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件人署名是:程。
我沉默了很久,打開快遞,眼眶瞬間湿了。
是一條,鑽石項鏈。
不是他媽媽當年說的那種「不值錢的碎鑽」,項鏈上鑲嵌著一整顆鑽石,在燈光下光彩炫目。
裡面還有一張紙條。
上面字跡清雋內斂,格外眼熟。
「買這條項鏈沒有花我家裡一分錢,是我畫畫掙的錢。當初沒能買給你,心裡總覺著遺憾。」
無人的寢室裡,我捧著那條項鏈,失聲痛哭。
可是,兩天後,我還是把項鏈寄了回去。
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
我不知道程翊收到項鏈後,心裡會怎麼想。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
其實我花光了這一年多兼職存的錢,買了一條,一模一樣的項鏈。
我買的項鏈退給了他,而他送我的那條,其實被我留了下來。
我還是私心的,想留一點紀念。
因為,我決定要出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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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這年,我出國留學的申請通過,國際名校,很難得。
不知為什麼,那次快遞寄回後,我在學校幾乎再沒見過程翊。
一年時間,再度荏苒而過。
我們分手兩年後,我出國留學。
搭上那座橫跨大洋彼岸的飛機時,我心底感慨萬千。
我不知道,當初的程翊和家裡人坐在飛往毛裡求斯的飛機上時,心裡究竟是什麼感覺。
那時的他,可能還不知道他媽媽對我的惡意已經直接表露了。
程翊雖然從小被窮養,但有個控制欲極強的母親,他每次和家裡出國旅遊,大小事情程阿姨都會包辦下來,程翊甚至都不知道出國機票購買時也必須要拿護照。
所以,當時在飛機上,他還真的以為,自己的媽媽隻是單純地忘記了我可能沒有護照這回事。
飛機上空調開得很足,我找空姐要來了一條毛毯。
準備將毛毯蓋在身上時,鄰座的小女孩忽然看著我說,「姐姐,你ťũ₃的項鏈好漂亮!」
我怔了下,下意識地摸上了那條項鏈,而後笑笑。
「謝謝。」
21
後來,我偶爾會從共同朋友那裡聽見程翊的消息。
聽說,他沒有像家裡人期盼的那樣接手家族企業,而是一心做他喜歡的事情:
畫畫。
程翊畫技很好,我們在一起時他就不止一次地認真告訴我,以後,他想要成為一名很棒的畫家。
聽說,程翊和家裡人的關系一直不太好,畢業後,他在外面租了間房子,一直不肯回家。
聽說。
程阿姨給他介紹了一些跟他家世相當的姑娘,其中不乏真的很優秀的存在,出身名門,溫柔賢惠,高學識,高顏值。
完美得無可挑剔。
可程翊卻統統拒絕。
他至今,仍舊孓然一身。
其實,我也是。
聽朋友提起,我也都是笑笑,說他還能一直堅持自己喜歡的畫畫,我真替他開心。
可是。
再後來,聽朋友說,程翊家裡這次給他介紹了一個女孩子。
對方家裡的企業比他們家高了一個檔次,如果能結婚,絕對是他們家高攀。
這次,家裡不再允許程翊拒絕,可他們也搞不定自家這個軟硬不吃的兒子,最後,被逼無奈,程阿姨再度用出了當年自殺的那一招。
許是被逼急了。
這次,程阿姨放下身段,扮演起那種無理取鬧的角色,爬上了某座高樓的樓頂。
試圖以跳樓自殺來威脅程翊。
當然,這種有損臉面的事,程阿姨並不會放任消息流傳出去。
聽朋友說,程翊趕去現場後,紅著眼看了程阿姨很久,最後說了句同意結婚,便轉身離開了。
一場鬧劇落幕,以程翊的終身幸福為代價。
再後來。
我很久沒有聽見程翊的消息。
隻是有天早上,我起床後接到一通跨國電話。
陌生的號碼。
接通後,卻沒有人說話。
可是,單單聽著對方的呼吸聲,我都瞬間紅了眼。
是程翊。
從呼吸聲來分辨一個人,聽起來很扯,對不對?
可我的確篤定,就是他。
那次的通話,一分二十秒,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電話掛斷後,中午,我忙完準備吃飯時,意外刷到了大學同學群裡的討論。
原來,今天是程翊結婚的日子。
而程翊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是國內的深夜。
在那以後,我便很少能聽到程翊的消息了,再聽人提起他,竟已是幾年後了。
我回國工作,卻很巧地在機場遇見了大學時的朋友。
聊天時,她提起程翊,一臉惋惜。
從她口中,我得知,程翊結婚後,原本以為抱上了大腿的程家人沒過多久就被現實狠狠給了一記重擊。
那個白富美,家裡公司早在結婚前便出現了嚴重危機。
婚後,白富美家裡一直裝腔作勢,勉強運轉著公司的空架子,並趁機忽悠了程家合作一次大項目。
然後——
坑了程家一次,卷款逃往國外。
而程翊和白富美當初隻是辦了婚禮,原本兩家說好的領證被對方一拖再拖,直到對方舉家逃跑。
這可是給了程家一次重擊。
程家當初的確對對方所談的項目很是信任,這次金額幾乎涉及了他家公司所有的可流動資金。
出事後,公司周轉不開,程父一怒之下心髒病發住院。
接連砸了幾個大項目後,公司虧損嚴重,拖了幾個月,還是難逃倒閉的結局。
我聽得錯愕不已。
可誰知,還有後續。
朋友一臉感慨,繼續說著她之前打探到的消息:
在程家出事前,程姣就結婚了。
對方也是位富二代,但是比起程家倒是差了許多。
婚後,程姣受她媽媽影響,漸漸看不起自己老公,經常和媽媽在他面前陰陽怪氣,諷他沒本事,說他靠爹吃飯,爹還不是個好樣的。
彼時對方家裡要依仗程家的公司,富二代便一直忍氣吞聲。
後來,程家倒臺,富二代瞬間成了程家母子的救命稻草。
富二代倒是沒離婚,但一朝翻身,對程家母女可是沒少羞辱。
尤其是程姣。
富二代當初本就沒少受她的氣,現在身份對調,對她動輒辱罵,更是時不時拿她當年在酒吧的事來做文章。
朋友單手圈在唇邊,低聲說:「聽說動不動就被她老公家暴呢。」
我問她怎麼會知道這麼多關於程姣的消息,結果,她說都是董園說的。
董園是個大嘴巴,嫁了個老公嗜賭又家暴,婚後過得特不幸,就到處和人比講那些比她過得還慘的身邊人故事。
可比她還慘的實在不多,所以,程姣這點事就經常被她拿來編排。
朋友多少知道些當年我被程翊家裡欺負的事情,此刻握著我的手感慨,說真是天道好輪回,真是報應!
