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繼續說。”他的神色稍微溫和了一些。
弗麗嘉怪異地看著他,愣了一會兒才說:“你那個野心勃勃的老侍衛,什麼林恩,費盡心機把女兒送到維納爾的面前,還能打什麼主意?本來這種事情我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可是因為你的專制,維納爾不得不服從,他開始考慮接納這個黑發女人做情婦來自毀聲名!我作為母親,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嗎!”
霍華德皺緊了眉頭:“士兵對我的忠誠,不容你來置喙。其他的,你可以接著說。”
“呵,那天擋在你面前的又不是那一個!那麼多人一起擋住了投石,隻不過他運氣最差斷了腿而已,憑什麼讓你這樣上心?憑什麼覬覦我的孩子!你不就是為了維護自己愛惜下屬的聲名嗎,你做不了的事情,我當然要幫你解決!”
霍華德發現了她話中的漏洞,他的眸光頓時冰冷:“你還對老林恩動手了?”
“是!隻可惜他們運氣太好!”弗麗嘉梗住脖子,“我知道,那個斷腿的活著一天,你就會縱容他的女兒一天!我當然要從根源解決這個問題。”
這是真正的逆鱗。在徹底認識依蘭這個人之前,霍華德對她的死活其實半點都不在意。
但是,誰敢對那些跟隨他出生入死過的老兵下手,他絕對無法容忍。
霍華德深深嘆息:“明白了。這件事我也有錯。弗麗嘉,因為你當初擅自闖進我的帳篷,導致這麼多年,我始終無法放下心中芥蒂把你當成親密的朋友或者妻子,這是我的錯。”
弗麗嘉睜大了眼睛:“你終於知道自己這些年有多麼對不起我了?”
“我當時應該堅定拒絕這樁婚事,哪怕被剝奪繼承權,也不該接納你成為我的妻子。這是一個巨大的錯誤,我得用餘生來承擔後果。”他的聲音平靜又冷酷,“維納爾,希望你能記住我的教訓,不要娶一個自己不愛,並且完全不適合自己的女人為妻。”
“瑞、瑞恩……”弗麗嘉感到一陣眩暈。
是的,她貪心、她虛榮,她一心一意想要成為最尊貴的女人,可是她對他的愛,從來都是真的!
從他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她的心就為他‘怦怦’跳動。
她愛他,愛到可以不顧一切脫了衣服睡到他的帳篷裡。天知道事情發生之後,她被父親溫莎公爵抽了多少鞭子!
那時候她多麼瘋狂啊,傷口還沒好,她就跑到鬱金香莊園,求他的父母接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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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了他,把這輩子都賠上了。
結果,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
“父親!”從來不敢正面頂撞父親的維納爾第一次握緊了拳頭,衝著霍華德大聲說,“您對母親太過份了!她縱然有錯,但您這樣說話,實在是令人寒心!”
霍華德目光冰冷:“繼承人,我希望你能保有冷靜和理智。”
“維納爾,不用為我說話。我要做的事,誰也別想阻止!瑞恩?霍華德,除非我死了,否則我一定會殺掉那個林恩,一定!”弗麗嘉搖搖晃晃站起來,揮開了擔憂地攙過來的維納爾,用力挺直了脊背,邁著最優雅的貴婦步子,一步一步,走向莊園西部的白塔。
霍華德平靜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瑞恩,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當天晚上,弗麗嘉就從塔頂摔了下來。
第50章 全身發軟
維納爾看著滿地倒伏的鬱金香。
它們的形狀, 和他曾經做過的那個夢一模一樣。
那一次,他在夢中摟著一個黑頭發的女孩,在莊園的鬱金香花叢裡面翻雲覆雨, 壓倒了一大片鬱金香花杆, 周圍還有僕佣在行走。
現在……
他的母親從白塔上面摔下來,砸扁一片花苞之後,她的身體順著小小的斜坡滾了下去。
眼前的痕跡和他夢中那些幾乎能夠重合,周圍也同樣有僕佣走來走去。
他有點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耳朵旁邊響徹著海浪的聲音, 龍晶燈把花叢照耀得如同白晝,生死和欲望混合在一起,他分不清。
眼前破敗的花海晃動著, 幻覺不停地來襲。
一會兒是兩具不著寸縷的年輕身體, 一會兒是弗麗嘉摔得破爛綿軟的殘軀。
“少爺的褲子……怎麼回事……”
“噢天哪,少爺一定是受到了太大的刺激!他怎麼能對著自己母親的屍……”
“閉嘴!你們想死嗎!”女僕長壓低了聲音, 朝著兩個交頭接耳的女僕咆哮。
女僕們匆匆低下頭,躲到了另一邊。
年長的女僕長輕輕嘆息著,迅速找來了一條巨大的披風, 披在維納爾的身上,遮住了他的全部身體。
“想哭就哭吧少爺。”
維納爾轉過眼珠,呆呆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彎起了唇角,露出他平時無可挑剔的、禮節性的假笑。
“噢, 我沒事, 不必擔心。”維納爾看了看周圍, “父親呢?”
