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聲名狼藉的望門寡。
竹林中撞見被下藥的狀元郎,本著你好我也好的原則,將他強睡了。
狀元郎以潔身自好,品行高潔聞名。
他因此恨上了我。
不僅叱我水性楊花,恬不知恥;平日更是橫眉冷對,處處苛責。
世人皆同情他,鄙夷我。
我苦不堪言,後悔得要命。
可那陣箭雨,朝我與他矜貴的未婚妻同時射來時,他卻瘋了般撲向我。
……
這就,麻煩了。
1
我一襲輕紗薄羅,在僻靜的竹林中獨自穿行。
夜色中,有壓抑沉悶的低吟聲傳來。
借著枝葉間漏下的稀疏月光,我瞧見地上仰躺著一個人。
是個衣著華貴的俊美男子。
他閉著眼,眉頭輕鎖,冷白如玉的臉上泛著潮紅,胸膛起伏得厲害,雖極力壓制,半闔的唇間仍溢出絲絲縷縷的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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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是被人下了藥。
我雙手合十,嗓音愉悅:
「信女感恩上蒼,賜我精壯男子,解我一時所需。」
男子聽見聲響,長睫輕顫,半眯著睜開了眼。
我撩起一側的面紗遮上,伸手去解他腰帶。
他雖意識混沌,卻明白了我要做什麼。
猩紅的眼眸盯著我,啞聲吐出兩個字:
「走開!」
我手中不停,良言相勸:
「這位公子,你我各取所需,何不盡情放縱一番?」
凝白的胸膛露了出來,而後是緊實的小腹,起伏流暢的人魚線……
我跨坐了上去。
男人咬著牙,揚手來推我。
他陡然戰慄,倉皇縮回手,發出困獸般低吼:
「下去!」
我輕佻笑道:
「我本非良家女,公子無須介懷,躺著不動便好,就當我日行一善,幫你解了這猛藥。」
正踟蹰間,男子滾燙的大掌猛地掐住我細腰,憑著最後的理智試圖將我拽下去。
可那藥顯然十分對路。
隻在該用的地方灌注力量。
腰上的手非但推不走我,一經碰觸,反倒似沙漠旅人得遇清泉般,牢牢緊貼,竟再也挪不開去。
薄夜微風輕拂,皓白腳踝上紅繩鈴鐺搖晃,發出細碎叮叮聲。
……
我撐住雙臂,仰望枝葉掩映間,時近時遠的夜空。
清朗,寧靜,深遠。
熟悉又陌生。
2
戌時,我踩著細步,嫋嫋婷婷步入樂舞坊。
舞姬們個個粉面朱唇,打扮得嫵媚妖娆,隻待今晚大放異彩,被官家選中。
我尋了個人少些的角落坐下。
簪娘一身輕薄紅衫,身姿搖曳地走過來,輕嗤道:
「你竟還是來了。
「李荊歌,你也算官家女,找個良家嫁了不好麼,何苦非來貪這腌臜的富貴!」
簪娘是樂舞坊的頭牌舞姬,我與她在一次寺廟拜佛時相識,她扭了腳,是我扶著她一步步挪下那五百石階,就此結緣。
我泫然欲泣,用帕子輕按眼角。
「隻怪我那短命的未婚夫君,讓我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望門寡。
「偏偏他還落了個私通蠻夷的罪名,頭顱至今在罪昭塔裡壓著,哪還有良家肯讓我進門?
「我一介無所依的小小庶女,親娘早逝,家中父親嫌棄,主母嫡姐視我為眼中釘,雖說生在官家,卻連個下人的待遇都不如!
「我如今這番境地,總得為自己謀個出路。」
簪娘是個嘴硬心軟的,幽嘆了聲:
「也是個命苦的。行了行了,你哭也沒用,一會官家來了,我自會幫襯你選上。」
我眸光閃爍,感激道:「荊歌謝過姐姐。」
「隻是,上次我與你說過的事可記得?」
「何事?」
她秀眉輕蹙,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那人是個癖好奇特的,隻喜女子兩點,一是細腰,二是人妻。你並未正式嫁人,可曾有過男女之歡?」
我垂下眼,細聲道:「有過。」
簪娘露出了然的神色。
「難怪……」
樂舞坊是專為皇宮培養舞姬之所,宮廷教坊不時來這裡選人,一經選中,月俸三兩。
但舞姬們如此翹首以待,卻還因著另一個原因。
當今皇帝雖值壯年,但這兩年痴迷道家煉丹,由攝政王徐冕在朝輔政。
徐冕權傾朝野,傳聞中卻是個低調和善之人,特別這兩年大赦死囚之舉,為自己贏得了「仁義」之名。
隻唯有一點,他好美色。
尤其是腰肢細軟的女子。
但這也算不上什麼罪大惡極之事。
關鍵他出手甚為大方,但凡被他寵幸過的女子,要麼賞大宅,要麼賞萬兩白銀。
從攝政王府中走出來的女子,雖落了個不那麼好聽的名聲,但幾輩子的榮華富貴有了保障,大不了離開京城,去別處重新開始,誰又能真正知曉曾經的過往?
