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張字條、一罐汽水,或者一份作業。


  明明不久之前,他還跟螃蟹抱怨過自己家被某個孫子佔了,現在卻把這個房間默認成了江添的地盤。


  世界真奇妙。


  盛望心想。


  他跟江添一樣,不喜歡在別人臥室裡探頭探腦,一來出於禮貌,二來……那動作實在不好看。但架不住有人房間太過簡單,他不轉眼珠也能一目了然。


  這間臥室跟盛望的並排,朝向和布置都很像,都是窗邊放著書桌,對角是床。倆屋共用的那堵牆邊立著衣櫃,區別是盛望臥室的衣櫃旁還多一個獨立衛浴間。


  盛望盯著那堵牆看了許久,忽然幽幽地問:“我那邊水龍頭一開,你這是不是能聽見動靜?”


  “嗯?”江添在他身後順手關門。


  盛望回頭看過去,才發現他耳朵裡還塞著無線耳機,白色的尾端輕壓著清瘦的耳骨。


  “你剛說什麼?聲音太小沒聽清,”江添偏頭摘下一隻耳機。


  “我說——”盛望轉念一想,萬一他問完了,這人來一句“沒注意,不放心可以去隔壁試一試”,那尷尬的還是他!畢竟空調還好好地掛在那兒呢。


  “算了,不重要。”盛望拎著書包說,“空調借我蹭一會兒唄,我專項題庫還有四頁沒刷。”


  聞言,江添越過他走到書桌邊收東西。


  他桌上攤著一沓試卷,旁邊是薄薄的軟面本,黑筆、紅筆各有一支,這就是全部的東西了。簡單得幾乎可以算空空蕩蕩。跟盛望擺攤式的書桌天差地別。


  “诶?你別收啊,我不用椅子也行。”盛望跟了過去。


  “不用椅子坐哪,上桌?”江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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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望腳剛抬又訕訕放下了,滿臉掛著人贓並獲的心虛:“我沒說要上桌子坐,我可以站著。”


  這一聽就是鬼話,江添瞥了他一眼,把兩支筆帽合上,扔進書包的筆袋裡。


  “你坐椅子吧,我用不著。”他把試卷也收進書包,隻拎著軟面本坐上了飄窗寬大的窗臺。他背靠著窗臺一側的牆,曲著一條腿,軟面本就抵在膝蓋上,另一條腿從窗臺垂下來踩著地板。


  “你真不用?”盛望問。


  “早寫完了。”


  “菁姐塞的卷子也寫完了?”盛望有點納悶,“我剛看你卷子是空的。”


  江添舉了舉膝蓋上的軟面本,說:“寫在這了,”


  盛望伸頭一看,果然就見他本子上寫著英文題的答案,一排五個,遠看清爽有力,近看全是連筆。就連錯題他都懶得打叉。叉要兩筆,他隻用紅筆劃一道斜槓。


  斜槓旁是他訂正的內容,有些隻寫了一個詞組,有些延伸出了好幾行,他現在看的就是這些。


  “你幹嘛不直接寫在卷子上?”盛望問。


  江添說:“省事。”


  “咱倆對省事的理解是不是有偏差?”


  江添噎了一下,大概因為以前沒人會這樣追問他的行為邏輯。他手指捻了一頁紙又放下,認命地說:“楊菁很會挑題,組出來的卷子都是精華,一道抵十道。拿本子做一遍,錯題在試卷上做個標記。二刷可以對著標記隻做錯題,也不會受原答案幹擾。兩遍下來差不多了,也不用再搞題海戰術。”


  他打了個停頓,略帶無語地點明主題:“效率高,省事。這樣說懂了?”


