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昨日她故意刺他——“你這麼友愛怎麼不把你三哥從冷宮接過來住!”


  今日倒好,他反將她一軍。


  雲昭無語擺手:“不氣了不氣了!我才不要看老三那張臉!”


  “是。”宮人偷笑著退下。


  雲昭:“你在笑我?你是不是在偷偷笑我!”


  宮人溜得飛快。


  雲昭好氣,她那麼兇殘,這東華宮裡的人怎麼就不怕她?


  太熟了就是這點不好。


  *


  雲昭以為今日定會風平浪靜、波瀾不興。


  她歪在窗榻邊上,懶洋洋曬著太陽,吃東華宮秘制的獨家小香糕。


  窗紙破了小小一條縫。


  她後知後覺想起,昨夜二更時,她好像就是被一道莫名襲來的冷風驚醒。


  要沒醒,她就不會跑去大鬧西殿,找晏南天。


  雲昭頓時遷怒這個窗:“都怪你,害我冤枉他,被他笑話!”


  正在歲月靜好、自說自話時,殿外忽然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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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大哥,晏大哥……”


  一個討厭的聲音鑽進雲昭耳朵。


  聽著宮人們擁上前去阻攔,雲昭懶懶起身,拍掉手上的點心屑,揚聲道:“讓她進來。”


  道貌岸然麼,誰還不會了。


  片刻之後,溫暖暖楚楚可憐的身影撞入寢殿。


  雲昭回憶著晏南天昨夜那些話,端起架子,皮笑肉不笑地瞥向對方。


  “晏大哥呢?他在哪兒?”溫暖暖見到雲昭,眼眶一下就紅了,“是你、是你不讓晏大哥來見我,對不對?”


  雲昭:“?”


  這一口天降大黑鍋把她都給砸樂了。


  “我求求你好不好?”溫暖暖捧著心口,聲線悽婉,“晏大哥答應過的,他答應一定會幫我救阿娘,你可不可以不要攔著他?我求你了!”


  雲昭驚詫:“你莫不是以為在這裡說的話,晏南天他就聽不到?”


  這個人難道不知道東華宮裡遍布主人的耳目嗎?


  溫暖暖眼神微微閃了下,咬唇道:“我阿娘命在旦夕,為救阿娘,哪怕是冒犯你這樣的天驕貴女,我也在所不惜!況且……況且……”


  她期期艾艾,手指捏著衣角,捏到指尖發白。


  扭捏半晌,鼓起勇氣一般,抬眸定定盯住雲昭:“況且晏大哥他,都已經、都已經看過我身子……”


  雲昭根本不信:“哈,你可以滾出去了!”


  “我、我……”溫暖暖抽噎,“我今生不可能再嫁給任何人了,我唯一的心願,便是救回阿娘……我隻有這一個心願……我絕不會跟你搶晏大哥……”


  雲昭指尖掐進掌心。


  這麼拙劣的伎倆,這麼拙劣的挑撥離間。


  昨夜她看得清清楚楚,晏南天對這個人,根本半點意思都沒有!


  這人怎麼敢……怎麼敢跑到自己面前,說這種話!


  雲昭知道是計,腦袋裡卻嗡嗡的,心髒氣得狂跳,簡直要炸。


  安撫這種人?怕不是嫌自己壽命太長?


  殿外忽聞宮人行禮。


  “殿下。”“殿下。”


  晏南天回來了!


  雲昭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衝他發一通大火,隻聽身旁傳來一聲脆響,一聲慘叫。


  “啊!”


  溫暖暖突然自己抬手扇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得利落果決,毫不留情。


  “雲姑娘!我知道你恨我,可我隻是想救阿娘啊!”


  她身形狼狽,掩住迅速腫起的臉,披散著發,吐著血,發出悽婉的哀叫。


  晏南天一步踏入。


  目光掃過,他微微蹙眉。


  殿中的情形,像極了雲昭暴怒之下出手傷人。


  雲昭自然也知道。


  眸光微冷,心間一定。


  不等晏南天開口說話,雲昭一步掠出,順手抓住溫暖暖散開的頭發,將她狠狠扯向一旁,臉朝下,摁進了寢殿正中的水晶缸!


