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哄我說:「笑笑,隻要你高興,你想殺了誰,我都會點頭。」
12.
唐薇說,我是個瘋子。
宋拓好像也是這麼認為的。
他給我請來最好的心理醫生,他說,我病了。
我也覺得自己最近有些病態,就是那種,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我設想的方向,順利發展。
可是我能感覺到,那股支撐在我心裡,讓我好好活下去的力量,會在一切願望達成之時,轟然倒塌。
在宋拓沒有回家的夜晚,我拿出那張被我偷偷藏起來的老照片,看了又看。
照片上的男人隻有一個背影,可是我卻再也沒有機會,把臉貼在他的後背上,說一句,我愛你。
最近,我常常冒出一個念頭,等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
周遇,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我抱著照片,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發現懷裡的照片,不見了。
唐薇在我床邊等我起床。
她有些緊張、又有些怨毒的盯著我。
我沖她比了個手槍的手勢,瞇著眼睛,輕輕說:「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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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她嚇得渾身一抖,我噗嗤笑出聲。
招招手,讓她把早餐和水果放在床上,一邊吃,一邊誇獎:「今天的葡萄好新鮮啊,唐薇,你也嘗嘗,來,張嘴。」
唐薇的手攥得緊緊的,她屈辱地閉上眼睛,半蹲在床前,張開嘴巴。
我扔出一顆綠色的葡萄,穩穩地扔進她的嘴巴。
問她:「怎麼樣,好吃嗎?」
唐薇低著頭,咬牙說,好吃。
她突然笑了笑,像是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
抬起頭,眉眼間帶著幸災樂禍,小聲說:「笑笑,多吃一點吧,這麼好吃的葡萄,可能,以後就再也吃不到了呢?」
我挑起眉毛,笑了笑,沒說話。
13.
宋拓回家的時候,我正在臥室裡翻找東西。
他沉默地站在我身後,突然出聲問我:「在找什麼?」
我停下手裡的動作,慢慢轉身,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敷衍地回答說:「沒什麼。」
宋拓扯著我的胳膊,把我拽進他的懷裡。
他緊緊盯著我的眼睛,片刻後,自嘲的笑著,有點生氣,又有點難過地問我:「許笑笑,你連騙一騙我,都懶得做了,是嗎?」
他抬起一隻手,手指間夾著我丟掉的照片。
照片上的周遇要走,我坐在地上緊緊抱著他的腿,不想讓他走,不想讓他來北區做臥底。
那一年,是我一生裡最好的青春年華。
那一天,我就該拼了命的,不讓他走。
我想不到,他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
周遇的職業,是不方便留照片的。
我和他僅有的記念,也就這一張。
是那天,他的戰友正好在家裡做客,拍下我撒潑的這一幕,笑話我是個無賴。
其實,我就是個無賴啊。
我長在一家黑心的孤兒院裡,沒人疼、沒人要,學了一身壞毛病。
遇見周遇那年,我才十六歲,被人從孤兒院裡趕出來,一直在流浪。
那天,我在便利店裡偷了一個飯團,緊張地躲進一條巷子裡,正好碰見在那裡抽煙的周遇。
那天,我本來想去死的,死之前,我想吃點好的。
那些擺在商店裡,沾滿肉汁的飯團,對我來說,是偷來的幸福。
我把飯團一口塞進嘴裡,嘴巴都快被撐破了。
周遇挑起眉尾,有些奇怪地看著我。
我又哭又笑地望著他,好想告訴他,這個飯團好好吃,真的,好好吃啊。
他吸了口煙,瞇著眼沒搭理我,轉身走了,隻留下一陣淡淡的薄荷香氣。
我以為,他是嫌我惡心。
沒關系,反正好多人都嫌我惡心。
我靠墻坐下,一點點的,把飯團咽了下去。
低著頭想,我要死在哪裡,才不會嚇到別人。
想的正出神,突然有人拎了一袋吃的放在我腳邊。
我抬頭去看,是剛剛那個抽著煙、長得很好看的小伙子。
他說他叫周遇。
他是我的周遇。
太陽在他身後,發出耀眼的光,照得我睜不開眼睛。
周遇蹲在我面前,把煙頭摁在地上,問我:「小毛賊,你叫什麼名字?」
我楞楞地看著他,輕聲說:「我叫笑笑,許笑笑。」
他也不嫌我臟,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逗我說:「許笑笑,笑一笑。」
那天的周遇,是天使啊。
14.
