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曾在出價高昂的拍賣會上見過此類寶石。


它產自極北之地,色彩繽紛,是北極光照耀人間的具象,充滿了極北的童話奧秘色彩。


珠寶盒內,還有張紙條。


是項聿沉端正又瀟灑、也是我曾看過他在無數合同上落款的字體:


【即使你要走,我還是想正式地告訴你。薄憐木,我喜歡你。從十八歲開始,已經喜歡你很久了。】


【這條項鏈名為『北極光的祝福』,是我當時在芬蘭為你買的,那時我看到它,就想著讓北極光的絢爛,漂洋過海來到華夏,為你祝福。】


【可時候不巧,我總找不到機會以私人的名義送給你。如今,封塵了這麼多年,不論你想留下,還是丟棄,就當是最後一次和我有牽扯,讓它有機會見見它的主人吧。】


最後一次有牽扯?


我的心髒漏跳了一拍,完全沒想過項聿沉就打算這樣放棄我。


將珠寶一拿,傘都來不及打,我就急匆匆出了門。


同事詫異地看我回到公司,還想攔下我說些什麼,而我橫衝直撞衝向了總裁辦。


辦公室的門未關緊實,裡頭傳來爭執聲。


「不然呢?是你對她撒的謊,當然要你自己向她解釋!」


我聽見一向冷靜寡言的項聿沉聲音隱含怒火:


「當初你欺負她,鬧到退學就是為了去追聞瓚,既然結了婚,在國外好好的,又回來幹什麼?她都被你嚇走了!」


言溪月同樣不甘示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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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撒謊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


「不是你像個痴漢一樣拿著她的視頻練習說話的嗎?不是你暗戀她,千裡迢迢去芬蘭為她打架的嗎?」


「把人送到你面前還不夠嗎,我替你追算了!」


「就算當初為了聞瓚拋棄你是我不對,我也已經在盡力補償你了啊。」


裡間霎時安靜。


項聿沉頓了一會兒,才道:


「溪月,我最怕別人同情我。你小時候是因為認識溫憐卿才對我產生愧疚,所以陪我直到高中,你喜歡上聞瓚。但你離我越來越遠,我卻覺得越來越輕松。」


「我很感謝你陪我治療自閉症的那些年,是我的問題,我一直不能全身心信任你,才浪費你這麼多時間。可是,溪月,你明不明白,我已經好了。」


「我不願意在她面前被叫小啞巴,我更不想她知道那些事後同情我、憐憫我。甚至是用愛,來補償我。」


門被我無意識推開的時候,項聿沉還雙手撐在辦公桌上。


他眼睛湿潤,眼底如同石榴成熟般紅,微哽道:


「我隻想像個正常人一樣,喜歡她或者被她喜歡……」


穿堂風湧進來,辦公室裡的兩人同時詫異地望向我。


我看不見自己是什麼表情,隻是心尖泛著心疼和酸意,拿著那串幾乎刻入我皮肉的項鏈走到辦公桌前。


項聿沉回過神來,驀地轉身,背對著我,我隻能看見他挺直的背脊和不斷顫抖聳動的肩膀。


而他,還嘴硬似的通知我:


「你回來做什麼?是改變心意了嗎,但很抱歉,我沒有那個機會給你了……」


「項聿沉,什麼叫最後一次有牽扯?」我顫著聲音質問。


10


「你以前裝作隨口一問,問過我為什麼和初戀分手,你現在還想知道原因嗎?」


項聿沉頓時身體一僵。


我一字一句道:


「因為成為你秘書的第二年,秘書辦全員漲薪,我打算買房,他卻勸我辭職和他結婚,一起出錢買房。」


「我沒答應,他便趁我不防備,偷走我的企劃書,送給了你弟弟公司的秘書。我們分手後,他就火速和那個女人交往結婚,過得好不快活。」


可當時,項聿沉卻因為我,輸掉了一場投標。


導致他不得不參加更多的酒局,應對眾多刁鑽又難搞的投資商。


一度喝到胃出血,才把總公司下達的年度 KPI 完成。


醫院裡,我羞愧難當,沒臉說出難堪的醜事,隻想引咎辭職。


項聿沉卻沉默地看我哭得慘兮兮的一張臉,遞來一張紙巾,放到我手心:


