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沒關系的。心裡不自覺松了口氣。
有些人好像哪怕承別人的情,也會感到不自在,但那不是薄情,更多隻是怕無以回報。
陳曦罕見地支支吾吾起來,一旁的鍾昀也悶著不出聲。
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不談陳曦,鍾昀也很少不直白,像是在怕什麼,擔憂什麼東西。
「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話,記得和我說。」頓了頓,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添了句,「如果你們拿我當朋友的話,盡管隨意點,我就先不打擾你們了……」
「葉子!」陳曦哇地哭出聲來了。
我腦袋瞬間空了,卡殼半晌,問:「怎麼回事……哭得這麼委屈?」
電話那頭的男人嘆了口氣,接過電話來,聲音微啞:「葉子,陳曦媽媽出事了……」
我趕到 A 城那所醫院時,陳曦和鍾昀正等在搶救室外面。
生與死隔著一扇門的距離,那頂上亮著一盞紅燈,好像隨時就要熄滅。
陳曦蹲在地上,埋著頭不說話。
我看向鍾昀,鍾昀眼眶紅了一圈,朝我勉強地笑笑:「你來了……生日……生日安康。」
我點點頭,低聲嘆了口氣:「這時候就別提這些了……陳阿姨情況怎麼樣?」
「不太樂觀……」
陳曦也抬頭,滿臉淚水,十分努力地想要給我一個撫慰人心的笑。
她怎麼也擠不出來,眼睛裡熄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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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笑不出來就哭吧,哭得多難看都沒關系。」剩下那句話我沒來得及說,鍾昀就及時添上了。
他說:「沒關系,有我在呢——」
「有我和葉子在呢。」
老實講,這話我也曾經說過。
是在那個沒有陳曦的未來裡,彼時,我剛和鍾昀相親定下戀愛沒多久。
鍾父身體一直不太好,眼見自從陳曦走後,鍾昀一直單身,身邊兒連個伴都沒有。他和鍾母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於是才催著鍾昀去相親,最好早點兒找個定下來的姑娘,也好讓他們走得放心。
一語成谶。
鍾父身體報了警鈴,也是像如今這樣的場景,我和鍾昀兩個人等在門外。
我安慰鍾昀說:「哭吧,沒關系的,有我在呢。」
鍾父走之後,鍾母瘦了一大圈,更加上心我和鍾昀的婚禮,大有催婚的樣子。
長輩似乎都這樣,老是愛操心,連病得想走之前,都想著能安排就多安排一點,好給孩子後顧無憂的未來。
陳曦的媽媽也不例外。
16
醫生說陳曦媽媽熬了過來,但身體狀況很不好,不一定還能撐多久。
陳曦始終低著頭,坐在陳阿姨床頭等著她醒來,她說:「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媽媽一定比現在過得好多了。也不至於現在疲勞過度,她原本心髒就不好……」
我拍拍她的肩,輕聲安慰:「你這麼想,阿姨肯定會更擔心你。」
陳曦「嗯」了聲,沒再說話。靠在我肩上,眼淚湿乎乎地蹭在衣服上一圈,「葉子,我想和我媽單獨待一會兒。」
我愣了愣,說好。
鍾昀在附近給我安排了住所,和我說:「葉子,你要是忙的話先回去,不用太擔心,也別耽誤自己的事了。」
他現在這樣,已經有了那個未來裡,面對我的模樣的雛形。
我心裡竟然也沒什麼波瀾,搖搖頭,送他離開後,一個人窩在被子裡,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打開通訊錄,想著想著,不小心給母親打過去了電話。
「嘟——」
幾秒嘟聲後,那邊提示:「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請稍後再撥……」
原來對方早就換號了。
我以前怪罪過自己,為什麼不能像其他人一樣,活得溫柔積極,或者肆意妄為一些?後來長大些才明白,沒有那些足以稱之為底氣的溫柔,沒有被照耀過,是很難做到的。
我是替陳曦難過的,盡管做不到感同身受,也被蓋上了物是人非的迷離感。另一方面,我希望陳曦能早日恢復元氣,陳阿姨的身體狀態好點。
原來人是向往美好和溫暖的,哪怕那是其他人的月亮。
第二天再見到陳曦時,她的眼哭腫成桃子,表情有些呆呆地開口:「葉子……」
「我媽說,希望我和阿昀早點完婚,她也好放心。」
長輩似乎都愛操心孩子的未來,鍾昀媽媽是這樣,陳曦的媽媽也不例外。
17
「葉子,我希望……你能來做我的伴娘。」陳曦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怕惹我不好受。她又忙不迭說:「你要是工作忙也沒關系的,我們這場婚禮也辦得倉促,目前還沒有頭緒呢。」
我想了半晌,心頭說不上什麼滋味,但還是回復她了:「有時間,我方便的。」
我幹脆挪用了年假,在這邊幫點忙。
結婚前一天,陳曦推著輪椅上的陳媽媽,我們三個人一起吃了頓飯。
陳阿姨面色盡顯疲態,她握著我的手,嘮叨了好幾句,忙說謝謝幫忙。
