說不出來。
阿洛笑著道:“怎麼樣?像你吧?現在整個皇宮內外,都知道國君最是寵愛貴妃呢。”
老人喘了兩口氣,終於稍稍緩了過來,沒有直接撅過去。
他心知自己這輩子大概就栽在這裡了,恐怕往後餘生都不再有重見天日的機會,當下心如死灰,言語悲憤怨毒:“毒婦,既然你早有對策,還來這裡做什麼?是來羞辱寡人嗎!”
阿洛搖搖頭,從十一手中接過紙筆,對老人露出一個飽含威脅的笑容:“不,我隻是來問你一些問題,希望你最好老老實實回答。”
老人倒也別不是傻子,他立馬便知這女人一定是想從自己手中套取什麼信息或是線索,當下精神一震道:“你放寡人出來,要什麼寡人都答應你!愛妃,你想要榮華富貴還是什麼?寡人全都給你!”
阿洛眉心輕輕一蹙,旁邊沉默站著的暗衛便抬手一揮,一鞭子抽在老人身上。
老人哪裡受過這樣的折磨,他養尊處優慣了,這兩天被困就已經瀕臨崩潰,這時施加在他身上的痛,便是最後一根稻草。
阿洛面不改色,慢條斯理道:“不要忘記,你如今已經不是國君,而是我的階下囚。你可以選擇不回答我的問題,我也可以折磨你,就看你想晚年過得舒服還是難受了。”
老人瑟縮著身子躲避鞭子的鞭挞,那鞭子就好像長了眼睛似的,每一下都能準確打在他痛處,他拖著沉重的身軀在密室中翻滾,沒兩下便承受不住連連討饒道:“寡人說,都說!”
處理國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十一自然沒有這方面的知識,阿洛倒是可以治理一個國家,但明面上她並不能越俎代庖。
所以還是得十一來主導,真正成長為一個英明的君主。
接觸奏章隻是第一步,阿洛要做的,是將這個偌大的王朝,全部掌控在自己手中。
炎國大廈將傾,但也並非無法挽救。
他們隻有兩個人,所以一切必須慎之又慎,不然一步踏錯,便是滿盤皆輸。
之前十一觀察的隻是老國君的行為舉止,模仿隻能模仿一個人的外表,卻無法模仿他的內在。
留下老國君,便是為了這時候。
老國君之所以那樣放心地事情交給臣子,便是因為他手中握著一個王牌,炎國偵查司。
偵查司是獨屬於炎國帝王的一個機構,他們神秘強大,從不現於人前,一直隱藏在暗處偵查著整個炎國朝堂所有人。國君掌握著這個機構,就相當於掌握住了所有人的把柄,這才是他真正的權利。
那些秘密全都藏在老國君腦袋裡,阿洛和十一,必須將那些信息一點一點挖出來。
好在身為暗衛,十一精通刑訊逼供,老國君又是一個極度怕死的人,因此這件事並不難。
老國君人老成精,必定有所保留,但他們時間很長,可以慢慢跟他磨。
一切結束後兩人返回寢殿,阿洛笑意盈盈滾上床,衝那邊站著的“老國君”招手。
“陛下,來呀~”她笑得像隻狡猾的小狐狸。
十一喉結微滾,不自覺清了清嗓子,緩緩走過去。
在那深藏的地底,他們是主僕,一旦回到地面,他們便又成了夫妻。
是的,在十一看來,這就是夫妻。
睡在一張床榻之上,同食一碗羹,日常相處親密無間。
十一不是沒聽見他人議論,所有人都在說,貴妃深愛陛下,他也能看見她面對他時那滿眼的歡喜愛意。
他不敢想,那到底是真的,還是隻是她的偽裝?
生活在翼國時,他不是沒有聽聞過關於安樂公主的傳聞,有人說她蠻橫霸道,有人說她罔顧人命,有人說她愚蠢驕橫,總之傳聞全是負面。
在跟隨七公主之前,因為沒有被選中,他一直呆在暗衛營裡。
暗衛營中的日子很規律,完成上級發下來的任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後來他去了七公主身邊,七公主是個懦弱的少女,她看起來安靜而內斂,每日呆在自己的宮殿中,過著清苦的生活。
十七偶爾會憐惜她,會偷偷給她去廚房裡帶點吃得過來,讓那個小公主在這深宮中得以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