  “懂了。”盛望抬起左手,就見他三根手指捏了個“七”說:“這是我認識你以來聽到的最長一段話,87個字。”


  江添:“……”


  窗臺就在書桌邊,江添坐著的地方離盛望不遠,抬手就能抽他。


  見對方直起身,盛望連忙捂著半邊臉把椅子往遠處挪一下。卻見江添仗著手長,替他把臺燈拍亮,面無表情地說:“做你的專題。”


  盛望“噢”了一聲,又要張口。江添已經低頭看起了本子,毫不留情地說:“沒做完別張嘴。”


  盛望睨了他一眼,嘖聲道:“管得倒寬。”


  江添凍著臉抬起頭,盛望立刻伸出兩根食指在唇前打了個叉,以示停戰。


  盛望做題不老實,規規矩矩的坐姿會阻塞他的腦子。以前在自己臥室裡,他刷一會兒題人就到了桌子上,再刷一會兒就能上窗臺、然後是床和地毯。


  物質是運動的物質,做題的盛望也是。


  在江添這裡,他起初還算收斂。做著做著興致上來了,兩腳往桌底橫槓上一踩,椅子四條腿就懸空了倆。長腿一曲一伸,椅子就開始搖。


  搖了差不多十分鍾,他才猛地想起來高天揚提醒過他,坐在江添前面幹什麼都可以,就是別這樣踩著椅子在他眼前晃,他會煩。


  盛望條件反射縮了腿,書桌前鋪了一塊圓形地毯,椅子腳落在地毯上並沒有什麼聲音。他心虛地轉頭瞄了江添一眼,卻見江添眼尾薄薄的褶也輕抬了一下。


  他的眸色在光下顯得很淡,仿佛貼了一層透薄的水玻璃,視線淺淺地掃過來,像是很不經意的一瞥。


  不遠處的巷尾恰巧有車經過,車燈遠遠透過窗玻璃照進來,從左邊滑到右邊。


  不知是被突如其來的微光驚了一下還是別的什麼,盛望倏地收回目光,垂眸看起了書頁。


  他食指慢悠悠卷了半天頁角,才真正把題目那行字看進去。那之後又過了好半天,才抓筆寫起算式來。


  之後的題目如有神助,寫得順風順水,比平時快得多。盛望做完四頁題目花了一小時,江添看軟面本居然也看了一小時。


  甚至盛望合上題集伸懶腰的時候,他都還在翻頁。


  “你還沒結束?”盛望問。


  “還有一點。”江添總算舍得從本子上抬起頭了,他問:“習題做完了?”


  “做完了。”盛望掏手機看時間:“這還不到1點半呢,我居然搞定了。”


  “有什麼問題麼?”江添問。


  “沒有。”大少爺借著伸懶腰的機會掛在椅子上,一臉驕傲。


  他本來以為會有的,不然也不會找借口來江添這裡。但今天的狀態實在太好,給足了他面子,平時棘手的題目今天都變得格外乖順,正確率高得驚人。


  盛望兀自琢磨了一下,總結說:“你這裡風水有點好,養腦子。”


  憑借如此見鬼的理由,他在江添臥室連蹭了兩天空調。


  盛望每次敲門都是深夜,12點剛過,樓下江鷗早已入睡,半棟房子都悄寂無聲,唯有他倆門前留著燈,偶爾有人語。


  起初,他們沒覺出哪裡不對勁。


  直到周五這天,一個意外不經意打破了定式——盛明陽終於在焦頭爛額中抽出空來,回了一趟家。


  司機小陳去機場接他,送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12點。本著不打擾家裡人睡覺學習的心理,盛明陽誰也沒通知。


  周六周日就是第一場月考,盛望這晚沒再刷新題,而是把筆記和專題集上的難點圈畫出來,準備找江添梳理討論一下。


  他拿著書本敲開隔壁門的時候,樓下忽然響起了密碼門打開的“滴滴”聲,接著是二道門鑰匙轉動的輕響。


  盛明陽在外常抽煙,偶爾會低聲悶咳一下。那聲音盛望聽了十多年,太過熟悉,隔著門也能分辨出來。


  他爸那聲悶咳響起的時候,盛望懵了一下。他遊魚似的鑽進房內,慌忙把門關上了。


  他背抵著門悄悄聽了一會兒樓下的動靜,再一抬眼,就見江添搭著毛巾,手指抓著一杯清水的杯沿,站在一步之遙的地方。


  他這天洗澡有些晚,頭發半幹半湿,發尾細碎的水珠悄悄凝結,又順著他脖頸的線條滑下來,洇湿了灰色短袖的領口。


  他朝門的方向掠了一眼。


  盛望悄聲說:“我進門的時候,我爸剛好回來。”


  江添從門邊收回視線,眸光微垂著落到盛望身上。他靜默片刻,忽然說:“你為什麼這麼慌?”