“大公去了王宮,還沒回來。”
“噢, 好的。”維納爾繼續微笑,“一定是商談西芙和北冰國的婚事,他會順順利……”
察覺到聲音發生了一些變化,維納爾閉上了嘴巴,微垂著頭,走向自己的房間。
女僕長擔憂地注視著他瘦長的背影。
依蘭在第二天知道了這個消息。
連學院的學生們都在談論大公夫人意外墜塔的事情。
“天哪,維納爾剛剛失去未婚妻,現在又失去了母親,我真擔心他撐不住啊!”坐在依蘭左後方的貴族女學生悲傷地說。
未婚妻?
依蘭很快就從兩個貴族女學生的嘴裡聽到了八卦。
原來在她隨軍前往北方平定黑巫之亂時,西芙曾經跑到學院來找過維納爾,當著不少人的面自稱是他的未婚妻。
很顯然,這樣的行事風格應該是弗麗嘉教給她的——趁著霍華德大公不在的時候,把生米煮成熟飯。
可是一夜之間,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西芙的婚事徹底敲定下來,就在弗麗嘉墜下白塔的時候,身在王宮的霍華德大公和國王夫婦正式向北冰國的使者遞上了金色文書——答應北冰國的王太子唐澤飛鳥的求婚,兩國聯姻。
維納爾同時失去了‘未婚妻’和母親。
依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悄悄嘆了一口氣,託著腮開始發呆。
誰都以為維納爾近期不會來上學了。沒想到的是,在上課的鍾聲敲到最後一下時,白銀鬱金香小公爵出現在教室門口。
他背著光,俊美的臉龐隱在了一片陰影中。
但是可以看得出來,他是微笑著的。
每一個人的視線都跟隨著他,依蘭也不例外。
雖然她什麼也沒有做錯,但她知道,自己和維納爾之間不可能再有友誼了。
維納爾卻徑直走到了她的課桌前。
他垂下頭,湛藍的瞳眸一片溫柔:“依蘭,我有話對你說。”
不等她答應,他轉身就往教室外面走,在門口遇上了煉金導師,維納爾很有禮貌地說:“抱歉導師,我和依蘭同學離開一會兒,請假五分鍾。請問您批準嗎?”
