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被囚在了江序的身邊。
說是囚禁,其實除了我無法見到陳慕青,和平常相處的日子並無差別。
用膳時,江序將一勺湯汁送到我的嘴邊,溫柔哄我喝下:「你喜歡的。」
我沒動,面無表情地看過去:
「陳慕青在哪裡,我要見他。」
江序的動作僵了僵,轉瞬又恢復了一派平靜,他朝我笑了笑:「不行。
「陳慕青,你別想見到他。」
我閉了閉眼,第一次有些無力:「你搶了他的妻子,難道還要他的命嗎?」
江序被我的話徹底激怒。
他冷冷擱下湯匙,素白的眼皮掀起,是顯而易見的不悅意味:「搶了他的妻子?
「姜姜,你真以為陳慕青又是什麼好東西嗎?」
他輕輕招了招手,便有人恭敬地將一疊案卷呈到桌面之上。
微微頷首,江序示意我讀下去。
心中莫名有種不妙的預感,我緩緩打開卷宗,耳畔同時響起江序的一聲冷嗤。
「陳慕青是不是對你說,陳家兩年前被人陷害,家中又遭了刺客,所以他才離開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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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是假話,他不知從哪裡聽來的風聲,以為那些刺客是江府所為,一直在尋找機會報仇。
「他接近你,把你帶來京城,就是為了這個。
「姜姜,你被他騙了。」
心一點點沉底,我沉默地將卷宗從頭讀到尾,終於絕望地發現——
江序說的,都是真的。
難怪,難怪陳慕青見到我的第一眼,便說對我情根深種,難怪他明明知道江序也在京城,卻還是執意要將我帶來。
原來,都是處心積慮啊。
手腳不知何時已寒涼如冰,我麻木地站起身,聽見自己嘶啞的嗓音:
「我要見見陳慕青,親自問他。
「一切的真相。」
13
把卷宗推過去時,陳慕青罕見地沒有笑意。
他的眸色很淺,認真看人時,常給人萬分深情的錯覺,此刻卻黑沉得叫人心驚。
他抬眸,朝我輕笑:
「對不住啊,我確實騙了你。」
心底的猜想得證,我無話可說,轉身就準備離開。
將要踏出牢房門時,身後響起一道聲音。
低沉,還有一絲顫意:
「但有一件事,我沒騙你。」
我停下了腳步,靜靜等他說下去。
「我第一次見你時,確實是你收斂了家弟的屍首,你給了他最後的尊嚴,我很感激你。
「兩年裡,我不是沒想過放下仇恨,可隻要我一閉上眼,就是家人死不瞑目的場景。」
我轉過身,看見陳慕青頹然靠在牆角,發絲垂落他的額前,投下細碎的陰影。
和那雙眼一樣,叫人看不分明。
他一字一句開口:
「江家的權勢太大了,若不找別的機會,憑我一人之力,絕對無法撼動。
「從江序入手,是我唯一的機會。」
我沒說話,房內一時隻剩下一片死寂。
數不清過了多久,陳慕青才扯開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到了這步田地,我確實也沒有資格說自己心悅你,對不起,意如。
「你如今,應當恨我的。」
我攥緊了指尖,忽然覺得有些無力。
遠處,江序給的時間已用盡,他正冷著臉,一步步朝我逼近。
而我唯一能說的,也隻剩下一句話:
「陳慕青,你搞錯了,派人刺殺陳家的,不是江序,也不是江家。」
最後一刻,我的腳步一頓。
還是補了一句話。
「我不恨你。
「但我們的婚事,就此取消吧。」
14
那日之後,我安心在江序身邊待了幾日。
他對我的戒備逐漸降低,慢慢也就不派人四處跟著我了。
確認無人跟隨後,我去找了蘇青玉。
望著面前人警惕而困惑的目光,我淡淡一笑:「我不為江序而來。
「找你,是想讓你送我出京城。」
蘇青玉睜大了眼,神色慢慢變冷:「你要出城不去找江序,卻來找我……
「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我摩挲著杯盞,如實回答:「你不是那種濫殺無辜之人。
「何況,我提前給人遞了信,若是三日之內我未曾平安出京,他便會向江序言明是你殺了我。
「江序對我的情意,你清楚。」
蘇青玉氣得紅了臉,直罵我無恥。
我任由她罵,靜靜地等她的答復。畢竟除了她,我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江序也好,陳慕青也罷,他們有家族的責任和仇恨,樁樁件件,都排在我的前面。
我怪不了他們。
卻也,不願再與他們相見。
這一局,我不過是在賭罷了。
許是我的威脅起了作用,蘇青玉最終還是答應了我的要求,決定送我出京城。
臨走前,她小心翼翼問我:
「你要不要,再見江序最後一面?」
我的腳步微頓,而後笑著朝她搖頭:「不必了。」
出京城的路途遙遠而顛簸,我靠在馬車旁,燻香入鼻,我昏昏沉沉便睡著了。
再睜開眼時,旁邊坐著一個人。
江序一襲玄色外袍,襯得人的氣質更為出塵清冷。
見我醒來,他依舊一派溫柔:
「姜姜,你還是不聽話。」
我此刻幾乎生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了,隻看著他,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
蘇青玉,是我賭輸了。
15
蘇青玉很快也上了馬車。
她有些心虛地避開我的目光,含糊不清開口:
「我要是敢把你送走,江序非得殺了我不可,這種事,我才不敢幹。」
我終於提起了點精神:
「什麼意思,你不是心悅他嗎?」
蘇青玉連忙搖頭,先是覷了眼江序的臉色,才開始解釋:「我和他不過是在演戲而已。
「當初有人把陳家的事嫁禍給江家,又派了人刺殺江序,準備坐實罪名。
「江序怕你受傷,所以才假裝和我情投意合,實際上借我的手查清真相。
「你千萬別誤會我們的關系啊!」
她說完立刻下了車,隻留下我和江序獨處。
我垂著眼,將蘇青玉的話反復品味了幾遍,忽然沒忍住笑出了聲。
望著江序發紅的眼尾,我扯開嘴角:
「你以為我知道了你的苦衷,就會留在你的身邊嗎?」
江序想來牽我的手一僵,停在了半空。
半晌,他艱難開口:
「姜姜,我不是這個意思……」
躲開他的觸碰,我一字一句極盡諷刺:
「你說當初那麼做,是為了保護我,我相信。
「但你給我的傷害,是無法挽回的。而且江序,其實我沒你想象得那麼脆弱。」
江序是知道的。
他不在我身邊時,我都能以女子之身,獨自幹好收屍的苦差事。
有沒有他,我都能活下去。
「你把我推離危險之時,有沒有想過,我其實並不懼怕那些危險?
