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定局,也是命運。
那道聲音在提醒我,不容置喙。
因為這種命定般的悲劇,在我母親去世後,我父親抱著我哭了無數遍,看向我的目光寫滿了悲傷和無可奈何。
他將我寵成了公主,給了我一切作為補償,卻也因此另娶他人,生下另一個孩子。
能活過三十歲的,未受到詛咒的孩子。
我能夠理解我的父親,也明白如果離別是注定的,彼此疏遠才是對我和他來說最好的選擇。
或者說不隻是他,對於任何人,我都應該保持著適當距離,避免在我離開的那一天,他們為了我而過分悲傷。
我因此有過一段頹靡的時光,找不到人生的意義。
優渥的家境讓我不用努力就已擁有一切,而如果我的生命是一個倒計時的沙漏,或許享受有限的人生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我生命的價值。
可就在我十六歲的生日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了系統。
它告訴我,原來我既定的命運並非無法可解,隻要我願意去攻略這個世界的男主,成功之後,我就可以活下去。
活過三十歲的詛咒。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感覺我隱約窺見了世界的真相。
「你說隻要我攻略成功,就可以不用死,那是不是說明,你原本就有能力改變我三十歲必死的命運?
「所以那天在我腦海中響起的那個聲音是你,是你在說服我認命,接受自己三十歲必死的結局。
「我沒想到小時候看過的童話故事居然成真了,而我居然是故事中的『睡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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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系統諷刺一笑,而系統隻是在我的質問中沉默,用它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看著我,問我:「所以你要試一試嗎?不攻略的話,不管是不是我設定好的,你都會死。」
我沉默了,也動搖了。
我才十六歲,哪怕我嘴上說得再坦然,也無法掩蓋掉一個事實,那就是:我想活下去。
我於是提出讓系統帶我去看一看所謂的男主,然後我見到了宋清遠。
他那年大一,在 A 大讀表演系。
平心而論他實在有張很好看的臉。我第一次見他時,系統讓我降落在了他的話劇演出現場,他演的是主角,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
我坐在臺下,看著光影打在宋清遠臉上,聽著他說那句「To be or not to be」的經典臺詞。
我不知道那天打動我的究竟是臺詞、表演,還是舞臺上的宋清遠,可我在那天開始決定要考 A 大的表演系。
我沒有告訴系統我的選擇,可它在我身邊留了下來,看著我為了藝考而拼盡全力。
我考上 A 大表演系的那年,宋清遠大三,是前來迎新的學長之一。
我聽見系統在提醒我上前去和宋清遠產生交集,可就在我將要向前的時候,我看見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叫著宋清遠的名字,向著宋清遠飛奔而去。
我停下了,隻沉默地站在原地看著宋清遠溫柔地衝著少女微笑。
6
當天晚上,我問系統:「那個女孩子是誰?」
系統又是熟悉的沉默。
「你明知道宋清遠有喜歡的人,還讓我去攻略他?」我被氣笑了。
「也是,畢竟哪怕是我的死亡與否,在你們眼中也不過是道可以被篡改的程序,宋清遠的『區區愛情』又算得上什麼。」
我諷刺一笑。
「不過我原本以為男主在你們眼中總比普通人更有分量一些,可沒想到,原來在你這所謂的系統眼裡,我們『眾生平等』,都隻是可以操控的提線木偶而已。
「我好像還從來沒有明確地告訴過你我的選擇,我選擇放棄攻略。」
我補充上最後一句話。
系統的黑瞳孔裡終於有了點波動,它面無表情地轉向我:「可是不攻略他的話,三十歲的時候,你就會死。」
是啊,我會死,可那不是你早就替我安排好的命運嗎?
如果我攻略失敗,我照樣會死。
而如果我攻略成功……
我想起站在舞臺上閃閃發光的宋清遠,又想起今天牽著他手的漂亮女孩,他叫她「栀栀」,溫柔又親昵。
如果我攻略成功,或許是我的威逼利誘、百般離間,或許是宋清遠的移情別戀、狼心狗肺,又或許……
世間的變數太多,變心的理由也太多,我又怎麼能夠列舉完全?
可我知道,如果我為了活下去而選擇攻略他,那宋清遠和秦栀的命運,都會在那一刻同時發生改變。
我的人生在系統的設定下既然已經是個悲劇,我又何苦再拖別人下水呢?