“噢,當然!”煉金導師愣愣地點頭。
依蘭離開了座位,快速跑出教室,追上維納爾。
“依蘭,”他側過頭,“你別有負擔。”
依蘭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件事不是你的錯。”維納爾嘆了一口氣,“我父親親自審訊了彼得邦,得知……我母親做過的錯事,遠不止你那一件。這些年,她……對權勢走火入魔了。而且,是她要殺你和你的家人,你是完全無辜的,我但凡長了腦子,也不會遷怒於你。”
依蘭抿住唇,垂手走在他的身邊。
維納爾說:“她是因為知道事情全盤敗露,才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和你沒有關系。我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記恨你。依蘭,你知道的,我是冷血的繼承人,腦袋裡裝的隻有理性。”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依蘭抬眸看他,“但是維納爾,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啊。難過當然會有,但是,”他皺下了漂亮的眉毛,“依蘭你不明白,貴族之間的親情遠比你想象中淡薄。我現在必須開始考慮的一個重要問題是,等到我掌權的時候,與溫莎家的聯盟該用什麼來維系……或許,我得盼望著路易舅舅盡快生一個女兒?噢,如果真到了那步田地,我會和一個嬰兒訂婚的。”
依蘭嘆息:“維納爾。”
“我的表現太誇張了一點是不是?”他體貼地笑了笑,“對不起,我不知道什麼樣的方式才比較適合。總之我想表達的是,這件事我完全沒有怪你,完全沒有。不過,另外一件事情我必須問清楚,就在此刻。它很重要,非常重要。”
依蘭被他弄得有一點緊張,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轉身凝視著他:“嗯?”
維納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然後鄭重其事地開口:“你和我的父親,是不是情人關系?”
依蘭嚇了好大一跳,臉頰‘呼’一下就燙了起來,她趕緊向他解釋:“不不不,絕對不是!維納爾,我可以用我的一切發誓,我和你的父親絕對沒有半點不正當關系。”
“那他有沒有追求你?”維納爾嘆息,“抱歉,這個問題我必須得問清楚,哪怕侵犯隱私。”
“沒有!”依蘭趕緊替霍華德證明清白,“大公是一位令人敬佩的軍事領袖,在個人生活作風上面,絕對沒有半點瑕疵。你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問……”
維納爾打斷了她:“我相信你。”
“謝謝。”
依蘭不知不覺放松了很多。
“該回去了。”維納爾溫柔地開了個玩笑,“如果早知道談話會這麼愉快,我就向導師申請十分鍾缺席了。那麼,我們還像以往那樣相處吧!沒問題嗎?”
最近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依蘭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她和維納爾從前是怎麼相處的?
“沒問題。”她暈乎乎地說。
維納爾無奈地笑了笑:“依蘭,你有時候真像個小傻瓜。”
她覺得她隻是被他弄懵了。
說實話,她覺得如果換了自己的話,肯定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對方。
他偏偏頭:“走。”
他走回了教室裡。
這一天,依蘭忍不住偷看了維納爾好幾次,發現他一直在認真聽課,時不時地,那雙藍眼睛裡會蓄起一汪水霧,他總是飛快地衝著天空眨眨眼,讓那片氤氲的水汽消失。
依蘭的小心髒不禁變得很柔軟。
‘如果和我做朋友能讓他好受一些的話,我願意和他好好相處。’
也許是因為維納爾向她坦誠了打算和溫莎家聯姻的事情,依蘭感覺到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似乎比以前更加和諧了。
她悄悄在心裡攤了攤手,暗暗地琢磨:‘路易大人恐怕沒有辦法滿足維納爾的心願。’
溫莎家的上一代共有四個人。
溫莎公爵、弗麗嘉、王後白薇娜,以及路易。
溫莎公爵唯一的女兒早已經嫁人了,白薇娜的女兒是公主。維納爾要和溫莎家再度聯姻的話,唯一的指望就是路易大人老樹開花。
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迷迷糊糊就到了放學的時間。
依蘭背起自己的小革包,快速往外走。
她知道今天妮可和老林恩會到東區去挑房子。三十枚金幣可以在東區永久買下一間三層樓房,比原本的房子大上一倍。
她的閣樓小間連腰都直不起來,當然做夢都盼著搬進大房子。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找到合適的。
維納爾追到她的身邊。
“介不介意給我講講你去北方的故事?”
依蘭眨眨眼睛:“抱歉,我趕著回家……”
“路上說,我送你。”維納爾唇角的微笑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失落,“父親不在家,我想等他先回去——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那個空蕩蕩的莊園。”
“哦……”
維納爾垂下頭:“也許在父親心中,公事比任何事情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