我伸手去搶我的照片,宋拓卻舉高了胳膊。
他掐住我的脖子,兇狠地問我,照片上的人是誰。
他幾乎像是要咬碎自己的牙齒,從齒間擠出幾個字:「許笑笑,你敢背著我,愛上別人?」
我一邊哭,一邊冷笑著,嘲諷他:「我有背著你嗎?我早就說過呀,我從來也沒有真的愛過你。」
「怎麼,隻許你有忘不掉的唐薇,不許我有忘不掉的人嗎?」
「我實話告訴你,跟你在一起,我就是玩玩的,把你當個消遣罷了。」
「你比不上我愛的人,哪怕半點的好。」
宋拓的手指漸漸用力,我有些喘不上氣,還是強撐著笑,說:「宋拓,你最好放我走,或者,殺了我。」
「因為,我永遠也不會愛上你。」
宋拓突然笑了,他松開掐著我脖子的手,把我緊緊抱進他的懷裡,不讓我掙扎。
他貼在我耳邊,惡狠狠地罵我:「許笑笑,你少他媽放屁了。」
「你為我哭、為我笑,為我連命都不要了,現在,你說不愛我?你不愛我,你犯什麼賤?」
「笑笑,你生病了,我不跟你計較。」
「但是你想解脫,不可能。」
「這輩子,你活著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的鬼。」
宋拓把我的照片撕成碎片,扔在我的臉上。
這一刻,他的嫉妒和憤怒,到達頂峰。
唐薇偏偏往槍口上撞,沖進來,哭著大喊:「宋拓,她都承認了,她愛的是別人,你為什麼還要留著她!」
「你對她這樣仁慈,為什麼曾經對我那麼殘忍?那我算什麼啊!我算什麼啊!」
「許笑笑,你去死吧,宋拓舍不得殺你,我來!」
她手裡舉著水果刀,朝我沖過來。
宋拓猛地抱緊我,那柄刀扎進他的肩膀。
這一刀,徹底斷送了唐薇的生路。
砰的一聲槍響,宋拓頭都沒回,就打穿了她的身體。
唐薇不可置信,倒在地上,朝宋拓爬過來,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宋拓沒再管她,隻是抱著我,輕聲說:「笑笑,我再也不對唐薇心軟了,好不好?」
「以後,我隻心疼你一個人,好不好?」
「我愛你,你也要,愛著我。」
15.
我把照片的碎片全都收了起來,拿出透明膠,想把它們粘在一起。
周遇的後背成了破碎的影子,我一遍遍撫摸著,掉下眼淚。
我咬著嘴唇,使勁忍著心疼,告訴自己:許笑笑,不許哭。
周遇說過的呀,許笑笑,你要笑一笑。
那天之後,宋拓很久都沒來找我。
再次出現的時候,他說,要結婚。
他說婚禮在山間的禮堂,是我很喜歡的地方。
以前也說過,想在那裡辦婚禮,當時宋拓不肯,底下的人也都反對。
那裡在宋拓的勢力範圍外,結婚當天,集團的高層人物都要來參加。
全部人馬集中在那裡,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我就再也沒提過。
為了哄我高興,宋拓願意冒險。
他派人提前去教堂附近,查看一下地形,安排一下保衛部署。
讓宋拓放松警惕,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我能做的最多的,也隻是這樣了。
婚禮那天,我被宋拓逼著穿上婚紗,捧著捧花,一步一步走向他。
牧師問我,願不願意嫁給宋拓。
我冷著臉,不說話。
宋拓的睫毛微微垂下,他笑了笑,笑裡有些苦澀。
他伸手捧住我的臉,輕輕地吻了下來。
小聲哄我:「老婆,說你願意,好不好?」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見幾聲槍響。
有人喊:「媽的,有條子,快跑!」
教堂裡亂成一團,一群人沖上來保護宋拓,把我擠倒了。
宋拓掏出槍,一字一句地命令其他人:「別他媽管我,看好我老婆。」
我被人拽著,一路跟他們一起逃竄,山間地勢復雜,我跑丟了鞋子。
我的腳被扎破了,流了一地的血。
有人勸宋拓:「宋先生,不能再帶著嫂子了,她的血會暴露行蹤的。」
宋拓一腳踹翻了他,蹲下身,把從衣服上扯下布條,纏住我的傷口。
他把我抱在懷裡,不停地安慰:「不怕,笑笑,別怕,有我在,我不會丟下你的。」
他背著我,對其他人說:「我們分開走,都別跟著我去送死。」
他真的是個很有魄力的人。
我總算明白,為什麼宋拓的黑色帝國會像毒瘤一樣,在這片土地上扎根十幾年,都無法鏟除幹凈。
他太厲害了,即便帶著我這個累贅,也能輕松甩掉追擊的警察。
可我等了這麼久,就是為了能把他們一網打盡,就是為了,要了宋拓的命。
我怎麼能讓他這樣輕易地跑掉?