被官家選中的舞姬,送入宮廷之前,都要經過幾番學習調教。
每次,徐冕會從中挑上幾個,帶回府中。
舞姬中一半人,便是衝著這點而來。
包括我。
與簪娘相識後,我便時時來樂舞坊跟她學舞。
我細腰豐臀,長相嬌媚,勝算極大。
徐冕喜好婦人,正是簪娘前日偷偷告訴我的。
……
沒多久,宮廷教坊的人便到了。
眾舞姬輪番上臺表演,竭盡所能。
隨後有嬤嬤用軟尺一一量腰,量完又進單獨的屋內檢查隱秘之處。
我躺在榻上時,嬤嬤一陣粗暴鼓搗,完事後冷笑:
「喲,這是剛喂了來的。」
我塞了根金釵在她手中,諂媚笑道:
「還請嬤嬤憐惜。」
她渾濁的眼珠打量我。
「腰倒挺細,模樣也不錯,是個有前途的。」
3
回到家中時,正堂燈光通明。
父親李川眉目陰沉,端坐在中間堂椅上。
旁邊是幸災樂禍的主母,嫡姐李妍和她夫君葉辰。
剛邁過門檻,李川就怒吼一聲:
「跪下!」
我並不多言,直接跪在堂中。
這種場面和架勢,於我早已輕車熟路。
李川臉上蘊著即將爆發的怒意:
「你又去那樂舞坊做什麼?」
「學舞。」
「放肆!你知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去那種地方就是丟我李某的臉!」
我平靜地抬頭看他:
「請父親告知,我究竟是什麼身份?」
他官從五品少卿,擺著京員的架子,可偏偏這京城遍地是大員,隨便掉個烏紗帽都能砸死他。
我是小小官員家中的庶女。
主母是個眼中容不得沙的,我剛生下來,生母為了護我,主動提出帶我去城郊看管田莊。
及笄之前,我在田莊無憂無慮地長大。
直到母親去世,我被李川接回府裡。
幾年來,主母和嫡姐李妍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變著各種法折磨我。
下人們為了討好她們,明裡暗裡給我使絆子。
我吃的是殘羹冷炙。
住的是最小最破的院落。
穿的是李妍的舊衣裳。
甚至連這些舊衣裳,也得等下人們挑過一輪後,不要的才輪到我。
我實在受不住時,曾試圖向李川告狀。
他畢竟是我的親生父親。
李川一身淡雅青衫,端坐書房長案後,旁邊是嫋嫋升騰的香爐。
「你總歸是要嫁出去的,再難,有街邊的乞丐難麼?
「荊歌,做人要學會知足。」
他神情淡淡地告訴我這個人生哲理。
我霎時明白。
他並非不清楚我的處境。
隻是,不在意。
……
此時,李川見我竟敢如此回嘴,更覺氣惱,厲喝道:
「拿家法來!」
下人將棍子遞上。
主母裝模作樣攔了一下:「老爺別動怒,身子要緊,還是讓下人來吧。」
李妍在一旁摸著自己的孕肚,悠悠然道:
「妹妹啊,不是我說你,你前兩年憑著幾分姿色勾搭上那小將軍殷無恙,本以為能嫁入高門揚眉吐氣了,結果是個短命的反賊,好好的姑娘成了個望門寡。
「你在這京城裡名聲已是不佳,現下又成天往那種上不得臺面的地方跑,哎,你母親若是知道你這麼自甘墮落,怕是躺在地下也覺蒙羞!」
我抬眸看向李妍,勾著一抹笑問她:
「姐姐心高氣傲,自是不屑於做那使人蒙羞之事。所以,你成婚半年,下月卻要臨盆,想必是天賦異稟使然?」
「你!」
李妍面容扭曲,拍案而起。
「牙尖嘴利的狗東西!我與葉郎兩情相悅,明媒正娶,豈容你來嗆聲置喙!葉郞,快幫我教訓教訓她!」
葉辰是京城大皇商獨子,人才樣貌皆出眾。
當時說親的官家女子如江之鯽,比李妍美貌的,身份高的多了去了,葉辰偏偏選中了李妍,讓她得意吹噓許久。
葉辰冷沉的目光盯了我一會,緩緩道:
「妻妹自有嶽父管教,夫人有孕在身,莫要氣壞了身子。」
主母跟下人使了個眼色。
下人揚起棍子,「啪」一聲打在我身上。
我猝不及防挨了這一記猛的,頓時癱倒在地。
李川微微蹙眉,卻並未出聲,似在等我求饒。
我咬著牙直起身,背後又是一下。
「啪!」
「啪!」
下人是主母心腹,下了黑手。
後背彌漫著撕心裂肺的痛。
我終於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4
在臥房醒來時,我模模糊糊感覺有一隻手,在臉、唇、脖頸,慢慢撫摸遊走。
剛想叫出聲,就被牢牢捂住了嘴。
黑暗中,閃著幽光的眸子緊緊盯著我。
「別慌,是我。」
葉辰低啞的聲音響起。
我驟然揚手,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寂靜的屋子裡,聲音脆響。
「滾!」我冰冷吐出一個字。
葉辰慢條斯理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目光沉鬱。
「你去那樂舞坊,不就衝著爬徐冕的床去的麼?又何必在這裝貞潔烈女?」
「我爬誰的床都和你沒任何關系!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了!」我一字一頓地說。
他靜靜看了我一會,諷刺地笑了。
「你喊吧,我倒要看看人來了,是信你還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