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他出聲,“我也要睡覺。”
“……”
兩人大中午地就在床上躺下了。
房間的窗簾拉上,房內陷入漆黑。
林霧開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夜車,早就困倦到了極點。
更何況旁邊還有她熟悉的人,躺下沒多久,她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陳琢也是倦怠的,隻是相對林霧的狀態要好上很多。
他側眸看著蜷縮在被子裡的人,聽見她較為均勻的呼吸聲後,才伸手將人攬入懷裡,一同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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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這一覺,睡到了傍晚。
林霧被陳琢叫醒時,感覺眼皮特別重。她睜開一雙睡眼惺忪的眸子看向他,有些懵,“怎麼了?”
開口後,林霧被自己沙啞的聲音驚到。
陳琢擰著眉頭,臉色沉沉的,“你發燒了。”
他將林霧從床上拽起,低聲道:“我們去醫院。”
林霧一愣,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額頭……好燙。
“我……”她閉眼緩了緩,強迫自己清醒一些,“陳琢,我不想去醫院。”
陳琢臉色微變,聲線微冷,“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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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去醫院。”對上陳琢冷沉的一張臉,林霧堅持把話重復了一遍,輕聲道,“我吃退燒藥就好了。”
兩人面面相覷地僵持著。
好一會兒,林霧抬手拽了拽他的衣角,“我先吃藥好嗎?”
她做出妥協,“如果我吃了藥後還沒有退燒,我……我再去醫院。”
林霧是真的不喜歡醫院。
以前是,現在也是。
醫院給她留下太多不好的回憶,她是真的很抗拒。前幾次過去,純粹是不得不。她可以去醫院看望別人,可她自己不想去醫院接受治療。
陳琢低眼,看著她拽著自己衣服的手指,指甲蓋泛著白,虛弱到了極點。
偏面前的人堅持,陳琢拿她是一丁點兒辦法都沒有。
無聲良久,陳琢道,“半夜還沒有退燒,你就去醫院。”
林霧虛弱一笑,眼睛亮亮地望著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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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琢讓客房服務給房間送了一壺熱水,出門去給她買退燒藥。
買完回來,林霧乖乖吃下,然後坐在桌子旁邊喝熱水。
水排毒,她想要早點退燒,爭取不去醫院。
陳琢難得見她這麼乖巧的模樣,又氣又覺得可愛。
他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林霧搖搖頭,“不想睡了。”
她怕晚點睡不著。
安靜片刻,林霧抬眸看向他,“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你想什麼時候回去?”陳琢反問。
林霧沉默兩秒,試探道,“明天?”
陳琢撩了撩眼皮,“你覺得你的燒明天能退?”
“……”林霧被他問得啞口,她張了張嘴,底氣不是很足,“我不退燒也能回去吧。”
陳琢目光涼涼地看她一眼。
林霧適時示弱,“你不是在嗎?”
陳琢稍頓,抬手捏了下眉骨,“很著急回去?”
“有點兒,”林霧坦言,“我不喜歡這兒。”
陳琢靜默,“有多不喜歡?”
他沒有問林霧說,這兒是你的老家,你為什麼不喜歡這兒。
而是問她,有多不喜歡這個地方。
林霧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她低斂著眼睫看著手裡握著的水杯,眼睫毛顫了顫,語氣輕緩道,“特別特別不喜歡。”
她用了兩個特別。
陳琢明了,“好,明早你狀況好,我們就回去。”
林霧:“謝謝。”
房內再次安靜下來。
半晌,林霧微抬眉眼看向對面的人,“陳琢。”
陳琢:“想說什麼?”
“你怎麼不問我?”林霧好奇。
“問你什麼?”陳琢佯裝不懂。
林霧嘴唇翕動,嗫嚅道:“問我為什麼會去那兒。”
陳琢了然,“那你呢,為什麼不問我?”
隔著一張長方形的餐桌,兩人四目相對。
林霧知道陳琢這句話的意思,他在問他——為什麼不問他來這兒找她,是不敢問,還是覺得不重要。
同樣的,陳琢也知道林霧在試探什麼,她想知道,陳琢對自己的事情知道多少。他不追問,是覺得沒有必要,還是……他已經知道了,她說不說都無所謂。
“……”
兩人都還算了解對方,清楚對方心中所想。
被陳琢這麼一說,林霧一時沒能出聲。
少頃,她才開口,“我……不知道怎麼問。”
陳琢笑了,目光灼灼地望著她,拆穿她,“林霧,你知道的。”
林霧語塞,她跟他對視許久,偏開視線,緩聲道:“我有沒有跟你提過,我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
陳琢:“沒有。”
“那你現在知道了。”林霧說,“就是我們有一次一起吃飯碰到的那個女生,她叫孫念安,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談醫生應該跟你說過吧?”