  哗啦!


  “阿昭!”晏南天沉聲喊她。


  雲昭冷笑:“她敢冤枉我!我這個人,受不得半點冤枉!我今日就要教訓她!這麼一下也淹不死,晏南天,你確定要阻止我嗎?”


  手上發力,將柔弱掙扎的溫暖暖死按在水面下。


  晏南天無奈扶額:“昭啊……”


  雲昭定定望著他。


  有一瞬間,心髒似是停跳的。


  ‘晏哥哥,怎麼辦……你都那樣推心置腹了,可我卻依然……衝動作亂。’


第7章 不寒而慄


  一瞬間,寢殿寂靜到隻有細微的水聲。


  “哗啦……哗啦。”


  隔著近乎凝固的空氣,雲昭傲然與晏南天對峙。


  她單手把溫暖暖的臉按在水裡,身體被對方的掙扎帶得輕微搖晃,目光卻一瞬不瞬,刀光劍影電閃雷鳴地砸向晏南天。


  在他身後,宮人侍衛分立左右,眼觀鼻、鼻觀心。


  無人敢妄動。


  晏南天落下撐在額角的手,抬眸接住她的視線。


  她原以為他會針鋒相對。


  視線相觸,晏南天居然撲哧一下笑出了聲,笑得雙肩微震。


  雲昭:“?”


  雲昭:“你笑什麼!”


  他擺了擺手:“都說了,讓你少看些末流話本。”


  雲昭怒火稍減,狐疑地眯了眯眼睛。


  他抬起右手,啪啪拍了拍他自己右邊側臉,然後將手繞到左邊,又啪啪拍了拍他自己左邊側臉。


  雲昭:“?”


  他這是在幹什麼?


  “看出分別沒有?”晏南天悉心教導,“自己打和旁人打,手掌印是不同的,一個拇指在上,一個拇指在下。她想冤枉你,至少不該右手打右臉。”


  雲昭:“……啊。”


  溫暖暖整個僵住,有一會兒沒掙扎。


  “昭啊,”晏南天扶額,“你是不是太小看一個宮鬥贏家了?”


  雲昭微微心虛,臉上依舊理直氣壯:“我又沒說你信她!我教訓她,是因為她冤枉我!我能受這氣嗎,你說!”


  他彎著眉眼笑:“那不能。”


  雲昭眸光閃了閃,心下略有遲疑:“……晏南天,你也看到了她是什麼樣的人,你覺得她能讓我好過?”


  咕嚕……水中開始冒氣泡。


  她在水裡面下了“來年今朝”,喝下去見血封喉,明年今日便是祭日。


  這個人,還是死了更好吧?


  “我自有辦法。”晏南天走向她,“她生母下落,我已有了線索。世人並不知道溫母是死是活,隻要落到我手上,生死便是我一句話——敢不聽話,我活剐她娘。”


  他神色溫和,骨子裡卻透著股令人安心的冷酷。


  雲昭心裡像是有個小人蹦了起來,手上的力氣不自覺地卸了三分。


  憑心而論,晏南天待她是真的無話可說。他說的那些其實很有道理,他的解決方式也是最好的策略。


  此刻收手,把溫暖暖從水裡拎出來的話,大概,也許,還能活?


  都吐氣泡了,嗆不嗆水,隻在片刻之間。


  雲昭內心天人交戰。


  她知道自己已經冤枉了晏南天好幾次。


  他對她那樣掏心掏肺,處處為她著想,她真的還要任性衝動、一意孤行嗎?


  他也會傷心的吧?


  雲昭神色動搖,遲疑著收緊五指,慢慢把溫暖暖往上拎——


  窗畔恰好來了一陣風。


  拂過晏南天,落在她身上。


  雲昭定住。


  她聞到了他身上的氣味。熟悉的檀香裡又一次沾染了討厭的茉莉。


  他昨晚換過衣裳,那時候分明已經沒有味道了。


  雲昭嗓子微緊,冷聲質問:“今日你跟溫暖暖見過面?”


