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作高深,「我都知道了,你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難不成真要我親自揭穿你——」
「住口!」
江如茵臉色驟變,急急忙忙地打斷了我。
她快步走到我身邊,壓低了語調:「你認出我了。」
我點頭,依舊笑而不語。
這個距離,我看見江如茵額前有層薄汗。
在這冰天雪地裡,她竟然心虛成這樣。
但凡有點腦子,都會覺得我這幾句話漏洞百出。
可她太害怕了。
我甚至都不用說些什麼,靜靜地注視便叫她慌了陣腳,向我自曝。
「小竹,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她身形一晃,跌坐了下去。
雪紛紛揚揚落下,江如茵袒露出隱瞞的過往。
字字句句,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叫我頭破血流。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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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孤兒。
從有記憶開始,便是那間不甚大的福利院。
我隻當自己是被遺棄的小孩,所以不在意父母親人,但沒想到,事實並非如此。
我竟然是被拐走的。
而且,我的親人也找來了。
隻是,被人頂替了。
江如茵聲淚俱下地訴說著,我卻毫無記憶。
她說我那個時候因為發燒暈倒,去了醫院。
趕來的江氏夫妻隻見到了她。
「我們很要好,你和我講過你的事情,還有日記。」
江如茵道:「可是你被拐走的時間太久了,他們也記不起你的樣子,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偷走了我的一切,頂替了我的身份。」
我接上後半句話,語氣平靜得過分。
「不是偷!」
江如茵急切地反駁:「他們很想女兒,很可憐,我也很……我們隻是,太想有個完整的家了。」
「小竹,你知道嗎,我本來想說的,可是爸爸媽媽對我太好了,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你能理解嗎?」
我怎麼理解,我隻覺得很荒謬。
江如茵說,她打算長大後坦白的,但是沒有想過會再見到我,她不是故意的。
「我隻是被你的到來嚇到了,驟然暴露的話,爸爸媽媽會難過,小竹也不想他們難過吧?」
她闡述自己的動機,說自己的打算是將我趕走,然後等畢業後坦白。
「我都有向福利院捐款的,爸爸媽媽也給了資助,你也不是什麼都沒得到啊!」
「所以你離開學校,等我準備好了再回來,也沒什麼問題吧?小竹學習這麼好,就算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江如茵捂住臉哭泣,「可是我不行,沒有爸爸媽媽,沒有哥哥,我會活不下去的。」
她突然起身向後退去,淚流滿面,形容崩潰。
我下意識地警覺,「停下。」
後面是主席臺的邊緣,高度並不低,也沒有護欄。
江如茵抓住我的袖口,用力往自己身前拉。
同時放聲哀求:「求求你,不要搶走他們,小竹,你可憐可憐我,好不好?」
「放開我!」
眼見著已經到了邊上,我使勁掙脫。
