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在昨天剛恢復神智,溫以凡跟家屬溝通完,約在了今天下午的時間。做完採訪後,再回去把稿子寫完,這趟出差最後的工作也就完成了。


  出了病房,穆承允看了眼時間:“以凡姐,我們現在回酒店嗎?”


  溫以凡點頭,正想說話,不遠處突然響起了個男聲。渾濁而又沙啞。她的神色微頓,順勢看了過去,就見旁邊科室的椅子最前排坐著個男人。


  看著三四十歲左右,他的膚色很黑,穿著老舊的衣服,顯得整個人髒髒的。抬頭紋很濃,笑起來臉周都是褶皺,顯得格外猥瑣。


  此時男人正在講電話,嗓門很大,聲音裡帶著討好的意味。完全沒往這邊看。


  溫以凡收回視線,面不改色地說:“嗯,回去寫稿。”


  -


  回到酒店,溫以凡打開電腦,迅速把稿子寫完發給編輯。等審稿過了,她看了眼時間,才四點出頭。她發了會兒呆,覺得房間裡有點兒悶。


  溫以凡不想呆在房間裡,想著都來這城市一趟了,幹脆出去逛逛。


  她拿上房卡出門。


  才在酒店裡呆了這點時間,外頭的天就陰沉下來,大片大片的烏雲擠成一團。給這座城市加上了一層冷色的濾鏡,格外壓抑。


  對溫以凡來說,這座城市一點都不熟悉。


  她隻在這裡呆了兩年,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學校和大伯母家,根本沒有其餘的消遣。她完全不清楚這個城市有什麼玩樂的東西,隻知道固定的那幾個地點。


  現在住的酒店在北榆的市中心,離她的高中很近。


  溫以凡漫無目的地往周圍逛著,不知不覺就走到那家熟悉的面館。她的腳步停下,看著跟幾年前幾乎沒任何變化的店面,神色有些發愣。


  等溫以凡再回過神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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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已經進了店裡。


  店內光線白到晃眼,裡頭的裝修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有些東西換了新。桌椅還是以當初的格局擺放,分成整齊並排的兩排。


  就連收銀臺前的老板,也還是當初的那個人。


  但他明顯老了些,身子稍稍佝偻,連頭發都開始發白。


  溫以凡有種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的感覺。


  她停了幾秒,而後抬腳坐到從前每次跟桑延來時坐的位置。她垂下眼,安安靜靜地盯著被貼在桌上的菜單。


  沒多久,老板發現了她的存在,問道:“要吃點什麼。”


  溫以凡抬頭:“一碗雲吞面。”


  話音剛落,老板就把她認出來了。他神色訝異,起身往她的方向走近了些,笑容和藹至極:“小同學,是你啊?你很久沒來了啊。”


  溫以凡點頭:“嗯,我高考完就沒住在這個城市了。”


  “這樣啊。”看著她獨自一人過來,老板的嘴唇動了動,像是想問點什麼,但還是什麼都沒說,“那你等等,我這就去做。”


  “嗯。”溫以凡點頭,“不急。”


  老板進了廚房裡。


  店裡隻剩溫以凡一人。她


  看了眼手機,沒看到微信有什麼動靜。


  在這個時候,外頭猛地響起了哗啦啦的動靜。擠壓著的雲層終於承受不住重量,豆大的雨點向下砸,跟水泥地碰撞,發出巨大的聲響。


  讓整個世界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又湿又冷的空氣向裡彌散,讓人清醒,卻又忍不住失神。


  在這熟悉的環境裡,恍惚間,溫以凡有種回到從前的樣子。她看向對面空蕩蕩的座椅,仿若能隔著時光,看到年少時沉默坐在自己對面的桑延。


  那個從初見開始,就驕傲到像是絕不會低頭,活得肆意妄為的少年,卻在最後見面的那一次,輕聲問她:“我也沒那麼差吧。”


  甚至將自己的行為,都歸於最令人難堪的“纏”字。


  這麼多年,溫以凡好像從未為自己爭取過什麼。她總縮在自己的保護殼裡,活得循規蹈矩,不與人爭執,也不對任何人抱有過重的感情。


  就連對桑延。


  她似乎都是把自己放在一個,安全的位置。


  盡量做到不過界,盡量讓自己能夠全身而退。


  隻敢慢慢地朝他放鉤子。


  等著他咬住餌,親自把自己送上門來。


  可此時此刻,溫以凡突然一點都不想把主動權放在桑延那邊。她不想讓桑延,從以前到現在,都一直隻是那個付出的人。


  她不想讓桑延在說過那樣的話後。


  如今卻還是要因為她,而再度低下自己的頭顱。


  面恰好在這個時候送了上來。


  老板露出熟悉的笑臉:“快吃吧,還讓我這老頭有點兒不好意思。我這手藝都多少年了,還是沒有任何變化,難得你還能回來捧場了。”


  溫以凡應了聲好。


  老板還在絮絮叨叨,邊回到收銀臺的位置:“怎麼突然下這麼大雨,怪冷的……”


  溫以凡垂眼,盯著面前熱騰騰的面,被霧氣襲上,莫名有點兒眼熱。她用力眨了下眼,鼓起勇氣拿起手機,給桑延打了個電話。


  聽著那頭的嘟嘟聲,溫以凡的腦子有點兒發空。


  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說點什麼。


  響了三聲。


  那頭就接了起來。


  似乎是在睡覺,桑延聲音有些沙啞,帶著點兒被人吵醒的不耐:“說。”


  溫以凡輕聲喊他:“桑延。”


  他靜了幾秒,似乎是清醒了些:“怎麼了?”