我正想說,阿姨太客氣了。
陳曦眨巴眨巴眼,說這場婚禮,一大半都是我的功勞。
甚至給我翻出來陳曦小時候的照片,說她以前可沒那麼乖,後來是懂事了,不願意像他那渣爹一樣,就變得越來越小大人模樣了。
鍾昀那邊呢,則是按照婚禮的規矩來,在鍾父鍾母身邊,他們如今身體健康得很,見了我,也跟著鍾昀的稱呼來,笑眯眯地叫了葉子。
鍾昀和陳曦兩人多少還是比我閱歷淺點兒,更何況當初那個未來裡,我已經走過一遍婚禮的流程,盡管如今看來是有些荒誕的。
婚禮當天,我過得雲裡霧裡,像隻傀儡一樣,終於來到木頭人不熟悉的流程。
幾次磕磕絆絆,莫名走神。
聽著兩人互相應答了儀式,一旁的陳阿姨眼含熱淚,就連鍾昀父母都特別激動,幸福得連說話都結巴了好幾次。
一個個面孔,明明是還算熟悉的人,突然變得那麼陌生。
去洗手間洗了把臉,鏡中的我也分外陌生,看著也並不適合出現在這裡。
陳曦幾次用眼神暗示我怎麼了,我回以一個笑容。她不信,卻也忙得湊不過來問兩句。
婚禮臺上,陳曦長長落地的白色婚紗,垂在我腳邊,我們一行不怎麼互相熟絡的伴娘、伴郎站在那兒,看著新娘的捧花,等它花落誰家。
場上的喧囂忽然一靜,陳曦轉過身來,沒有選擇往後拋捧花。
反而走近我,她朝我伸出手,我順勢上了臺。
她手裡握著話筒,「葉子,今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在這個時刻,我想要將這束代表交接幸福的捧花,交給你。」
「我,鍾昀,還有你,我們三個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她笑著,笑得溫柔又耀眼。
就像高中那年,我狂奔去他們兩人高中時,見到的那一幕。
他們宛若璧人,笑容豔麗,手指相扣。
我站在一旁,多餘的觀望,難堪想哭,甚至有些迷茫得不知去路。
照片中的信紙看起來有些年歲了,泛著一層歲月的枯黃,似乎沒什麼見不得光的秘密,隻不過——
「「他」那些情愫、愛慕、溫暖,一切情緒,真正變成了隻有我一人知曉的過去。
18
宴上被灌了點酒,我其實是打心底替他們開心的。
可又有某種難過催著我放縱,喝得上了頭,這會兒有點犯暈。
那些壓抑在心底的情緒終於爆發,我眼含淚水,拽住陳曦的手腕問:「我……當時那麼覬覦鍾昀,我那麼卑鄙無恥,那麼古怪孤僻,你為什麼還願意那麼溫柔地對我?甚至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
陳曦十分認真地思索了下,轉過身來和我面對面坐著,一臉嚴肅地反駁我:「葉子,不是的。我給你的遠遠沒你給我的多。如果不是你,我現在甚至不能站在這裡。你不僅一點都不卑鄙,你超級好的。不然我哪怕想報恩,也不至於裝到現在嘛!」
她溫熱的手,輕輕替我抹去眼淚,聲音柔而低緩,繼續認真說著:「還有啊, 有人流眼淚,會受傷這種事情發生在身邊, 我也會很擔心的。就像你不忍心把我丟在那個巷口,遭受折磨一樣。我也不忍心冷眼旁觀你掉眼淚,莫名其妙地就接近你啦。」
她停頓了會兒, 說這話的表情有些扭捏和羞澀,但還是微燙著臉開口:「而且呢,我認為,愛不能是始終飽受折磨, 冷如死海的。愛是為了活著而存在的。」
「當我們有了自己的愛, 也就更容易分辨什麼才是真正的愛啦!葉子你呢, 很棒的!你憑借自己擁有了很好的愛,我們也是因為你的人格魅力,而心甘情願留在你身邊的,才不是什麼單方面施舍呢!葉子, 不要哭,你現在真的超厲害——是為自己、為愛自己而活的。」
是的。在她——在朋友的擁抱裡, 我泣不成聲。
為愛而生,為己而活。
在擁有專屬自己的溫柔月光之前, 先努力地照亮自己吧。我如是想著。
腦海中忽然閃過陳曦小時候的臉——我想起來了, 小學時拯救我於校園霸凌中的女同學的名字, 她的名字也叫陳曦,隻不過後來轉學去了 A 城, 她和記憶中長得還是一樣漂亮。
一樣的好。
19
陳曦說完那些話,也不爭氣地哭了。
她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 大概最近恰好是母親生病,這些生離死別、情感最惹人軟化。
後來她也有點微醺了,抱著鍾昀的胳膊,不撒手, 邊傻笑邊說:「葉子!幸福不能光靠捧花,我最近發現不少帥男人,你等我一個一個給你打包送來!」
鍾昀噗嗤一聲沒忍住,他笑得無奈,抬眼看向還未收場的宴席。
葉落百無聊賴地雙手搭著下巴,表情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時不時抬起手背擦擦眼淚,盡管眼裡沒有淚。
她喃喃自語:「草, 看到他們結婚, 我忽然也好想談戀愛。」後面又像是罵了某個人是大傻戳,看唇形像是倆字兒的名。
鍾昀打了個哈欠, 低下眉眼,順了順陳曦的發頂,很溫柔地講:「诶,到時候可以問問葉子需不需要。但其實吧……」
鍾昀看向在場上另一個大學男同學, 那屆高嶺之花, 半邊校友戲稱校草。
聽說他似乎早就有了暗戀的女生,到現在也堅持如一。那人眼裡,滿滿都是那個正發呆的姑娘。
而那個被暗戀的、充當白月光的女孩子是誰,也就可想而知了。
鍾昀笑了, 他心想:「你在窗內看月光,看月光的人自窗外看你。」
他隔著老遠的距離,莫名其妙地想和那姑娘說句話——
「你也會有的。屬於自己的溫柔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