「你看似保護我,同別人商議危險之事,我卻毫不知情,你們是並肩作戰的隊友,我卻被迫成為柔弱的菟絲花。
「江序,這不是我想要的。
「算我求你,放我走吧。」
一直沉默的人,卻在我說出最後一句話時,陡然泄出了眼底的瘋狂與偏執。
猝不及防間,他將一把匕首放入我的掌心。
用最溫柔的笑意,朝我開口:
「姜姜,我知道我惹你傷心了。
「隻要你別離開我,我怎麼樣都行,隻要你開心,你可以拿匕首……」
刀尖就要刺入皮膚的那刻,我猛地推開了他。
我脫力般地搖了搖頭,輕聲開口:
「算了,回去吧。」
一個兩個的,都是瘋子。
我鬥不過他們,也不想鬥了。
16
可惜,回京城的路,並不如江序預料得那般順利。
等他反應過來時,刺客已經將劍架在了我的頸間,逼迫他交出手中的所有證據。
利刃劃破皮膚,鮮血緩緩流出。
我的意識開始有些恍惚,蒙眬間,看見有人打馬而來,急切朝我奔來。
「意如!」
是極其熟悉的清潤嗓音。
屬於陳慕青。
我努力睜開眼,看見他皺著眉,近乎倉皇地望著我:「我可以不追查案子。
「也可以不要證據,隻要你把她放回來。」
目的達到,刺客並未多做糾纏,撤下了我頸間的刀,在我背後推了一把。
我站在原地沒動,忽然開口:
「陳慕青,我問你,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你的所作所為,皆是虛情假意嗎?」
陳慕青下意識搖頭,嗓音顫抖哽咽:
「不是的,當然不是……
「一開始接近你是假的,可和你相處的每一刻,都是真正的陳慕青。」
所以,至少那些情意不是假的。
頓了頓,我又將目光轉向江序,朝他彎了彎眉眼:
「江序, 那兩年裡, 每一次我問你要不要娶我的時候,你可曾有過半分心動和願意?」
江序的眉目陰沉,聞言閉了閉眼。
半晌,他輕聲回我:
「每一次。
「每一次你問我, 我都希望自己能夠立刻娶你, 姜姜, 我的心意從未改變。」
所以我的兩年,並非空耗。
我點了點頭, 朝他們揮了揮手。
在任何人反應過來之前,我猛地轉過身,沒有分毫猶豫地跑向了懸崖邊。
風卷起我的裙擺和發絲,吹幹我臉頰的淚痕。
最後, 定格在我的縱身一躍。
記憶的最後, 是身後聲嘶力竭的呼喊聲:
「姜姜!」
「意如!」
17
逃出京城的第二年。
我在原來村子住處的旁邊,重新搭了一間小屋, 每日上山搜羅草藥, 做個遊醫。
是, 那日我其實隻是假死。
我做收屍人多年,見過的跌落懸崖而喪命的人數不勝數,對各處懸崖自然也了如指掌。
那一處, 恰好很特殊。
懸崖之下,其實有能剛好容納一人的洞口, 是我的生機。
被刺客挾持的那刻, 我就已經做好了打算, 準備利用這個懸崖逃跑。
至於跳崖前的那段話,則是我故意為之。
人死之前才說出口的情意, 是最為痛苦且長久的。
他們兩個騙了我那麼久,我騙一騙他們,這才算扯平了。
反正, 我的身邊也不需要任何男子。
他們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到。
頓了頓,他才有些無奈地勸我:
「(「」亂世之中, 我雖為女子, 卻也不必依附於他人才能生存。
那樣的愛太虛無縹緲了。
一不小心, 便會如流沙般轉瞬即逝。
耳邊猛地傳來王大娘的叫聲:「小姜!小姜!」
「我聽說村口來了個好生俊俏的公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要去看看?」
我應了一聲, 快速拒絕:
「不必了,我自己好得很!」
說完,我捧著手裡的藥材籃, 準備放到空曠處曬幹。
轉身的瞬間,我的後背一僵。
不遠處,烈日的陽光落在男子的額前,在他的眼下, 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長身玉立, 清冷出塵。
偏偏望著我的眼,似深海般叫人沉溺。
仿佛跨越了千萬裡,才來到此處。
數不清過了多久, 我才聽見他輕笑了一聲,朝我溫柔開口:
「姜意如,好久不見。
「我來娶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