我悄悄的,解開了傷口上的布條,留下斑斑點點的血跡。
直到宋拓帶著我,躲進了一間廢棄的小屋,他才看見,剛剛結結實實綁在我傷口上的布條,不見了。
他猛地皺起眉頭,這一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他這樣聰明,我真怕他發現我是個臥底,然後一槍崩了我。
我不怕死,我隻是不能死在他手裡。
那太屈辱了。
可是宋拓好像沒有想太多,他隻是默默的,重新為我包扎傷口。
心疼地說:「這麼漂亮的腳丫,以後可能要留疤了。」
「對不起,老婆,是不是害怕了?」
宋拓已經沒力氣再逃跑了,他隻能抱著我,輕聲說:「都怪我,從前為了唐薇,傷害過你太多次。」
「好遺憾啊,本來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子。」
「本來,我們可以好好的,過一輩子的。」
16.
屋外突然有聲響,來的人,居然是兩個宋拓的手下。
宋拓手裡握著太多太多,厲害的人物了。
那兩個人有些怨恨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紅了眼圈,說是,這次警方的包圍圈實在太縝密,無法強行突圍。
弟兄們已經死了七七八八了。
說話的功夫,有一隊警察已經趕來這裡。
那兩個人守在外面,要宋拓先走。
不行啊,不行啊,天已經快黑了。
宋拓這一走,放虎歸山,下次再想抓到他,幾乎是不可能了。
我的手悄悄摸進厚厚的裙擺裡,在我的腿上,綁著一柄小刀。
我抽出刀,快速的,狠狠的,捅進宋拓的肚子。
他正脫下自己的外套,怕我冷,給我披在身後。
血漬迅速暈染在他的白色襯衫上,他皺著眉頭,低頭看了看我握著刀的手。
陪著宋拓出生入死這些年,其實,他從來沒有讓我去做會見血的勾當。
我的雙手始終是幹凈的,而宋拓,是我殺死的第一個人。
他抬起頭,突然笑了,問我:「為什麼?」
鮮血迅速染紅他的白色襯衫,他沒有聲張,也沒有掏槍要了我的命。
隻是輕輕握住我的手,忍著疼,又問一遍:「笑笑,為什麼啊?」
我的眼淚掉了下來,問宋拓:「還記得周遇嗎?」
「你殺了他,你殺了我愛的人,你還敢問我為什麼!」
宋拓想了想,點點頭,好像明白了很多事,有些落寞地說:「原來,你是為了那個硬骨頭來的啊。」
「我怎麼突然有點羨慕他,有你這樣的,願意為了他來送死的好女人。」
「可是笑笑,他好蠢,他一點都不懂珍惜你。」
「我要是他, 我要是能早點遇見你, 我就好好的跟你過日子,還當什麼臥底,當什麼黑社會, 當什麼......宋先生。」
聽見他罵周遇,我惡狠狠地打斷他:「宋拓,你閉嘴!」
「一張偽造的孕檢單就能把你騙得團團轉。」
「你又能聰明到哪裡去?」
宋拓不知道, 我愛他是假的,我懷孕, 也是假的。
我一邊哭一邊笑, 手下繼續用力, 聲音顫抖:「宋拓, 都是騙你的, 所有的一切, 都是騙你的。」
「我等了好久好久啊,你終於, 要死了。」
我想看見宋拓崩潰, 看見他信錯人以後, 滿腔的憤怒和後悔。
可是他吐出一口血,臉上卻還是笑著。
他抬手摸摸我的臉,小聲說:「都怪我, 色迷心竅,許笑笑, 巴結我的女人那麼多,我怎麼就愛上你了呢?我真是活該啊。」
「那些警察總算聰明了一回, 打發什麼男人來啊,那些臥底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事,沒人能逃得過我的眼睛。」
「隻有你,許笑笑, 一遇見你,我就犯糊塗。」
他輕輕的, 把頭靠在我的肩上, 咳嗽兩聲, 說:「好冷啊, 笑笑,別推開我, 好不好?」
「笑笑,能不能, 抱抱我......」
我冷著臉, 拔出刀, 又一次,狠狠扎進他的心臟。
17.
宋拓死掉的那一天,我不知道為什麼,陷入昏迷。
心裡有一根弦斷掉了,我覺得好累好累。
夢裡, 我回到第一次遇見周遇的地方。
我蹲在角落裡偷偷地想, 要怎麼死,才不會嚇到別人。
那個抽著煙、長得很好看的男人,伸出兩根手指, 摁在我的嘴角,往上提了提。
他笑著哄我:「許笑笑,笑一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