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位刺客絕不會承認自己殺害了總督。他聲稱自己是總督心腹,昨夜悄悄離開營地是為了刺殺依蘭小姐,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昏迷在荒野中,同時對總督之死毫不知情。這種話誰信呢?霍華德下令嚴刑逼供,可惜這位刺客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堅決不肯招認是誰指使了他。”
依蘭嘆息:“本來也不是他殺的,當然招不出什麼名字。”
她能想象到當時的情景。魔神能夠夜視,發現這名偷偷靠近的刺客之後,他潛出營地,襲擊了這名刺客,把他弄暈扔到荒野裡,然後取走他的劍,用它殺死了坎貝爾總督,隨手嫁禍給這位倒霉的刺客。
可憐的刺客根本就沒有辦法辯解。
曾經給魔神背過不少黑鍋的依蘭頗有一點感懷。
路易·溫莎微笑著,壞氣地說:“反正證據確鑿。除了總督貼身的人之外,誰能穿過重重防御刺殺一位要員?霍華德已經定案,將結果傳回首都,誰也不會再查這件事情。”
依蘭笑著搖了搖頭:“巴提·坎貝爾死了,不知道他隱藏那個秘密會不會暴露出來。”
“難。”路易嘖了一聲,“這是利益集團的事,那些人什麼德性,我最清楚不過。”
“嗯……”
“隻能靠外力來掀開他們的頭蓋骨。”路易大人陰險地笑著說。
依蘭心不在焉地吃午飯。
她開始擔憂魔神大人。
他今天沒有使用路易的身體,是不是因為昨夜消耗了太多力量?
一想到他的神格中還封印著一隻蠢蠢欲動的克蘇爾特,她的五髒六腑就像是被扔到了油鍋裡面一樣,十分煎熬。
她惴惴不安,時不時就瞄一瞄路易。
路易都被她看樂了,他從書本裡抬起眼睛:“小依蘭,雖然我能感覺到你在用目光驅逐我,但我一個凡人,實在是有心無力,無法召喚大人降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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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依蘭羞惱地解釋,“我隻是發現您翻頁的速度特別快。”
“噢,一個無法離開房間的人,也隻能幹點這種事情打發時間。”
依蘭可不會真以為他是個讀書養老的普通病人。上次她親耳聽到霍華德說要捉幾個活的黑巫給他研究呢。而且他的古堡裡分明養著藥劑師,能夠分離、制造魔藥試劑的那一種藥劑師。
她毫不留情地拆穿:“解剖屍體,研制魔藥也在房間裡進行?”
“哈哈哈哈,”路易大笑,壓低了嗓門,皺著鼻子陰森森地說,“當然不!那得在血淋淋的黑暗地下室。”
這才有點吸血鬼伯爵的樣子。
依蘭咯咯咯地笑起來。
午飯之後,魔神終於控制了路易。
他若無其事地瞟了她一眼:“路易·溫莎都告訴你了?嗤,屁大點小事也值得誇耀一上午。他根本不懂殺戮的藝術。”
依蘭發現他的神情很不滿意。
她有理由懷疑,他不滿意的是路易大人的口才——沒能把他昨夜的風姿精準描述出來。
所以他其實是故意給路易留出時間替他吹噓,因為他不可能自己吹噓自己。
還害她白白擔心了一個上午,以為他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依蘭覺得自己真是越來越了解這位神明大人了。
她清了清嗓子:“你是怎樣穿過重兵封鎖,殺掉了坎貝爾?”
“這有何難,”他不屑地眯眼笑,聲線平淡慵懶,“在我上次沉睡之前,人們更喜歡稱為我‘戰爭之神’、‘殺戮之神’。”
“可想而知,那一定是個混亂的時代。”依蘭皺著鼻子說。
現在沒人崇拜戰爭,人們都崇拜象徵著和平的光明女神。不過……如果維護和平是為了剝削和掠奪的話,這樣的和平毫無意義。
“混亂?”他倚在躺椅裡,隨口說了一句,“天上的風,何時也不會循規蹈矩。”
依蘭忽然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風總是從每一個方向來,大自然的造物也都是多樣的,既然自然界裡都是這樣的存在,那麼‘混亂’也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依蘭及時打住了思緒。
再想下去,就要進入哲學的領域了。坦利絲王國的人們都確信,哲學是最難填飽肚子的學科。
窮怕了的依蘭對這門學科有著最天然的恐懼。
“殺死坎貝爾的時候,你沒逼問他到底做了什麼壞事嗎?”依蘭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很不屑地瞥她:“我有那麼闲?為什麼要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依蘭嘆了口氣,好聲好氣地和他講道理:“抓住壞人,肯定要逼問他的同伙什麼的啊,直接殺了多浪費。”
他嫌棄地嘖了一聲:“全殺光不就好了。”
肯定不能承認這樣的刺殺還是有一點冒險的。也就是因為坎貝爾帶的人不多、警惕心也不夠,而且這附近都是半人高的野草便於藏身,這才一擊得手。
依蘭抬起眼睛瞥了他一下。
他衝著她招了招手:“過來,教你一點東西,省得每次都要我親自出手。”
依蘭激動地蹦了過去,擠到他的身邊,坐得端端正正,就像在課堂上那樣。
他非常嫌棄地用兩根手指點著她的腦殼,把她推開。
“別擋我。”
依蘭老老實實退到躺椅旁邊,乖乖地蹲下來,黑眼睛發著光,腦門上寫著四個字——求知若渴。
他好笑地輕嗤一聲,把一塊大絲綢鋪在躺椅上,用手指沾著藥師剛才端進來的黑色湯藥,開始寫寫畫畫。
依蘭:“……”
他這是用一個她無法阻止的方式在逃避吃藥嗎?