「我不怪你。你犯的錯,我都已經幫你擔了,你還想走哪去?」


「薄憐木,其實我更想知道的是,今晚你哭,是為我喝酒喝到吐多一點,還是為你分手難過多一點?」


我那時隻顧著哭,忘了回答他。


而現在,我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道:「項聿沉,我是為連累你而哭,也是為自己識人不清而哭。從那以後,我下定決心,再不將工作和感情混在一起。」


「所以知道了你的心意,依然選擇辭職。是我希望,如果以後有一天,我們走到感情的盡頭,我還能有一份保障自己生活的工作。」


這句話就算是清清楚楚告訴項聿沉我的心意了。


項聿沉怔怔地回過頭來。


長長的眼睫上垂著似滴未滴的晶瑩淚珠。


我將項鏈放到桌上,低聲道:


「那天在車上,我很對不起。」


「沒有把話說清楚,還對你說了很不禮貌的稱呼。」


辦公室一片沉寂,雨後陽光裡的塵埃似乎都停止了漂浮。


言溪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門被關得死死的。


我接著抬起頭,直視著男人道:「但我隻是想了解你的過去,有很多事情,你都還沒有和我說清楚。」


「項聿沉,既然你不肯先說。那我來。」


我雙手握拳,控制著因為緊張而顫抖的聲音:


「我喜歡你。當時還因為喜歡你備受煎熬,差點覺得要失去溪月這個朋友。」


「所以你擔心的那些事根本沒可能發生!」


「我喜歡你,是在知道你的脆弱以前,是在你安慰我不要為渣男浪費眼淚的時候,也是你神色倦怠應付酒局卻擔心我會因為擋酒而辭職的時候。」


「項聿沉,我希望你別躲開我的視線。我的告白,你要好好聽。」


萬籟俱靜,項聿沉站在桌前沉默,他逆著光,高大的身影落下一片陰影,將我籠罩其中。


直到我等不及,想朝他走過去。


他才掀起眼簾,眼尾還泛著紅,對上我的視線:


「我在好好聽。」


「外面下雨,你的頭發有些湿了,木木。」


第一次聽見項聿沉這樣叫我。


我眼眶微熱,語氣都軟了下來:


「為什麼說這個?是想幫我擦頭發嗎?」


項聿沉嗓音低沉,幾乎是立馬回我:「想。」


男人越過辦公桌走到我身前,帶著試探,修長的手指撩起我發尾,又慢慢往上,撫到了我的耳側。


項聿沉的瞳孔倒映出我眼神慌亂的樣子,他輕聲道:


「可是現在,我更想抱你。」


這個距離實在太近了。


我幾乎能感覺到項聿沉說話時胸膛的微震。


他的黑襯衫貼身至極,襯出其精瘦又蓄勢待發的肌肉線條。


項聿沉俯下身,雙手虛虛環繞在我腰上時,我的臉頰燙得要命。


他嗓音喑啞:「怎麼不說話了?」


我猛地清醒過來,推開了他:


「夠了,我們還沒在一起呢。等你把一切都交代清楚,我再考慮要不要和你在一起!現在就先走了。」


項聿沉一愣,急忙拉住我衣袖:「你去哪兒?我送你好不好。」


我瞥他一眼:「不好,怕你和別人打架。我下午要去面試了。」


項聿沉隻能笑著松開手,又把絢麗灼目的項鏈放到我手心:


「那、面試禮物。祝你面試成功。」


我霎時失笑:「項聿沉,你可真會隨機應變。」


11


新的工作入職很順利。


雖然工資比不上從前項聿沉為了私心給我發的,但也足夠我在七夕當晚請項聿沉吃上一頓高級西餐。


聽到我的邀請時,項聿沉還在開車送我回家的路上。


窗外燈火通明,一眼便可以看見,車內項聿沉的耳垂瞬間變紅,突出的喉結上下一滾。


明明是他在緊張,我卻從他嚴密扣緊的黑襯衫領口中瞧出幾分禁欲性感。


我移回視線,嗓音飄忽起來:


「就那天吧。氛圍好,時機也好。我想知道你的事情,關於過去,關於溪月和你弟弟,還有……」


「項聿沉。」


我認真對視上男人眸光晃動的眼睛,啟唇時神情認真:


「告訴我,你有多愛我。」


半晌,項聿沉都沒說話,他轉過頭,將車開出去。


眼見處,整個世界車燈成海,喧囂都向後遠離。


正當我苦惱,猜想是不是我太心急了的時候,車停了。


宏偉寂靜的別墅山莊赫然佇立在前方。


我愣愣出神,項聿沉卻回過頭來,朝我很溫柔地笑了一下:


「不用了。就今天吧,我帶你回項家,看看我的過去。」


「直接就去你家嗎?」我一時間又驚又詫異。


「不是我家,是項家。」


項聿沉牽著我進了門,別墅裡燈亮著,幽靜得像是無人居住。


走過一條流水環繞的石子小道,男人忽然停下腳步,我從兩人相牽的手中感受到了一股不可抑制的戰慄。


很細微,又很漫長。


「項聿沉,你怎麼了?」


我不禁擔憂地握緊了他的手,五指深陷時,我得到了對方一個急切熱烈的擁抱。


項聿沉幾乎是呼吸急促地撲進我的懷裡。


在世界無聲處,像個求人疼愛的小孩。


「別推開我。」


「我隻是需要一點勇氣。」


我拍了拍他的脊背,撫平他身體上的不安,才堅定道:「好。我給你一往無前的勇氣。」


項聿沉在我的擁抱裡一點點松懈下來。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耳垂,嗓音低沉說:


「我曾有過一段長達十二年不能完整說話的時期。」


「就在這裡,我遇見你之前。」


12


「小沉,你父親的死和你沒有關系,你不要自責。」


這是六歲那年,項聿沉聽過最多的一句話。


家裡所有人都告訴他,他父親抵不過他哭泣的請求趕回家,繼而在高架飆車出事墜崖,是難以預料的意外。


一切都不是他的錯,不用他自責。


可家裡每每發生爭執,也永遠都會有人提到:


「如果小沉父親還在就好了。」


「要是小沉父親還在的話,這根本不需要你去操心。」


「小沉父親一手創立的商業帝國還如此鼎盛,怎麼能這麼年輕就撒手人寰啊……」


外婆外公、媽媽和朋友、管家佣人。


盡管他們再怎麼掩飾自己或悲痛、或厭惡、或探究的眼神。


項聿沉都能以他小小的身軀和掛滿眼淚、渴求原諒的眼睛,接收到所有從上而下的審判與打量。


才六歲的他,便已不敢向家裡任何一個長輩索要擁抱和親吻這種對於其他孩子來說普通又簡單的要求。


小小的孩童,一天比一天沉默、自閉。


在僕人簇擁的家中患上心理疾病,卻是被沒有血緣關系的後爸第一個發現。


項聿沉的後爸不像項聿沉的親生父母,把所有精力心思都放在工作上。


相反,他是一個溫柔又內斂的男人,甘願為愛入贅項家,也願意把項聿沉當作自己的孩子來疼愛。


即使在他自己的孩子出生後,他給項聿沉的愛也總比溫憐卿多一分。


溫憐卿出生時,項家的外婆外公都已退休,項母也將兩家聯姻後鼎盛的商業帝國牢牢握在了手中。


所以這個在萬眾矚目中誕生的孩子,從一開始就得到了比項聿沉更多的注視與陪伴。


也正因為得到的愛太多,其中被分的父親那一份,就格外明顯。


溫憐卿性格活潑頑劣,從小時候起,就總不顧及哥哥在場,大肆和父親吵架。


一面指責父親偏心,一面怪項聿沉表面呆笨,實則狡猾透頂,企圖用裝病、裝啞巴來搶走屬於他的爸爸。


溫憐卿能哭,能罵人,會撒潑。


項聿沉卻隻會沉默地站在世界邊緣。


用那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注視著被後爸溫柔抱起、又哄又親,從來就處於項家中心的親弟弟。


項聿沉其實比誰都明白。


年幼喪父,心理異常,眾人淡漠。


後爸那樣溫柔又邊界感極強的人,不是愛他,隻是同情他。


13


而溫憐卿對他的厭惡,也一直持續到了成年前的每一個階段。


他在學校惡意中傷項聿沉,跟朋友塑造他狡猾的形象,導致最先認識溫憐卿的言溪月對這個哥哥印象壞到了極點。


言溪月是一個思想大膽、敢說敢做的女生,她為了溫憐卿這個朋友,經常去項家,不停警告項聿沉不許欺負弟弟,要不然給他好看。


項聿沉那時早已經習慣了當啞巴的日子,也不想和一個女孩子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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