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惱羞成怒,揚起馬鞭,直直照我的臉抽過來。
鞭子剛到眼前,就被三公子反手握住,他手腕往下一壓,繃緊的馬鞭凌空啪的一聲,狠狠抽回去。
薛豐的臉上立刻浮現一道血痕。
「薛二傻,向她道歉。」
三公子的聲音,尤其冷厲。
我側頭去望三公子,他盯著薛豐,那臉色兇得活像要吃人。
薛豐氣得渾身發抖,緊緊攥著手中的馬鞭,想動又不敢動,想說又不願說。
三公子開始抽動手上的馬鞭,薛豐臉色一白,一驚,飛快含糊地從嘴裡擠出來三個字,幾乎聽不見。
三公子寒聲道:「大點聲。聽不見。」
薛豐臉都綠了,大喊:「對!不!起!」
每個字都是從牙縫裡擠蹦出來的。
三公子低聲詢問我:「女師父,聽清楚了嗎?接受嗎?」
薛豐把眼瞪得跟牛眼似的,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模樣,真是可恨可憐又可笑。
原來三公子給撐腰,是這樣的滋味。
我忍住笑,點了點頭,算了,薛豐,暫時放他一馬好了。
不過,其他羞辱三公子的人,一個也不能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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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又移向姚青、曹厲,繼續說下去:
「姚公子,當年本來該去參軍的,臨了託關系逃了兵役,也是好出息,至於曹公子,一說打仗就瘋,等天下太平了,說好就好,這裝瘋賣傻的本事,尋常人也學不來的。」
「一個兩個,就你們這等貨色,配嗎?三公子是好是壞,是死是活,還輪不著你們這些渣滓來評判。」
從小,家族就拿我當皇後培養,一個合格的皇後,對晉都名門世家的事,大約都要了解些。
我忽然有些慶幸我為當這個皇後付出的一切努力,足夠強,我才能守護三公子。
三公子冰涼的指尖輕輕撫過我的手背。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隻有我能聽見:「女師父,我又想親你了。」
我紅了臉,在他的掌心輕輕畫圈打轉,寫了一個「好」。
對面的三人臉色漲得紫紅,青筋畢露,他們不約而同地死死握著手中的馬鞭。
三公子冷冷地朝他們掃過去一眼。
不要當沉睡的野狼不是狼。
對面三人的手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反復多次,咬牙切齒,交換眼色,卻都不敢輕舉妄動。
畏懼凌駕於惱怒上面,一向如此,喊打喊罵的人,大多虛張聲勢,紙老虎罷了。
遇到這種情況,隻有絕對的實力碾壓,才能讓對方徹底閉嘴。
「三公子,我們走吧……」
三公子,我們走吧,大好時光,我們去接吻,不要管這些渣滓。
三公子扯了韁繩,欲掉頭。
「衛焰,那我呢,我夠不夠格評價你?」
我都快忘了一直沉默的白衣姑娘。
我望向她,她的目光全落在衛焰身上,那種炙熱的目光,是個人都能看得懂。
她和三公子,究竟有什麼糾葛呢?
三公子望著她的目光,也很顯著地,與望旁人不同,有憐惜、不忍……
「阿芷,沒人比你有資格評價我。」
他對她那麼柔軟。
「衛焰,你就是個懦夫,是個廢物,是個失敗者,要不是你,你哥就不會死,我們會好好地成婚,你把一切都搞砸了,你毀了所有人的幸福……」
三公子的手很涼,我摸了摸兜,還剩下最後一顆糖,有些慶幸。
阿芷不知道說了多久,說了多少惡毒的羞辱,終於停下了。
三公子沉默地聽完了,他垂眸,濃密的眼睫把眼底一切神色都遮掩住,聲音很微弱:
「是,你說得對,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說夠了嗎?如果夠了,我該陪我的女師父去吃飯了。」
「衛焰,現在的你,隻配在女人的床上廝混了……」
我後知後覺,那個晚上,讓他買醉消愁的人,應該就是她,阿芷。
四
最後一顆糖,我喂給了三公子。
他吃到一半,忽然捧住我的臉,俯身把那顆微融的糖抵進我的唇腔。
舌尖被甜的滋味浸麻,火焰再次顫動。
他低喃著,聲音跟雪夜迷茫的燈霧一樣輕:
「糖要配著女師父的這張嘴吃,才是最甜的。」
三公子的臉,配著這張蠱惑人心的嘴,才是最要命的。
我知道他隻是隨口胡扯,放蕩的三公子,願意的話,可以說無數情話。
可我無法抵擋,我知道他隻是寂寞,寂寞到需要靠吻女人來填補空虛,至於什麼樣的女人,誰都可以,而我恰好乘虛而入,近水樓臺先得月。
誰不寂寞呢。我也寂寞,才短暫地偏離航向,逃入三公子這個廢棄的港灣。
我們短暫地依偎取暖,我們大致上類似。
區別隻是,我愛他,他不愛我。
我有許多話想問他,最後什麼也沒問。
約定好的,一晌貪歡,事過拂消,他愛誰,不需要交代。
他吻著我,溫柔似水。月光照進來,那淌下的,無影無蹤的水,被月色糾纏成了絲絲繞繞的影子,在眼前波動,搖晃,迷亂。