遠處有人群往這邊靠近,暴喝聲傳來。
「沈竹,你冷靜點,放開茵茵!」
22
江如茵貼近了我。
「該結束了。」
江如茵松開手,閉眼向後倒去。
她說:「你別想奪走我的一切。」
原來如此。
我抓住她的圍巾,死命拉扯。
腳下借力旋轉,江如茵錯愕的面容和我相對,然後向上浮起。
不對,是我在向下墜落。
失去意識前,我在想。
這次的苦肉計,真是下了血本了。
「砰。」
「沈竹!」
……
我想我熟悉這種疼痛。
每塊骨頭都在叫囂,皮肉組織抑制不住地顫抖。
上一世,我的準考證被扔到明瑜準備翻新的教學樓裡,在我去找的ţŭ̀₎時候,被人綁走。
最後,再從高處丟下。
再睜開眼,我回到過去重來。
這一次,我同樣睜開眼,時間仍無所覺地向前。
沒有倒流。
好疼。
「你醒了。」
陌生的女聲響起,語調輕柔。
我緩慢地轉頭,和她對上視線。
她紅了雙眼。
「……小竹,我、我是你的……」
「媽媽。」
23
江如茵本意是想用苦肉計,讓我的話不具備任何可信度。
可我也有準備,我同步錄了音,傳給了裴肆。
結果就是真相大白。
在我昏迷期間,江家Ťųₔ做了親子鑑定,證實我是他們的女兒。
再加上錄音作證,一切攤開。
所以他們來徵求我的意見。
江家派出最柔軟無害的成員和我對話。
我看著女人的面容,覺得很遙遠。
幼時短暫的記憶已經隨著發燒離我而去,我看見她,隻能想起上一世家長會,她和江如茵在一起的畫面。
我醞釀不出半絲溫情。
「小竹,我們會最快速度認回你,茵茵那邊,你也不用擔心,我們將跟她解除關系。」
江母鄭ẗú²重道:「隻是多年相處,你給媽媽一點時間適應,也給自己一點時間。」
她給出的解決方法,是她認知中我最在意的東西。
卻不知道,我並不稀罕。
可我不能拒絕。
重生後到現在,我得到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可我想要的未來,必須有這些東西輔助。
所以,我選擇「懂事」。
點頭,微笑,語氣輕柔地說:「好。」
不怪罪,不怨恨。
不悲痛,也不驚喜。
等到江母戀戀不舍地離去後,我才開始崩潰。
原來如此,竟然如此。
為什麼是這樣?憑什麼要這樣?
眼淚抑制不住地滾落,正如命運的玩笑一樣逐漸變本加厲。
我不是在哭那些沒得到的愛,我是在哭自己。
哭我被愚弄折磨的兩世時光。
孤兒院的孩子並非每個都能上高中,是我努力學習掙來了機會。
後來鎮上高中解散,所有人又像無頭蒼蠅,是我成績優異,才得以繼續學習。
我隻想考上心儀的大學,找到合適的工作,過完自己普通的一生。
可是卻因為他人的自以為是,害得我含恨慘死。
上一世,我想要同學朋友、溫馨的校園生活時,遭受霸凌。
這一世,為了不重蹈覆轍,所以和曾經欺負過我的人談笑風生。
為什麼都是我在為他們的過錯買單?
我何其無辜!
情緒儼然失控,我也不再壓抑,放聲痛哭。
沒有發現外面沉默佇立的身影。
24
病房門被打開,衝進來的是江如茵。
她看到我的眼淚後,表情剎那間變得扭曲。
「你在哭?哭什麼?」
她質問道:「沈竹,你贏了我,你不是應該笑嗎?你怎麼好意思哭?」
我這才看到她形容狼狽,衣衫凌亂。
江如茵站在床尾,用恨不能吃了我的眼神,死死盯著我。
她說,該哭的是她才對。
「這些年來,我為了裝成你去討江家人歡心,你知道我多累嗎!」
「你的日記本寫了你的喜好,寫得怎麼就那麼清楚啊?你喜歡吃甜食,所以我也要吃,每次吃完我都惡心得想吐!還要保持身材不發胖……你根本不了解我的辛苦!」
她這話說得我無言以對,我為什麼要了解小偷的辛苦?