  盡管答案好像已經很明確了,但她依然恐懼,依然擔心未知的事情。


  她有非常多顧慮的事情。


  怕真的就是自己的錯覺;


  怕他喜歡的隻是,高中時的那個自己;


  怕在一起之後,他會不會突然發現,她其實也沒他想象中的那麼好。


  可這一刻。


  溫以凡想跟


  他攤牌。


  想清晰地告訴他。


  想讓他覺得,他並不是,永遠隻是單方面付出的那一個。


  那個能多次跨越一個城市,獨自坐上一個小時的高鐵,隻為來見她一面的少年,他所做的那些行為,都不是他想象中的“纏”。


  她其實也把那些時候,都當成寶藏一樣珍藏著。


  隻是從來不敢回想,也從來不敢再提起。


  在這一瞬,溫以凡清晰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你之前說的話還算數嗎?”


  桑延:“嗯?”


  “你說,如果我追你的話,”溫以凡停了下,壓著聲音裡的顫意,一字一句地說完,“你可以考慮考慮。”


  這話一落,那頭像是消了音。一切靜滯下來。


  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我就是想,提前先跟你說說這個情況。”溫以凡緊張得有點說不出話,她不知道桑延會怎麼答復,努力把剩下的話說完,“那你先考慮一下。”


  說完,也不等他回復,溫以凡便匆匆掛斷了電話。


  沉默了一會兒。


  溫以凡盯著被她放在桌上的手機,沒再有任何動靜。


  像是以此,給了她答復。


  溫以凡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自己現在的心情。


  良久。


  溫以凡垂眼,溫吞地吃起面。味道確實跟從前沒任何區別,湯底很淡,面也一點兒嚼勁都沒有,非常一般。


  她不太餓,卻還是慢慢地,把所有的面都吃完。


  外頭的天漸漸暗了下來。


  雨勢依然很大,沒有半點要停下的趨勢。


  溫以凡放下筷子,看著外頭,模樣安安靜靜的。


  察覺到她的目光,老板主動提:“小同學,我給你把傘吧。這雨看著短時間也不會停。你看你什麼時候有空再來,到時候再還我就行。”


  溫以凡搖頭,笑道:“我想再坐一會兒。”


  以後應該不會再來了。溫以凡想。


  所以她想再看看這個地方,希望能記久一點。


  希望到老的時候,都依然記得,曾經有個這麼珍貴的地方。原來,在那段那麼透不口氣的時光裡,還有這麼一個能讓她偷闲的地方。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注意到外頭的雨聲漸小,溫以凡慢慢地回過神。她沒再繼續呆下去,收拾好東西,正打算起身跟老板道個別就離開的時候,門口傳來了動靜。


  溫以凡順勢望去,神色一愣。


  視野所及之處,隻剩下了突如其來的桑延的身影。他穿著純黑的擋風外套,領子微擋了下顎。手上拿著把透明的傘,肩上稍稍被打湿了些。


  進門之後,桑延也不往別的地方看。


  直接對上了她的視線。


  這一刻。


  所有一切都像放慢了下來,像是進入了老電影裡。


  狹小的面館,多年保持著同樣的模樣,顯得破敗又懷舊。店裡放著不知名的港劇,看著年代感很強,背景音樂混雜著雨聲。


  男人的背後,還是那大片的雨點,迷迷蒙蒙的。


  他穿透那些趕來。


  看著像個風塵僕僕的,終於找到了歸處的旅人。


  老板在這個時候出了聲:“帥哥,你要吃點什麼?”


  似是也還記得這老板,桑延抬了眼,笑了。他用著跟從前同樣的稱呼,禮貌道:“下次吧,大爺。我這回是來接人的。”


  老板抬了頭:“是你啊。”


  桑延頷首。


  “我剛看這小同學自己一人來,還以為你倆不聯系了。”說著,老板往他們兩個身上看,“――真好。”


  仿若想起了從前,老板感嘆了句。


  “這麼多年了,你們還在一起啊。”


  聽到這話,溫以凡的手指有些僵。


  桑延卻什麼也沒解釋,隻點了點頭:“我們先走了,下回來北榆,會再來關顧您的生意的。”他看向溫以凡,朝她伸手:“過來。”


  溫以凡站起身,往他的方向走:“你怎麼來了。”


  桑延垂眼,盯著她的模樣:“你打電話的時候就在高鐵上。”


  溫以凡哦了聲。


  桑延把傘打開,隨意道:“走吧。”


  溫以凡也進了傘裡。因為剛剛的電話,這會兒跟他呆在一起,她有點兒尷尬,主動找話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來北榆,”桑延說,“習慣來這了。”


  “……”


  兩人出了店,順著街道往前。


  這個城市落後,這麼多年都沒有太大的變化。再往前,就是兩人走過多次的小巷。往另一個方向走,就是桑延每次來以及每次走時,等公交車的公交站。


  兩人沉默著往前走。


  不知過了多久,桑延的腳步忽地停了下來。


  溫以凡隨之停下。


  周圍是鋪天蓋地的雨聲,重重地拍打著傘面,幾乎要蓋過所有的聲音。雨點落到地上的水窪上,開出一朵又一朵隻綻放一瞬間的小花。


  這盛大的雨幕,像是個巨大的保護罩。


  將他們兩個與世界隔絕開來。


  桑延低眼看她,忽地喊:“溫霜降。”


  聽到這個稱呼,溫以凡的心髒重重一跳,猝不及防地抬起眼。


  “我呢,一直覺得這種話特別矯情,隻說一個字都覺得丟人。”桑延眸色沉沉,似乎比這深不見底夜色還悠長,“但這輩子,我總得說一次。”


  溫以凡訥訥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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