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一句所謂預言，就狠心拋棄我的父親；
是莊子裡，每夜摸進我茅屋裡的那些男人……
他們每個人都是豺狼虎豹，想要將我的骨髓都吸食一幹。
而沈鸞，充其量隻是個伥鬼。
表面上，她過著光鮮尊貴的生活。
實際上，她與我並沒有什麼區別。
他們同樣吃著她，隻不過換了一種溫柔的吃法。
對於父親而言，她是讓自己加官晉爵的籌碼；
對於林錚平而言，她是一個名為賢妻良母的擺設品；
對於她拼死生下的兒子而言，她則是全然陌生的一個剪影。
她這一生，旺父，旺夫，旺子。
卻獨獨不旺自己。
最終被吃得幹幹淨淨，死無全屍。
12
憑著學問和見識，以及林錚平之死給我帶來的好運勢。
這幾年裡，我賺得盆滿缽滿，已是江南地區數一數二的大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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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了男子裝扮，再度以女兒身示人。
傾城的容顏，加上富可敵國的家產，以及神秘莫測的身世。
江南地區，幾乎無人不知沈照之名。
而定遠候府那邊，也不知是否因為沒有了沈鸞旺夫光環的庇護。
一年前，他們竟被卷入了一樁重案。
最終判了滿門抄斬。
定遠侯不甘心束手就擒，竟聯合舊部，發動了叛亂。
戰火燃燒了三個多月。
最終，居然是素來以紈绔示人的八皇子，率一支奇兵，解了京城的圍。
而我，也因為在叛亂中慷慨解囊，為朝廷軍隊捐贈了許多糧食。
在戰後被論功行賞，封為皇商。
開國以來，第一名女皇商。
宮宴上，不少人向我敬酒。
誇贊我聰慧過人，見識遠超一般女子。
我含笑喝下一杯又一杯不懷好意的瓊漿。
沒多久，我便以不勝酒力為由離開宴席，來到了不遠處的梅園裡。
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跟在了我身後。
我回眸望去，俯身垂首：
「見過八皇子殿下。
「奴幸不辱命，終於得以與您重逢。」
趙澈定定地望著我。
許久，喟然長嘆一聲，將我擁入懷中。
「照兒，孤好想你。」
我溫順地倚在他懷中。
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13
就連招紅都不知道。
我很早之前，便已搭上了八皇子趙澈。
如她所說，八皇子其人，看似紈绔，實則城府頗深。
隻不過是由於母族低微，才不得不韜光養晦，自汙以自保。
但他的志向，絕不隻是當一個闲散王爺。
於是，我主動接近了趙澈。
但這次，並非以色相。
而是以一樁對彼此都有利的買賣。
我幫他找到定遠侯府這些年來的種種罪證，以及候府私藏的兵器、府兵數量。
他則幫我，在殺死林錚平後不被懷疑，順利逃出京城。
後來，他果真靠著我給的情報，順利扳倒定遠候府，平定叛亂。
許是投桃報李。
在平定叛亂時，他趁亂讓人將我的好父親剁成了肉醬。
自此，再無人知道。
江南的大商人沈照，與京城聞名的克夫女沈氏……
竟是同一人……
在那之後，趙澈一下從默默無聞，變得炙手可熱。
但那還遠遠不夠。
他的根基，和其他幾位皇子比，還是太淺了。
所以我們還做了另一樁交易。
我在江南的所有生意往來，背地裡都有著他的支持。
他幫我掃清障礙，讓我成為富甲天下的皇商。
而我則投桃報李。
成為他的眼線、幕僚、錢袋子。
在幕後默默支持著他的奪嫡之路。
後來，招紅知道此事後，還頗為不解。
「姑娘，您當初不是說不願再依附男人麼？
「可為什麼……」
在她看來，我繞了一圈。
最後還是憑著八皇子，才走到這一步。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
「我說的是，不能隻靠男人。
「而不是，完全不靠男人。
「前些日子，我讓你看的易經你讀得如何了？」
