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聽朱氏辱她師娘,阮安瘦弱的小身子氣得發起抖來,姑娘緊咬銀牙,眼圈泛紅道:“你沒資格提她!”


  孫神醫和阮安師娘原本是對恩愛的夫妻,可孫神醫人到中年後卻犯了錯誤,跟朱氏這個女人苟合到了一處。


  師娘在生下孫也後,身體原本就有了虧空,在得知孫神醫和朱氏的事後,更是心情沉鬱,早早便去了。


  孫神醫後來雖然娶了朱氏做繼室,卻也總覺得對不起她師娘,最後也積鬱成疾,不治而亡。


  這些禍事始於孫神醫的變心和優柔寡斷,但也同朱氏的齷齪手段脫不開幹系。


  阮安和孫也本可以不做孤兒,能在這不算太平的世道有所依靠,但朱氏非但沒盡到做繼母的責任,還要將她往虎狼窩裡推。


  這廂阮安氣的幾欲哭泣,朱氏則抬眼又觀察了番霍平梟的神情,見男人額角的青筋微凸,亦垂下頭首看向了身側的小姑娘,似是想安慰她。


  這人怎麼還不動粗?看來她得來個大的,才能訛他進獄了。


  思及此,朱氏揚起手,就要往姑娘那白皙的面頰打去,嗓音發狠道:“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小賤人,我今兒個就替你師傅好好地教訓教訓……”


  “啊——”


  朱氏話未說完,卻見霍平梟漆黑的眉眼壓著戾氣,單手已然開勢,待左右相旋,猛地擒住朱氏未落的胳膊後,男人冷聲質問:“欺負老子媳婦啊?”


  話落,他強勁的掌骨遽然爆發出了足以讓鋼鐵迸裂的蠻力——隻聽“喀嚓”一聲。


  男人厭惡地垂下眼睫,又蔑聲道:“還當著老子的面。”


  朱氏自是聽見了自己臂骨碎裂的聲音,伴著從未體驗過的劇/烈疼/痛,她的面色慘然大駭,細細密密的汗珠也從額角往下流滲。


  這莽夫…這莽夫竟然將她的胳膊給擰碎了!


  朱氏驚聲大叫,差點被霍平梟的舉動嚇出了失心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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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內室的劉師爺聽得外面的動靜,也沒想到霍平梟下手能這麼狠,他神情驚恐地跑了出來,指著他鼻子罵道:“你他娘的對女人怎麼也動手,算什麼好漢?”


  民巷中的動靜不小,自是驚動了在周旁巡邏的官兵,等他們循聲至此後,劉師爺的眼中劃過一絲得意的諷笑。


  來得這些官兵都認得劉師爺,皆對著他恭敬地作了作揖。


  劉師爺眯眼背手,向那些官兵命道:“這人是個地痞無賴,私闖民宅還對無辜百姓動手,趕緊把他給我羈押到衙門口,縣太爺今兒個正好坐堂,定會依著大骊的法令判他個幾年!”