  晏南天微微蹙眉:“什麼?”


  雲昭盯著他,一字一頓:“你身上的茉莉味,很難聞。”


  他的眸光瞬間冷下去。


  隻一霎,他便緩了顏色,語速略快地向她解釋:“我並不知情,許是被人動了手腳。阿昭信我,我會查清此事,給你一個交待。”


  他的眼睛會說話。


  慍怒之餘,帶上些許委屈——阿昭,說好了不疑我。


  有那麼多冤枉他的例子“珠玉在前”,雲昭難免有些心虛。


  說了不疑他,卻一而再、再而三。


  晏南天走到她身邊,垂眸看她。


  “阿昭也教訓得差不多了罷?”他頓了下,告訴她,“父皇要見溫暖暖,有話問她。”


  雲昭:“啊?”


  晏南天:“詳情回頭與你細說,我先帶她進宮一趟。你放心,不會讓她在父皇面前胡言亂……”


  視線落向水中,晏南天臉色劇變!


  他倒吸一口涼氣,陡然抬手,握住雲昭的腕。


  她低頭望去,隻見清澈的水已然變得渾濁——溫暖暖吐出了黑血,像墨一樣在水中暈散。


  啊,來不及了。


  “阿昭!”晏南天額角綻起青筋,咬牙向她低吼。


  雲昭抬眸看他。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仍然記得收著力道,沒有捏痛她的手。


  他微顫著五指,握緊她的腕,將溫暖暖從水裡帶了出來。


  “哗啦——”


  錯亂迷離的水光中,绡紗上漂亮的字跡模糊不清。


  溫暖暖已經中毒不淺,臉色慘白如金紙,唇角不斷往外滲血。


  晏南天示意一名侍衛上前,接過溫暖暖,封住她的心脈,往她體內輸送真氣。


  雲昭老實交待:“是‘來年今朝’。喝下去,沒救了。”


  晏南天閉了閉眼。


  “阿、昭。”他緩緩睜眼,一字一字往外咬,“阿昭啊。難道,我就這般,不值得被你信任?”


  他雙眸發紅,薄唇輕顫,隱忍到了極致。


  雲昭無言以對。


  他的視線輕輕一晃,落向水中被黑血汙染的绡紗。


  雲昭心口發緊。


  他盯著它,盯了許久。終於眨了下眼,目光一點點從绡紗上移開,搖晃著望向她,唇角緩緩、緩緩勾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你不能這麼踐踏我的心啊雲昭。”


  他的聲線哽咽顫抖,話未說完,疾疾轉開了臉。


  雲昭看見了一閃而過的眼淚。


  長這麼大,她第一次看見晏哥哥的眼淚。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心裡一陣發慌。


  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晏哥哥……我雲昭敢做敢當,你帶我去見父皇。”


  她也嘴瓢了。


  半晌,他肩膀一顫,“哈”地笑起來。


  他轉了回來。


  雲昭這輩子第一次不敢看他的眼睛。


  晏南天輕聲道:“傻姑娘。”


  他牽起她的手,低著頭,認真檢查。


  “沒有沾到毒水?”他問。


  雲昭小小聲:“沒有,我很小心。”她補充,“而且碰到也沒事,不吃下去就行。”


  她就是藏在指甲裡面帶進來的。


  “那就好。”他啞聲道,“沒事,天塌下來,有我給你扛。”


  雲昭搖頭:“不,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他松開她的手,低笑了下,瞥一眼抽搐的溫暖暖。


  “阿昭,你我是一體的,你的禍就是我的禍,明白嗎?”他面露苦笑,語氣縹緲,“父皇有很重要的話要問她,她卻真就在我手上出了事。”


  雲昭心很亂,總不自覺地回想他那句話。


  ——你不能這麼踐踏我的心啊雲昭。


  “我說過的,父皇如今疑心病重。”他幫她把鬢邊一縷散發別到耳後,“你這個小烏鴉嘴,這下說不好真要搬去和三哥一起住了。”


  雲昭:“……”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思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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