《周易》中說：
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即使是身懷才德與智慧之人。
想要施展抱負，都要依靠貴人的賞識。
世間男子成才之路。
多的是倚仗父兄、倚仗嶽父、倚仗上峰賞識的。
他們並不以為恥，還引以為伯樂與千裡馬的美談。
憑什麼女子要成功。
就非得事事靠自己？
否則便是不夠獨立，不夠自強？
招紅還是不懂。
「既然如此，那當初您直接留在京城，留在八皇子身邊便是。
「又為何非得巴巴來到江南自討苦吃？」
我微微一笑。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
「當初的我除了色相，一無所有。
「留下也頂多隻能做個侍妾。
「依舊隻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
「沒了沈照，八皇子也還會有王照、李照、張照……」
可現在，我已是坐擁財富、錢糧、聲名、地位、無數眼線與情報的皇商。
即使獲得這一切的過程中。
少不了八皇子的鼎力相助。
但更多的，還是憑我自己的本事掙來。
否則他為何不去襄助他人，而偏偏選中了我？
表面看上去，我依附於他。
但實際上，我們是互相倚靠，各取所需的平等關系。
甚至於，他還要隱隱忌憚於我。
畢竟，我沒了他，還能再傍上七皇子，六皇子，五皇子……
而他想再找這麼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錢袋子……
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14
「照兒，孤有今日，全賴你相助。
「等有朝一日，孤得償所願了，定封你為後。
「我們共享江山。」
趙澈攬著我，說一些不值錢的甜言蜜語。
我也識相地裝作受寵若驚的模樣。
美目盈盈道：
「照兒能侍奉殿下左右，已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怎敢再妄想其他。」
看似郎情妾意，實則各懷鬼胎。
此時此刻，我們互為對方手上的劍與盾。
休戚與共，風雨同舟。
在我的財力支持下，趙澈開始大肆收買朝中官員。
那些世家大族他難以撼動，便將目光投向了清流一脈。
自我朝開始科舉制度後，越來越多的寒門子弟湧入朝中。
開始撼動盤旋數百年的世家貴族。
此外，自京都平叛一事後，他與朝中武將便走得頗近。
自古以來欲成大事者，關隘莫過於錢與兵兩處。
錢的困擾我已為他解除了。
而在娶了當朝大將軍之女姜嫻為妻後。
兵的問題也迎刃而解。
汲汲營營了五年後。
老皇帝病逝，八皇子趙澈順應天意，登基稱帝。
15
登基後的趙澈立刻忘記了曾經立我為後的誓言。
他封姜嫻為皇後。
而我作為幕後最大的功臣，僅僅隻是個貴妃。
但我並不在意。
若我真信了男人嘴裡許下的諾言，那我這些年，才真真是白活了。
士農工商，商人排在最末。
趙澈怎麼會讓一個低賤的商人成為自己的皇後。
更別說，他知曉我曾有過數任丈夫，並非完璧。
趙澈表面說，讓我且忍耐著。
等他的羽翼漸豐，足以拜託姜家的控制時，便廢了姜嫻，立我為後。
背地裡，卻使盡手段，想將我的家私吞為己有。
我們表面還裝作溫情蜜意的樣子。
實際上，已然勢同水火。
但趙澈不知道的是。
在入宮嫁與他為妃後。
我的眼睛，忽然能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我看到趙澈身上，飛出了無數金光燦燦的絲線。
那些絲線全部連接在了我的手腕上。
每當趙澈做出一個昏聩的決策，又或是縱情享樂，不理朝政時。
那絲線便如脈搏一般躍動，將一些溫熱的東西，輸送到我的血液中。
每當這種時候，我欲行之事，便會無比順利。
不論是收買朝中大臣、勾結內侍，還是暗中養兵鑄器、囤積糧草……
在舉事之前，我尋來了一個人——
曾經為我算命的那位高人。
當年，因為他的一句話，我的人生迎來了滅頂之災。