陳琢沉吟,“你們長得不像。”
林霧:“嗯,她比較像她爸那邊的人。”
陳琢點了點頭,“怎麼突然提起她?”
林霧沒有正面回答陳琢的問題,而是道,“你知道我今天去墓園看的是誰嗎?”
“是她哥的妻子,”林霧告訴陳琢,“正確來說,是他哥的前妻。”
沈從靈去世前兩天,剛和孫奇勝籤下離婚協議。
陳琢頓然,起身換了個位置,坐在她旁邊。
林霧扭頭朝他笑了下,“我沒事。”
陳琢沒有搭腔,隻捏了捏她的手指,表示安慰。
林霧垂眼,看著兩人不小相差極大的手,張了張嘴道,“我爸媽在我小學的時候離了婚,我被分給了我爸。”
說分是好聽的話,實則是鄭素嵐,也就是林霧的親生母親不想要她。
林霧小學的時候,鄭素嵐認識了孫奇勝父親,那個人比她大十幾歲,接近二十歲的樣子。
但很有錢,對方是他們那個市很有名氣的一位律師。
兩人什麼時候認識的,又頻繁來往的,林霧不清楚。
她隻知道,有一天放學回家聽到父母在吵架,兩人吵得很兇,吵到最後還打了起來。
也是那天開始,林霧家裡的戰火就沒有停歇過。
林文康年輕的時候做了點小生意,還算賺錢,也是如此,當時長得很漂亮的鄭素嵐才會和他戀愛結婚。生下林霧後不久,林文□□意失敗,家裡開始負債。
鄭素嵐不想一直過苦日子,因而不斷地往上爬,直到找到能夠庇護她的人。
孫奇勝父親就是打離婚官司的律師。
所以毫不意外的,鄭素嵐和林文康的那段婚姻離得還算順利,林文康“自願”和鄭素嵐離婚,淨身出戶。當然,他本來也沒幾個錢。
離婚後,林霧歸林文康。
那時候她沒有太傷心難過。即使林文康喝醉酒的時候會打她,會罵她,她也過得還不錯。
因為她有奶奶,奶奶知道她在市裡上學不開心,便把她接回了老家,在小縣城的學校上學,生活。
林霧在那裡過了很快樂的幾年。
奈何好景不長,林文康常年酗酒,在某個漆黑的晚上醉酒跌進湖裡淹死了。林霧奶奶因為這件事受了劇烈打擊,強撐了一年多,在她初中畢業不久後離世。
林霧家裡的那些親戚,在林文□□意失敗欠債後就沒有再來往。
林霧奶奶和父親都去世後,林霧變成了“孤兒”,她需要上學,需要有人照顧。而林霧奶奶去世之前,也聯系過鄭素嵐,請求她能再照顧林霧三年,等林霧成年了,林霧不會再麻煩她。鄭素嵐沒辦法,隻得答應。
就這樣,林霧被鄭素嵐接去了孫家。去孫家之前,林霧很忐忑,也很擔心。
到孫家之後,她發現孫家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可怕,那麼嚇人。鄭素嵐和她的丈夫不怎麼搭理她,但也不會打她罵她,他們隻是當她不存在。
孫奇勝和他的妻子沈從靈對林霧很不錯。
特別是沈從靈,很喜歡林霧這個比自己小幾歲的妹妹,對她一開始就很好。孫奇勝對她也不算差,雖沒有沈從靈那麼貼心,卻也時常會給她帶一些小禮物。
剛開始,林霧沒有察覺到太多異樣。
她喜歡沈從靈,和沈從靈待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沈從靈對她也非常照顧,時不時會跟她分享一些有趣事情。隻不過,她偶爾看向她時的目光透露著憂心,她似乎有很多煩心事。
林霧問,她又溫溫柔柔地笑著說沒事。
直到一天,孫奇勝從外地出差回來,又給林霧帶了禮物。這回的禮物,還很貴重,是一條很漂亮的項鏈,項鏈墜子是圓形的,非常精致。
林霧婉拒,但孫奇勝堅持讓她收下,還說是不是不把她當哥哥。林霧沒轍,隻能暫時收下。
收下後,林霧趁著孫奇勝不注意,去找了沈從靈,告訴她這件事情。
林霧和沈從靈無話不談,在林霧第一次收到孫奇勝送的禮物後,沈從靈就跟她提過,說以後哥哥給她送的禮物,讓她記得跟她分享。
林霧雖覺得奇怪,但沒有多想。她猜測沈從靈擔心孫奇勝送的禮物不合自己心意,又或者是有別的原因。總而言之,她每一次都如實地告訴了沈從靈,孫奇勝給自己送了什麼東西。
那天,林霧拿出那條項鏈的時候,沈從靈臉色明顯變了。
林霧現在還記得,她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她扶著林霧的肩膀,深吸一口氣,溫聲地問她,“霧霧,從靈姐也很喜歡這條項鏈,你可以把這條項鏈送給我嗎?”