可是,其實我並沒有太多開心的感覺。
我更多的,是心疼程翊。
聽說,程翊並不在意家裡的生意變故,他一如既往地堅持著喜歡的畫畫,偶爾會回家看看他爸爸。
對程阿姨和程姣,程翊幾乎是不怎麼同她們說話的。
任憑她們哭泣抹淚,都一臉淡漠。
當然,這些朋友也都隻是聽說。
分別時,朋友抱了抱我,情真意切地笑著說,
「薇薇,其實當年我們都覺著分手後你可能會一蹶不振了,但是沒想到你這麼厲害。能看到你越來越好,我替你開心,真的。」
我輕笑著回抱住她,「謝謝你。」
22
和朋友告別,我打車回家。
路過當年的大學時,我心底一顫,還是叫停了出租車,拖著行李箱走在街上,目之所及,都能喚醒那些沉睡的記憶。
那家糖水店,我和程翊去過,很難喝,現在竟還開著。
那裡過去有家很好吃的火鍋店,便宜又好吃,辣鍋特正宗。
可惜早已倒閉了,換成了一家川菜館。
那裡,那裡……
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動不動就愛哭鼻子的小女孩,可看著眼前這一切,還是心底泛酸。
原來,我和程翊,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
回家後,爸爸早已做好了一大桌飯菜,都是我愛吃的。
可是。
爸爸鬢角的白發又增多了。
房間的桌櫃上放著母親的遺像,我走過去想將相框上的浮灰擦去,然而走得近了才發現,在母親遺像旁,還放了一張很小的黑白照片。
是西紅柿。
照țů³片上,西紅柿朝著鏡頭咧開嘴,尾巴翹著。
依稀記得,那是它每次幫爸爸撿球後邀功的傲嬌小表情。
小家伙應該也早就投胎了吧?不知道這輩子依舊是一隻可愛的小狗狗,還是投胎成了人呢。
我和爸爸一起吃了晚飯。
吃飯時,爸爸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才小心翼翼地提起,我年紀不小了,該找給結婚對象了。
我給他夾了塊排骨,「知道了。」
見我不正面回答,爸爸嘆了一口氣,也轉移了話題,「你快過生日了,想要個什麼禮物?」
我笑,「又不是小孩子,要什麼生日禮物。」
爸爸將一盤子剝好的蝦放在了我面前,「不管多大,在你爸面前也都是小孩子,說說,想要什麼?」
我認真地想了想,「要不,你找個老伴吧。」
我爸拿筷子的手僵住。
我朝他眨眨眼,「我知道,你跟你們秧歌隊的蔡阿姨郎有情妾有意,那就大大方方談唄,我媽都走了這麼多年了,她不會怪你的。」
我爸喝了一口酒,「主要是擔心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放心,隻要你們真心實意過日子,我絕對支持你來一場夕陽紅。」
我爸笑罵了我一句,喝了一口酒,蹙起的眉頭卻明顯舒緩開了。
……
半月後,我的生日。
爸爸早起給我煮了長壽面和雞蛋,又訂了我愛吃的冰淇淋蛋糕。
吃晚飯時,蔡阿姨帶著禮物過來了。
蔡阿姨很好,親切溫和,一看就知道是真心和我爸過日子。
多年過去,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會被程阿姨那種虛偽的熱情迷惑到的小女生了。
晚飯,我們聊得很開心,都喝了酒。
晚飯後,爸爸送蔡阿姨回家,我打掃衛生後,獨自回了房間。
坐在窗邊看著外面出神時,手機忽然響了。
是陌生來電。
然而,那串數字卻並不陌生。
一排數字串聯起來,組成了那串熟悉到骨子裡的號碼。
我怔怔看著,那些塵封於歲月中的記憶,被它輕而易舉地撥開。
猶豫過後,我緩緩按下了接通鍵。
對方沒有說話。
我屏息握著手機。
就在我以為,他會再一次什麼都不說然後掛斷電話時,他忽然開了口。
「生日快樂。」
我怔住,然後輕聲回應,「謝謝。」
他說,「今天,我的畫作終於獲獎了,很開心,忍不住想要和你分享一下。」
我笑了,「恭喜你啊。」
「謝謝。」
然後,便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他似乎喝了酒。
奇怪,即便沒在眼前,隔了一根電話線,我也能從他加重的呼吸和語調中,聽出他喝了酒。
很久過去,他又說了一聲「生日快樂」,然後便說了再見。
我摸了摸脖上的項鏈。
吊墜上,是一整顆的鑽石,歷經幾年,它仍舊璀璨。
我笑笑。
「再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