江如茵,膽小又惡毒的小偷。
她以為我的出現是開啟她悲慘的生活的信號。
因為她心虛,她怕東窗事發,怕一無所有。
她選擇毫不留情地毀掉我。
又在事情敗露時,反過頭來質問我。
「那你想怎麼樣呢?」
我奇異地平靜下來。
江如茵瞪著我:「把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還給我。」
毫不意外的答案。
她想要什麼,江家大小姐的身份,衣食無憂的生活。
還有,別人的愛。
例如顧新舟,例如裴肆,例如江晏之。
我不是看不出來,顧新舟上輩子對我有好感,被我會錯意以後惱羞成怒,為了自尊心而辱罵我。
裴肆把我看成他無趣生活中的變數,想留在身邊戲弄,而重生後這種執念更加強烈。
江晏之,我們之間莫名的親近來自血緣的吸引,在得知我是誰後,他將我劃分到別有用心的人群。
這三個她求之不得的,恰好是我極其厭煩的。
所以我點頭。
門外的影子晃動了幾下,江如茵並未察覺:「隻要你不出現,不存在,一切就都會回到從前——」
她一邊說,一邊靠近我。
我無聲地嗤笑。
蠢貨,動手吧。
把你自己所有的退路都切斷。
四周混亂嘈雜,門口湧進來許多人。
有的擒住江如茵,有的驚恐後怕地護住我。
「放開我、放手!」
我聽見江如茵在哭喊:「爸媽!哥哥救救我,不要丟下我——」
「啪。」
江晏之放下手,聲音冷厲:「滾,我不是你哥。」
「……不,不要,爸爸媽媽,我錯了,我不想走,媽媽!」
「別這麼叫我們。」
飽含怒氣的江父宣讀最後的審判結果:「從今天起,我們再無關系,帶走她!」
江母將我抱在懷中,眼淚像一場局部小雨。
她安慰我:「小竹對不起,對不起……」
我閉上眼。
這場戲終於落幕。
25
冬天結束後,我出院了。
江家準備了最溫馨的房間等我, 每個人都小心翼翼。
他們舉辦生日宴會, 高調宣布我的身份。
江晏之推掉了所有工作,不停歇地彈奏生日歌。
可我早就不過生日很久了。
江如茵從警局出來後,再也沒有回過江家。
礙於各方因素,江家隻能在她成年後解除關系, 隻好讓她住校。
等我到學校的時候,差點認不出她。
她變得沉默,陰鬱, 被人冷落和排擠。
相對的, 則是我被熱情關切地對待。
「小竹, 你以後會改名嗎?」
「小竹,你的傷怎麼樣了, 好些了嗎?」
每一句都無關痛痒。
但好在, 我終於可以心無旁騖, 好好學習。
我得到了理想的結果,考上了心儀的大學。
「恭喜你。」
顧新舟在樓梯口對我說,我目不斜視地路過。
他之前告訴我, 想跟我考同一所大學, 但他分數不夠,隻能到這裡來堵我。
或許還抱著不該有的希望,可我連句再見都不想對他說。
從沒有相伴過,何必多此一舉。
顧新舟在我身後哽咽,「我不會放棄的。」
哦, 關我屁事。
自然有人幫他打消這個念頭。
裴肆陰陽怪氣地嘲諷, 說顧新舟異想天開。
「大學霸, 還是操心操心你那分數上什麼學吧。」
「裴肆?」
面對別人, 顧新舟的自尊心和傲氣成倍增長。
他瞥了對方一眼,不屑三連:「你算什麼東西,從哪冒出來的,有你什麼事?」
硝煙點燃也不過一瞬間的事情。
江晏之站在樓下等我, 說接我回去。
「小竹,如果覺得麻煩,我會幫你解決掉他們。」
江家背景更厲害一些, 說這話也有底氣。
但少年人血氣方剛, 誰都不甘示弱。
我繞過這三個神經病, 頭也不回。
江父江母看著我的錄取通知書,欣喜不已。
爭相為我打算, 要在大學附近買公寓。
「小竹,你看看喜歡哪一個?」
我都不喜歡。
我想要獨立自由的未來,不需要他們的給予。
江如茵有句話說得很對,我自己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蟬鳴聲隨著夏天逐漸遠去, 煩躁的感覺終於消散。
優異的高考成績給了我自由選擇的機會。
我不僅如願以償進了心儀的大學, 還選到念念不忘的冷門專業。
全系沒超過二十人。
我推開辦公室的門,年輕的教授身旁圍著同門所有師兄師姐。
微訝之際,他突然開口,叫了我的名字。
這裡的人陌生又友好, 沒人再對我警戒防備。
過去的已經過去。
我笑容明朗,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是大一的沈竹。」
新學生。
新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