  ***


  縣衙內。


  唐縣令滿臉諂媚地跟在梁御史身後,一眾官吏跟著身前二人,穿過臨衙而立的高大牌坊,依次可見譙樓、丹墀、儀門等莊穆建築。①


  這廂,官員們穿過甬道,進了面闊五間的古樸大堂。


  另廂,官兵和劉師爺緝拿著霍平梟,也從一側人門進了衙署。


  阮安被官兵用刀攔在了人門外,雖說她知道霍平梟的真實身份,可但凡是身為平民百姓,一旦進了這官威赫赫的衙門口,難免會心生膽戰。


  姑娘溫美的面容露出擔憂,她踮起小腳,不斷地往人門裡張望著。


  卻見霍平梟倏地掙開了官兵手中持的長矛,身旁的兩個官兵還沒反應過來,男人已轉身看向阮安。


  晌午日頭正盛,霍平梟迎著光,烏黑瞳仁的色澤逐漸變得淺淡,眼角矜恣的鋒芒卻未褪半分。


  像他這樣的人,無論在哪兒都是最惹人注目的存在,就像天邊那輪耀眼的驕陽烈日。


  男人對她做了個口型:放、心。


  阮安眼中泛起細碎波瀾,心旌亦似在隨水波逐流,搖曳不停、甚而帶著難以言說的悸動。


  姑娘心緒稍舒,衝著他頷了頷首。


  劉師爺則厲聲讓官兵看嚴霍平梟,不許他再胡亂掙動。


  堂內。


  梁御史一身淺緋公服,腰環雁銜绶帶,發髻上戴的角形獬豸冠顯得整個人的氣質端肅且凜正。


  待他落座後,唐縣令不免有些局促,甚至是不安。


  這督查御史竟是來了個突襲,劉師爺今日還在養傷,他若不在,唐縣令總覺做事棘手。


  唐縣令差使身後一吏員,命道:“去將劉師爺從家中喚來。”


  不經時,堂外來了個通稟的吏員,恭敬道:“劉師爺過來了,還抓獲了一個佔山稱霸的無賴。”


  唐縣令心中一喜,他可有近半年的時間,都沒做出政績來了。


  劉師爺果然是他的好幫手,這就給他送政績來了!


  那地痞無賴說不定也與嘉州的匪患脫不開幹系,這回他估計還能受到這御史的贊揚,真是好極妙哉。


  思及此,唐縣令清了清嗓,對梁御史道:“梁御史,正巧來了個犯人,您看是讓他先來堂前受審,還是暫時將他羈押到牢房?”


  梁御史淡聲回道:“不急,唐縣令可先審訊那犯人。”


  唐縣令對胥吏命道:“讓劉師爺把那無賴流民押進堂內。”


  “威武——”


  分立高堂兩側的衙役持著上黑下紅的水火棍,連連駐地數聲。②


  劉師爺和羈押著霍平梟的官兵進了堂內後,卻見一旁的圈椅上,竟坐了個神情肅穆的陌生官員。


  劉師爺正覺滿頭霧水,梁御史已從座上起身,走到了他們身前。


  “下官,見過定北侯。”


  梁御史拱手作揖,對著劉師爺身側的男人恭敬道。


  定、北、侯。


  伴著唐縣令看向他的譴責目光,劉師爺隻覺腦袋似要炸開一般,“轟——”的一聲。


  定北侯這三字,字字如利刃,直往他狂跳的心口處戳。


  這小子竟然是定北侯霍平梟?


  霍平梟是當朝郡侯,也是權相霍阆的嫡長子,戰功赫赫的骠騎大將軍,男人現下也未卸任劍南節度使一職。


  一個劍南道,管著幾十個州郡,幾百個縣城。


  而他隻是嘉州犍為郡,其中一縣的小小吏員……


  思及此,劉師爺兩眼一黑,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第7章 失蹤


  卻說霍平梟的父親霍阆,自幼體弱多病,雙腿罹患惡疾,性情也陰鸷乖戾,卻有經天緯地之才,心藏鴻猷偉略謀策。


  他出身王侯世家,儀容矜重雅致,風華無儔,是以在未被皇帝封相前,年歲尚輕的霍阆便已是門生故吏遍天下的名士。骊國各個監察道的有志青年在入仕後,都甘願成為霍阆的一名幕僚。


  雖說骊國的官員都是憑科舉入仕,但如霍家這樣門閥士族的勢力仍不容小覷,且霍家自霍阆父親這代開始,就是骊國最有權勢的砥柱豪族。


  楊御史就曾是霍阆麾下的一名吏員,他亦是在霍阆的培養下,才進了御史臺做官。


  唐縣令得知霍平梟的真實身份後,背脊發了層薄汗,那些汗幾乎打透了他的官服。


  卻見著,那年輕英俊的定北侯已然坐於高堂主位,男人未戴高冠,亦未著侯爵華服,隻緘默地把玩著手中顏色烏沉,紋理細膩的驚堂木,雖未動聲色,眼神淡淡,氣質卻自帶睥睨和威壓。