我曾恨他入骨，巴不得食肉寢皮。
但數十年後再相遇，心境卻又大不相同。
當初，若沒有他的預言，我恐怕會如姐姐一般。
在府中嬌養著長大……
適齡時便嫁給父親為我選好的良婿，為那人生兒育女，管理後院……
若運氣好些，或許能活得有幾分體面。
若運氣不好，便活活被磋磨死。
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我將活在樊籠中，如奴僕般渡過一生。
那絕非我所希冀的人生。
在鄉下時，我希求的是有片瓦遮頭，夜裡莫要有人來推門；
在李家時，我希求的是衣食飽足, 不再顛沛流離；
在林家時，我開始睜開眼看這個世界, 開始審視自身的命運；
成為商人後，我曾遍歷萬水千山，見過蒼生無數。
我見過太多痛苦, 太多不公。
病人的淚水、窮人的淚水、潦倒之人的淚水、含冤之人的淚水……
而更多的，還是女人的淚水。
如我和沈鸞一般，被困在一則預言中。
被生吞活剝的女人，又何止一人？
千千萬萬的哭聲, 讓我走到此處。
我這一生, 不圖旺父、旺夫、旺子。
自求旺我自身、旺天下飽受不公之人、旺一切命不由己的可憐女子。
那一天, 高人告訴了我一個秘密。
原來所謂的旺夫命。
就是獻祭自身氣運，去供養一個男人。
男人越是飛黃騰達。
作為其養料的女子，便越是下場悽慘。
而克夫命則恰恰相反。
吸食男人的氣運，隻為成全自身。
「娘娘此時的命數, 與我們初見時已然大不相同。
「極富、極貴。」
我望著匍匐在地，恭恭敬敬的道人。
似笑非笑道：
「何為極富、極貴？」
道人低頭不敢與我對視。
隻戰戰兢兢道：
「極富者, 富有四海。
「極貴者，九五至尊。」
16
趙澈恐怕做夢也沒料到, 會在睡夢中, 被刀劍加身。
更沒料到, 想殺他的人。
一個是他的皇後，另一個是他的貴妃。
「你們、你們是何時勾結在一處的？」
趙澈驚恐地望著我和姜嫻。
在他看來, 我們兩人應該為了他的一點廉價的恩寵，爭得頭破血流才對。
怎麼能聯起手來, 一齊將劍鋒指向他？
男人總以為自己魅力無窮。
每個女子都要為了他勾心鬥角，費盡心機。
但事實上，從一開始，我想鬥倒的人, 便隻有趙澈。
而對於姜嫻這個世家貴女來說，什麼恩不恩寵不寵的並不重要。
家族的繁榮昌盛，勝過一切。
趙澈想對付世家，想對扶持他上位的姜家卸磨殺驢。
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讓這位皇後倒戈相向。
我有錢，姜嫻有兵。
我們一拍即合。
趙澈能順利登基, 本就全指望我們二人。
當我們聯起手來，他便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我隻用了一天時間, 血洗宮城。
又花了些許功夫, 鎮壓那些反對之聲。
數月後，我黃袍加身, 登基稱帝。
回首來時的路。
自那則改變我人生的預言至今……
我已走過了三十餘年。
17
又長大些，我開始出落得與旁人不同。
「人最」我要讓天下人知道。
所謂命數，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所謂的旺夫、克夫……
不過是世人強加在女子身上的又一枷鎖。
一個男人前途暗淡，不怪自己能力不足、心志不堅。
反而要去怪女人不夠「旺夫」。
這是何道理？
我要天下女子, 此後再不必作男子的附庸。
她們的命運, 當為自己而興衰。
而不是為了克、旺哪個男人而存在。
我要她們走出樊籠。
如男子般進入學堂，研讀經典；
修習武術，強健體魄；
遍覽山水，開拓視野。
要她們有自己的事業。
去成為商人、學者、士兵、官員；
而非僅僅隻是賢妻、良母；
更不僅僅隻是廚娘、繡娘、歌姬、舞姬。
女人本就是強大的。
她可以是任何模樣。
天地廣闊, 自在遨遊。
最後一層霧氣散去後，生於我心中的那面明鏡，終將映照出河清海晏……
人人歡笑而平等的新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