我不了解宋清遠,不知道他是否和我想象中一樣光風霽月,可我知道,一旦我開始攻略,我就成了那個介入別人感情的卑劣之人。
而我才十八歲,還學不會不擇手段,也拒絕系統給予的施舍。
那天之後,系統消失了,隻留下一句:「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我沒放在心上。
因為我開始上專業課,去試戲、看話劇,看被舞臺定格的瞬間。
然後發現,原來我是真的喜歡表演,那天打動我的,也不是真正的宋清遠,而是舞臺上的「哈姆雷特」。
我想我找到了永恆的定義。
哪怕我在三十歲時就死去,人們因此而漸漸將我遺忘,可隻要我的角色存在,或許就不算真正的死亡。
畢竟遺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而角色永存。
我深知自己的生命短暫,想要在熒幕上留下經典,便隻有加倍燃燒有限的生命。
我因此沒日沒夜地練臺詞、磨演技,推掉了一切會消耗我時間的綜藝和代言,卻願意為了一個喜歡的角色留出四五個月的檔期,提前研讀人物小傳、學習技能,隻為了最大ƭų₄程度地呈現角色。
努力、天賦,加上運氣,我很快紅了。
沒多久就被邀請出演一部大制作的女一,是貨真價實的大女主劇本。
也就是在那部戲裡,我第一次見到沈鶴。
那一年他剛考上電影學院,是和我同校的學弟。
隻不過我們相差六歲,他入校時我已經畢業。
他利用暑假時間來試戲,獲得的角色是個和女主陣營敵對的小反派。
因為有和我對戲的機會,沈鶴緊張地將那幾句臺詞顛來倒去地背了無數遍。
我們是第一次搭戲,可我對他有印象。
因為他經常在劇組逗留,話很多也很活潑,大多時候是在向老戲骨請教如何表演才能更加自然,貼近角色。
少年人有一雙充滿朝氣的眼睛,裡面燃燒的是對表演的向往和熱愛。
看見沈鶴,我仿佛看到了當初那個因表演而燃起希望的自己。
7
十八歲的沈鶴有一張幹淨俊逸的臉,眉目ƭű̂₊舒展,目光澄澈,望著我時有些微的無措,能看得出和我對戲的緊張。
可導演喊了開拍後,他就像突然變了一個人,迅速進入狀態,目光裡寫滿了惡意和不加掩飾的野心。
「沈雲昭,是你輸了。」他靠近我抬起我的下巴,態度仿佛親昵,語氣卻狠毒。
然而下一刻,他死在我袖中的短劍上。
我望著他微笑,目光平靜。
「你錯了。」
勝負已分。
導演喊了「Cut」後,我們都從戲裡抽身,可我的心裡對他又多了一分欣賞。
對戲時他那雙狼一樣的眼睛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可一旦出了戲,沈鶴又變回了清純無辜的普通男大學生模樣。
角色和沈鶴本人之間的反差實在太大,以至於讓我不得不贊賞,他的入戲程度和對角色的把控。
我於是忍不住叫住了他,真心實意地誇他:「沈鶴對嗎?你剛剛那場戲發揮得很不錯,眼神戲很好。」
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叫住他,沈鶴的臉忍不住紅了,有些結結巴巴地回我:「謝、謝謝半……」
倒和他平常活潑善交際的樣子有些不一樣。
他的「夏」字尚未出口,我突然想到什麼,又補上一句:「不過下次再和女演員對戲的時候記得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然觀眾會出戲的。」
我指了指少年紅透了的耳朵,真心實意地建議他。
可沈鶴的臉卻隨著我的話,也一點一點地變紅。
沈鶴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側過臉去掩飾自己的臉紅,再轉過頭時,他望著我神情認真。
「好,下次如果我們再對戲,我會盡量控制住的。」少年站在我身前低頭,輕聲且溫柔地回復我。
後來那部戲的男三出事被抓,戲因此要換人重拍,當導演問我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推薦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沈鶴,以及他戲裡那雙狼一樣的眼睛。
我向 A 大的老師要來了沈鶴的聯系方式,把他推薦給了導演。
後來我們一起補拍過幾場戲份,沈鶴的演技比之前更精進了一些,這一次對戲,他果然沒有再耳紅,與我溝通時語氣也自然了一些,甚至開始給我分享他的校園生活,說起很多人知道他能和我合作都很羨慕,恭喜他夢想成真。
我好奇問他:「為什麼說是夢想成真?」
沈鶴臉卻紅了,磕磕巴巴地岔開了這個話題。
補拍戲份結束的時候沈鶴看起來有些低落,他來向我道謝,又猶豫了好久才問我:「我們以後還會有合作的機會嗎?」
我笑了:「會有的,不過我的時間有限,也不是什麼戲都接的呀,想和我合作的話,就好好提升演技吧。」
沈鶴的眼睛亮起,語調上揚地應了:「好~」
可後來我們有兩年基本都沒什麼交集,更別說對戲的機會,唯一的往來,或許是每年生日時,他準時送來的生日祝福和鮮花。
祝:「蘇半夏生日快樂。」
兩年後的再見,是在一場頒獎典禮上。
那一年他二十歲,我二十六歲,剛拿下人生中第一個影後桂冠不久,一時風頭無兩,受邀參加了頒獎典禮。
而他憑借一部電影中的精彩表現,提名了一個最佳男配,並且真的殺出重圍,拿下了這個獎項。
頒獎禮結束時退場的時候,他正好站在我身側,我想起兩年前幹淨少ŧű̂⁹年氣的他,又想起前不久看的他拿獎的這部片子,裡面他出演了一個反差感極大的變態殺手,天性冷血,手段殘忍且缺乏人性。
一時間很難將二者之間畫上等號。
但無論如何,他的表演我看過,比起兩年前又純熟不少,況且能在二十歲時就拿下如此具有分量的獎項,顯然是鳳毛麟角。
看得出來,沈鶴私下一定沒少花工夫揣摩角色。
想到這裡,我心念一動,在他禮節性地伸出手臂示意我搭上去,護送我下臺階的時候欣然接受。
沈鶴低著頭,目光專注地看著我們腳下的臺階,配合著我的步調慢慢下移,而我在此刻衝著他轉頭,真心實意地對他說:「恭喜。」
沈鶴下行的步伐突然頓了頓,下一刻他抬起頭目光亮晶晶地看我,眼睛裡寫滿了少年人幹淨的坦蕩和欣喜,他衝著我笑:「謝謝,半夏。」
愣住的人反而成了我。
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