  唐縣令猶記得司馬遷的史記中,在記載陳勝起義時,寫過這樣一句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霍平梟既是一品上將,又是當朝郡侯。


  什麼叫做王侯將相的貴氣,唐縣令今日是切身體會到了。


  霍平梟進堂不過片刻功夫,輕而易舉地便佔據了這裡的主導地位,就像是桀妄的狼王一樣,男人的氣質很復合,那雙深邃的眼睛既帶著侵略性極強的野性,也透著對事物預判的敏銳。


  霎時間,堂內的氣氛靜得可怕,幾近落針可聞。


  “啪——”一聲。


  驚堂木落案的聲音讓堂內所有官吏的心中皆是一緊,可他們隻敢屏氣,卻絲毫都不敢說半句話。


  霍平梟冷眼看向唐縣令,沉聲質問:“你兒子做得那些好事,你都清楚嗎?”


  唐縣令雙腿發軟,剛要開口,卻聽霍平梟厲言又道:“本侯是真的好奇,唐祎一個小小的縣令之子,後院就有十餘名妾室通房,還經常在秦樓楚館這些煙柳之地大手大腳地叫頭牌,他哪兒來的這麼多銀子。”


  唐縣令的唇瓣顫了顫,他確實很溺愛唐祎這個長子,也知道他院牆裡的這些女人早晚要給他生事端,亦知道前幾天唐祎又瞄上了個村姑,差點就將人在山中玷汙。


  “跪下。”


  霍平梟低沉話音甫落,修長的手亦順勢從籤筒裡抽出了五枚朱紅色的令籤。


  唐縣令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旋即,男人回屈轉掌,低垂的眉眼涼薄漠然,指骨發力時似在吟揉琴弦,待指尖聚貫勁氣後,那些令籤便如騖飛的鷹隼般,“嗖嗖”連發,直往劉師爺遍及著抬頭紋的腦門彈馳而去——


  劉師爺的腦門很快鼓起了數個青包,他早就被駭得氣咽聲絲,卻絲毫不敢呼痛。


  五枚令籤應聲墜地後,霍平梟冷言又命:“先打這屍位素餐,魚肉百姓的胥吏五十大板。”


  “是——”


  劉師爺隻覺毛骨悚然,他用盡全部氣力,聲嘶力竭地向霍平梟求饒道:“定北侯饒命!求定北侯饒小的一命!啊!”


  堂內很快響起劉師爺此起彼伏的喊聲,楊御史嫌惡地看向劉師爺,他亦對這些仗著有些小權,就欺壓百姓,還白食朝廷俸祿的鼠目小吏深惡痛絕。


  楊御史十幾年前在長安相府時,也曾見過年幼的霍平梟幾面,霍相的兒子自是也繼承了他凌厲的手腕。


  一兩年前,霍平梟還是劍南道的副節度使。


  常言正使做決策,副使做實事。


  那幾年霍平梟沒少跟手底下那些仕官和吏僚們打過交道,他對這些人的心思摸得很清,也深諳文官體制內的那些陰司門道。


  楊御史來的路上,便早就與霍平梟派的北衙高手通過信,提前造訪嘉州也是霍平梟特地安排的,男人步步為營,早就算計好了一切,為的就是直接抓這些人個正著。


  ***


  晌午。


  阮安離開官衙後,不免覺得有些肚餓,便在附近尋了個食肆準備用些餐食。這時令吃黃魚面最好,剔骨的黃魚不用加過多的佐料,吃起來就很是鮮嫩可口。


  一碗黃魚面要十文錢,阮安此前並不舍得吃,而今一想到自己有了一千兩銀子,便不覺心疼了,還多讓攤主加了兩條魚。


  攤主很快將面端到食案,扮作尋常百姓的楊緯則坐到了阮安的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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