手指沾著藥汁,畫得飛快。大絲綢上很快就有了一個雛形。
依蘭驚奇地睜圓了眼睛:“咦?這不是元素魔法方程嗎?不過,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他瞥她一下:“這是真正的真名。閉嘴。”
依蘭趕緊交叉兩個食指,把一個‘x’貼在自己的嘴巴上。
一個散味著辛辣藥味的黑色真名徹底出現在絲綢上。
它簡略了那些數字和符號,直達本質。
依蘭發現它的邊緣並不是平滑的,兩頭尖尖,看起來有點像回旋鏢。
他懶洋洋地眯起了眼睛:“試試吧,學不會也不要緊,我也沒指望短期之內能擺脫你這個麻煩。”
他沒有告訴她這是哪種元素的真名,他託著腮倚在椅背上,驕傲地撇著唇角,心想,‘一會兒她實在學不會,哭哭啼啼向我請教時,我也可以勉為其難地手把手教她。這個小東西哭起來的樣子實在是令人愉快……’
依蘭並不知道這個家伙在故意用難題算計她,想讓她哭,還想‘手把手教’。
她已經完全沉浸在了眼前的元素真名中。
看著這個圖案,她忽然有一種很奇異很恍惚的熟悉感。
就好像曾經夢到過這一幕,他和她,還有這個元素真名。一點縹緲的笑聲在腦海裡飄遠,抓握不住。
她搖搖頭,沉下心神細細地感悟它,憑著本能,讓自己沉浸,再沉浸……
很久很久,久到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才把她離竅的靈魂喚了回來。
依蘭迷迷糊糊抬起眼睛來看他,視野中仿佛還殘留著真名的形狀。
他皺著眉頭,伸手過來抓她的肩膀,想把她搖醒,別擺出這副傻裡傻氣的樣子。
他的身體和她視野中的真名幻影重疊。
依蘭一個激靈,眸光驀地一凝。
真名幻影上閃過一道無色的光,依蘭胸口湧動著召喚的激情,她下意識地啟唇:“風。”
“刷——”
一道肉眼看不見的風刃刮了過去,他非常及時地低下頭,卻還是飄落了一縷銀色的長發……
“噢!”依蘭捂住了嘴巴。
他抬起手指碰了碰發涼的頭皮,猙獰冷笑:“你可真出息!”
“抱歉……”依蘭撿起了那縷指頭粗細的銀發,“噢!真是太對不住路易大人了!這是多麼美麗的頭發……”
她尷尬地抬起頭,望著他右側額角上方的那一道禿線,眼角一通亂跳。
她無法想象將來魔神大人要怎麼那些囂張猖狂的話。
“等等!”依蘭忽然睜大了眼睛,“這是元素變異!召喚元素之風,不可能有理發的威力!”
雖然他知道她想表達什麼意思,但是這個‘理發的威力’還是成功讓他暴跳如雷。
“滾出去!”
他神情兇狠,隻是配上這樣的發型,實在是非常色厲內荏。
依蘭不敢再觸他霉頭,她老老實實地滾下了車,跟在馬車的旁邊步行。
本來應該很激動,但是剛幹了那麼一件‘頭等大事’,她覺得現在開心有點對不住可憐的路易,所以就把那顆歡欣的小心髒摁了下去。
還是先研究魔法吧。
她仔細觀察意念中新生的風元素幻影。
她所知的元素魔法方程都是規整的圓形,所以這個回旋鏢形狀的真名……它本身就是變異的!
依蘭驚訝地看了看一直存在於意念裡的水元素幻影。
她發現它已經徹底凝實了,每一處細節都非常精致。這樣看可以清晰地看出,它並不是數字和符號組成的方程,而是一種玄奧的圖形,方程隻是用人類可以理解的方式來還原那些奇異的內涵。
‘真名。所以是因為它徹底成型,詹姆士導師才通過它領悟到了精準操縱?’
雖然詹姆士導師確實非常勤奮,但是從來沒有人能在剛剛頓悟元素召喚之後立刻就覺醒晉階能力。這樣看來,她和詹姆士導師是互惠互利的。
“哇哦!”
她看看水元素,又看看變異風元素。
總覺得有什麼若隱若現的靈光就要被逮到了……這個變異的風元素,直達風刃的真意……
依蘭沉溺於魔法汪洋,她目光呆滯,行屍走肉一樣行走在馬車後面。
車內,魔神大人把大背頭改成了中分,成功湮滅了禿跡。
完全看不出來那個地方少過一绺頭發。
他滿意了,準備把依蘭叫回來。
他用特制的曲筒鏡照向車外。
找了一圈,發現那個小東西失魂落魄地跟著車踉跄行走,小小的肩膀耷拉著,腦袋低垂著,模樣看起來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本來要讓近侍叫她上來,但看著她這個模樣,他不禁摸著下巴思考起來——
這個可憐的東西愛他愛得要命,他讓她滾,她會不會想多了,以為他不允許她繼續愛他?
她這是以為失戀了吧?要不然怎麼會擺出這麼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嘖,真是敏感又脆弱的東西。好吧,看在她對自己一片狂熱痴戀的份上,自己就略微垂憐一二,拯救一下可憐的少女之心吧。
反正隻是舉手之勞。
魔神大人勇敢地取過一件厚重的鬥篷,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決定親自下車,把這位愛慕者接回來。
第39章 同道中人
依蘭垂著頭, 跟在馬車後面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