他盯著領口細縫漏出的一點兒雪膚,眼眸晦暗,深不見底,他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沙啞:
「女師父,還想不想跟公子好?」
他事先沒有預告,忽然向我拋出橄欖枝,帶著致命的誘惑。
吻已經無法填滿三公子的寂寞了,他需要更多來沉淪。
糾纏的水影子,在我眼前浮動,深深淺淺,我差點要說好。
是三公子啊,我夢寐以求的三公子。
知道三公子在夢隱寺清修,我才打著為長輩祈福的幌子,到這裡來的。
居心叵測的端木敏啊,在過去的人生中,一百次謹小慎微,循規蹈矩,隻想有一次,放浪形骸啊,為了三公子,為了曾在幽州救過我的銀甲少年將軍,就一次。
可是那個「好」,在舌尖打了幾回轉,最後往咽喉倒退。
要成為皇後,就要懂得察言觀色。
盡管三公子把情緒都藏得很深,可是他的吻、他的眉眼,無一不在提醒我。
沉淪,並不是三公子想要的。
他那麼在乎阿芷的話,他不想成為一個廢物,靠徵服女人來贏得成就感。
他想要的,他需要的,不是無休無止地沉淪忘卻。
他想要的,他需要的,是重新站起來,意氣風發,堂堂正正地活在光明裡。
三公子等得太久了,忍不住揉了揉我的耳朵:「女師父,很為難嗎?」
我笑了笑,踮起腳,親他那淡愁消散不開的眉心。
「三公子,我來月事了,今日不便……」
他怔了怔,出其不意,忽然把我攔腰抱起來。
我低呼:「三公子……」
他難得神色認真:「你不是在流血嗎?」
我無言以對。
走了幾步,他忽然盯著我問:「……你都這樣,還騎馬?」
我笑得有些尷尬:「其實,沒這麼嚴重……」
他表情古怪地盯著我。
我頓了頓:「三公子,你未免太懂女人了……」
他也頓了頓,低頭點了點我的唇,翹著唇笑,「女師父也會拈酸吃醋的嗎?」
他笑起來,那唇,微微勾著,像,貓,的,唇。
我盯著他漂亮的唇,有些沉迷:
「不僅會,嫉妒起來,可能還會施法害人,三公子,小心點。」
他抱我到床上,一邊掖被子一邊笑:
「好啊好啊,女師父,有什麼通天的本事,盡管使出來,公子我想見識見識,我的女師父,有多大能耐……」
我的女師父,他說得那麼自然。
我止不住地心顫,三公子鉆進來被窩,在被窩裡使勁搓手。
我偏過臉去問:「三公子,你在幹嗎?」
「把手搓熱。」
三公子那雙骨節分明、白凈修長的手,似浮光暗動的玉,叫人很難移開目光。
「三公子,你手很冷嗎?要不,我幫你捂捂,我的手還挺熱的。」
他輕笑:「不勞駕女師父了。」
「不麻煩的,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我一邊說著,一邊摸過去。
「別。」
三公子拒絕了我。
「啊,好吧。」
失落,我訕訕地把手抽回來。
他若無其事地補充了一句:「不想凍到你。」
啊?……心顫得厲害,三公子……竟然在關心我。
我腦子有點發麻,乖乖躺好,雙手平放在小腹前。
閉上眼想睡覺,可是有點心慌意亂。
三公子,是被阿芷刺激到了嗎?
還是對月事有什麼錯誤的認知?
為什麼突然對我關懷備至?
我正胡思亂想。
三公子翻了個身,朝我側躺,溫熱的手掌覆上我的小腹。
黑暗被窩下,我們挨得很近。
我咽了咽口水,一動也不敢動,緊緊閉著眼。
那浮光暗動的玉,幽幽地泛著攝人心魂的光。
「女師父,你是第一個……」
三公子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半截話。
我半睜開眼,望住他:「什麼?」
「沒什麼……」
他停了停,忽然問:「女師父,你是什麼人呢?」
他的聲音明明很低,很輕,很柔,卻把我炸得方寸大亂。
是了,夢隱寺的女師父,怎麼可能知道晉都世家那些事。
三公子隻是醉生夢死,並不見得他就不再聰敏了。
可他怎麼猜,也不會猜到我是端木家嫡女,即將成為皇後的端木敏。
沒人會猜到的。
我漸漸平靜下來,沉默著盯著他。
他的目光灼灼。
過了半晌,我垂下眼,隨手絞著青色被褥一角,低聲說:
「三公子放心,我是什麼人,也不影響您……我承諾過的,事過拂消,絕不會糾纏三……」
他第一次打斷我的話:「你以為我怕這個嗎?」
我覺得他有些惱了,那濃艷的眉眼頃刻攀上沉鬱的神色。
三公子在惱什麼,我並不明白,我能保證的都保證了。
我並不希望惹惱他,那完全違背了我的初衷。
祖母教過我,如果對方在生氣,不要再火上添油,暫時離開。
我靜了靜,坐起來,輕輕推開被褥,「三公子,對不起……我明天再來吧。」
我需要從他身上經過。
一條腿剛踩到外沿,就落空了。
整個人被按到三公子的身上。
他的手一扯,寬大厚重的被子把我們結結實實罩住。
黑暗的被子底下是另一個荒蕪世界。
滾燙的,粗莽的,凌亂的吻。
一個連著一個,似密集倉促的雨點,應接不暇。
黑暗裡的聲音很低很沉:「女師父,你當我是什麼?」
「三公子……」
「女師父究竟是哪一家名門貴女呢?香閨寂寞,聽說三公子浪蕩,就拿公子消遣打發時間對嗎?看準了三公子已經是爛魚臭蝦,所以,墮落要找三公子,墮落後一拍兩散,對嗎?女師父,招惹三公子,不是那麼好應付過去的。」
他捏著我的手腕,越吻越狠。
這是第一次,直面他的陰鬱、狠戾。
他惱的,不是我,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