  夜色沉寂,不知哪棵樹上的蟬突然拖長調子叫了一聲,明明是夏末,卻像仲春的一場驚蟄。


  盛望心裡倏地跳了一下。


第25章 翻船


  是啊, 有什麼可慌的?


  盛望沒說話。


  他神色微怔, 似乎也挖不出個答案來。


  樓下盛明陽已經把門帶上了, 鑰匙擱在玄關櫃子上磕碰出了輕響。他換了雙軟底拖鞋,腳步聲悶悶的,從客廳延伸到廚房。


  沒過片刻又是一聲門響, 廚房裡多了另一道腳步聲。


  也許是夜深人靜的緣故,也許是因為盛望背貼著門,江鷗說話聲不高, 卻隱約能傳進他耳裡。


  “到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事情解決了?”江鷗問。


  “沒呢,回頭還得去。”盛明陽說, “有點麻煩。”


  “那你晚飯吃了沒?”


  “吃了點飛機餐湊合,這會兒又有點餓, 想找點東西墊一墊。”


  “有雞湯,我給你熱一下?”


  “別, 動靜太大。”


  盛明陽低聲說了句什麼,大意估計是怕吵到樓上的盛望和江添。接著江鷗的聲音也更低下去,他們再說了什麼便聽不清了, 嗡嗡的人語好像很近又好像極遠。


  不知盛明陽從冰箱裡拿了什麼對付了一下, 沒過多會兒他們便回了房間,這棟房子又漸漸歸於安靜,一如往常。


  前額頭發的水珠滴落下來,江添抓起毛巾一端擦了一下。


  盛望的肩頸線慢慢放松下來,剛才那一瞬間的慌亂就像浮光掠影, 須臾便沒了蹤跡。他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便隨口說了個理由:“我爸啰嗦,要讓他知道我還沒睡,那有得嘮叨——怎麼這個點了還沒休息啊?是作業沒做完還是貪玩拖了時間啊?”


  盛望壓沉了嗓音模仿他爸,那口氣簡直惟妙惟肖。他走到書桌邊,熟門熟路把卷子放下:“你要說作業沒做完,他馬上就要問是難度太大還是量太多,是別人都這樣還是隻有你一個?要是說復習月考吧,他又要問復習得怎麼樣、有沒有信心。問完就要說有壓力是好的,但不要太大。然後開始掰著我的嘴灌雞湯。”


  這段套路過於熟悉,在太多家長身上見過,江添聽到後半截忍不住笑了一下,連帶著盛望也笑起來:“是不是腦殼嗡嗡作響,換你你不慌?”


  江添把那杯清水擱在桌上,從脖子上拿下毛巾擦頭發:“他話有這麼多?”


  “也不是。他就是平時忙得沒時間問,好不容易逮住一次機會就要積極表現一下。帶著一點——”盛望抿著唇斟酌幾秒,“補償的意思,懂麼?”


  江添擦頭發的手頓了一下,他瞥向盛望的臉,卻見對方正忙著把專題練習做標記的幾頁翻出來,看不出有什麼情緒上的問題。


  “不過盛明陽有一點跟很多家長不一樣,他對我的成績其實沒什麼要求,也不會說重話。灌完雞湯還要誇一句。”盛望捏著書頁抬起頭衝江添模仿道:“我們盛望實力是可以的,爸爸相信你。”


  江添在他的抱怨中走到牆角,把毛巾扔進洗衣袋裡又直起身,說:“不是應該叫望仔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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