林霧毫不猶豫地說可以。
本來這麼貴重的項鏈,就不應該給她。
那條項鏈給沈從靈後,林霧回學校上學了。
她寄宿,一周回家一次。
一周後回到家,林霧發現沈從靈不在家。她問鄭素嵐,鄭素嵐說她跟孫奇勝出去旅遊了。
林霧覺得驚訝,卻也沒有多問。她依稀記得沈從靈說孫奇勝工作很忙,特別是最近,所以他們很少出去。
再見到沈從靈,是半個月後。沈從靈來學校接她回家,帶她去外面吃飯。
吃過飯,兩人回了孫家。
林霧回到自己房間,準備寫作業。
她把書本從書包掏出來時,發現自己上周跟同學去外面發傳單賺錢買來的一個水晶球。沈從靈和她說過喜歡,她是買來送給沈從靈的。
林霧盯著水晶球看了許久,又看了看時間,估摸著沈從靈和孫奇勝應該還沒有休息。她便捧著水晶球往外走,去沈從靈房間找她。
孫家是一棟獨棟別墅,林霧一個人住一樓,鄭素嵐和她的丈夫住二樓,沈從靈跟孫奇勝住三樓。剛走到三樓樓梯口,林霧便聽到不遠傳來的劇烈響動。
她在原地愣了幾秒,連忙往裡走。
走到沈從靈和孫奇勝的房間門口,林霧將房門推開,恰好看到孫奇勝對沈從靈拳打腳踢,嘴裡還在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
林霧瞪大眼睛,想也不想地衝了過去。
“霧霧!”看到她出現,沈從靈愕然,連忙喊她,語氣帶著驚悚,“你快出去。”
林霧她攔在孫奇勝面前,想要阻止孫奇勝打沈從靈,她仰起臉望著面前的孫奇勝,慌亂道,“哥,你不要——”
沒等她把話說出口,孫奇勝一把掐住她的脖頸,詭譎地笑了一聲,“喲,我妹妹這是要自投羅網?”
他拽著林霧,居高臨下地望著沈從靈,“沈從靈,你說你是不是不自量力?”
沈從靈倒吸一口氣,林霧也一頭霧水,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緊跟著,孫奇勝抬手輕拍了下林霧的臉頰,眼神裡透著滲人的陰翳,他欣賞著林霧顫抖的樣子,偏頭嘲笑沈從靈,“你以為自己把項鏈拿走就能護得住她?簡直痴人說夢!”
沈從靈狼狽不堪,想要推開孫奇勝,嘴裡嚷嚷著,“孫奇勝,她是你妹妹,嵐姨不會放過你的。”
孫奇勝嗤笑,“我會怕她?”
混亂之際,林霧聽懂了兩人的對話。
她驚愕,難以置信地看向孫奇勝。隨後,她奮力掙扎著想要從孫奇勝手下離開,可怎麼也掙脫不開。
男女力量過於懸殊,更何況那會兒的林霧隻是一名高中生。
三人經過一番混亂的戰鬥,沈從靈才從孫奇勝手裡把林霧推開,林霧也順勢拉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往外跑。
那天的孫家隻有他們三個人在,所以林霧和沈從靈順利地跑了出去。
跑到安全一點兒的地方,沈從靈抱著林霧哭了起來,她摸著林霧的腦袋問,“霧霧,受傷了嗎?”
林霧搖了搖頭,望著她,淚眼婆娑道,“從靈姐,你在流血。”
沈從靈朝她笑了笑,“我沒事。”
林霧哭著搖頭,“你……我們去……”
醫院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沈從靈便直直地倒在了她身上。
好在有人路過,幫忙打了急救電話。
到醫院做過一番檢查,警察也過來了。林霧把情況如實告訴警察,包括孫奇勝打人的事情。
林霧原以為事情會得到很順利的進展,警察會管這件事,會調查,會懲罰孫奇勝。
她沒有想到的是,孫奇勝包括鄭素嵐他們收到消息趕來醫院後,聲稱孫奇勝和沈從靈是夫妻鬧了矛盾,孫奇勝還說是沈從靈在外面招惹了別的男人,他面子上過不去,才會動手打她。
並且,沈從靈也還了手,把孫奇勝也打傷了。這件事情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家庭糾紛,不了了之。孫奇勝甚至都隻是被頭口教育幾句,就放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