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聊的時候史雨跟開閘泄洪一樣滔滔不絕。聊完了,他忽然回過味來,感覺盛望字裡行間都在慫恿他繼續回家住。


  這位還比較委婉,江添就不同了。他直接問史雨:“你怎麼回來了?”


  史雨說:“還不回來啊?我都在家呆多久了。”


  江添“噢”了一聲:“我以為你要住到下學期。”


  史雨:“……”


  他琢磨了很久,感覺自己被小團體排擠了。


  獨處的時間隨著舍友的回歸再次被擠壓,兩人廝混的好日子忽然就到了頭。


  江添最近明顯感覺到盛大少爺有點粘人,不是那種肉麻式的,更像是多了個跟寵。


  以前的年級體活課,頂多是AB班湊半場籃球,兩人借著比賽磕磕碰碰,誰換下去了就坐在場邊喝著冰水看比賽,等另一個也下場了就提前去食堂吃晚飯。


  最近盛望對活動興致缺缺,隻要江添一下,不出一分鍾,他保準說手撞了或者腳崴了,撸著頭發稍的汗珠跑下來。


  以前晚自習,盛望都是自己先去階梯教室。江添有時下樓早,有時下樓晚。人到了,盛望才把旁邊的書包拎開,給江添空出座來。


  最近不同,走讀生晚自習一下課,他就會逆著人流上一層樓,抱著胳膊倚在A班後門口等江添一起走。


  這兩天已經發展到晚自習去洗手間,他都會擱下筆說“我也去一趟”。


  但他又隻是呆著,沒有什麼親昵的舉動。一切監控能夠到的場合,他都很注意。像一隻繞著人團團轉,但又保持幾公分距離的貓。


  隻有夜裡偶爾穿過喜鵲橋,在斑駁濃稠的樹影裡,在有枝丫遮掩的地方,他們才會放松一些,鼻尖相抵吻著對方。


  江添其實能感覺到盛望那些忐忑矛盾、本能的親近、偶爾流露出的得意以及理智下的收斂。當初在集訓營裡他就知道,隻要出了烏託邦,就一定會變成這樣,這不是誰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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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不正言不順,注定難以見光。見不了光的關系,又注定讓人不安。堆積久了,要麼一發不可收拾,要麼漸行漸遠。


  其實他最初是能接受漸行漸遠的。無數人說少年時期的戀愛大多沒有結果,時機不對,甚至人也不對。他跟盛望在這一點上其實有點像,有時比同齡人衝動,有時又清醒得很有默契。


  所以他們說過“我喜歡你”,但從沒說過“我一輩子都喜歡你”。


  一輩子太長了,這話太重了。


  他之前想的是“我陪你走一段,到你不喜歡了為止”,但現在他有一點貪心,想走得久一點。


  他擅長把數理化由繁化簡、擅長套公式,但不擅長處理這些。他隻能想辦法讓不安因素少一點,至少有個可以發泄的地方,有個窩。


  *


  大晚自習並不是那麼鴉雀無聲,畢竟全年級的住宿生都聚在一個階梯教室裡,又隻有一個老師坐班。


  經常有同學拎著書跑下去讓老師答疑解難,有些排不上隊的,就會找成績好的同學問一下,江添和盛望這裡簡直生意興隆。


  江添不擅長講題,他會省略很多理所當然的步驟,點明重點。然後聽得懂的人會覺得“哦原來這題這麼簡單”,但是轉頭碰到相似題型,依然不會。至於聽不懂的,也不敢衝著那張臉說“再來一遍”。


  所以大家一般不找他問,隻找他借,借卷子、借筆記,借各種能借的東西。拿到手了再繞到盛望那邊去問。


  江添覺得這種操作簡直令人費解,跟盛望吐槽過兩回,收獲了一頓狂笑,便不再管了。


  於是他們大晚自習的常態就是盛望給其他同學講題,江添專心給盛望一個人喂題。


  喂題的意思很簡單:他幫楚哥做補習班的講義,需要掃蕩各種輔導書和題庫。掃到值得一做的題目,就抽一張便籤紙標出來貼給盛望。


  最近他喂題的頻率見漲,致力於讓男朋友期末摸一把老虎屁股。盛望對他找題的眼光絕對信任,基本上喂一道就老老實實做一道,不挑。


  這天盛望給一個女生講題有點久,好不容易給對方講通送走,轉頭就見桌邊貼了7張便籤紙。


  “這麼多?”盛望有點納悶,但還是一張張揭下來對著書做。做的過程中,江添還在給他桌邊貼條,大有一副要佔了他整個晚自習的意思。


  他咕咕哝哝做了四道,終於扔了筆揭竿而起,掐著江添的脖子說:“四道裡面有三道都是重復題型,你玩兒我呢?”


  江添悶頭笑了一聲,終於不再欺負人,他把剛寫完的便籤紙順勢拍在盛望手背上。


  “還來?”盛望問。


  江添用下巴指了指它,說:“最後一張。”


  盛望低頭一看,就見這張便籤紙上沒寫幾頁幾題,隻有一句話。


  他說:我們租房住吧。


  盛望心頭跳了一下,抬頭看他。


  江添問:“想麼?”


  “想。但是——”盛望怔怔地說:“你行李……”


  江添朝別處看了一眼,幾個同學在數排之遠的地方討論一道難題,聲音不大也也不小,嗡嗡的,足以掩蓋他們兩人這點竊竊私語。


  他問盛望:“你會某天突然不開門,把我關在外面麼?”


  “不會!”盛望說:“想什麼呢,肯定不會。”


  “那我為什麼要擔心行李?”江添說。


  盛望啞口無言,半晌之後憋出一句:“如果旁邊沒有人。”


  江添:“嗯?”


  盛望欲言又止,在手背的便籤紙上寫了後半句:我肯定把你親到腫。


  江添:“……”


  盛望嬉皮笑臉地把紙條撕了揉掉。


  他每個月的開支盛明陽是不查的,用多用少全在他自己,江添自己也有一點積蓄。至少租金兩人完全沒問題。


  這事如果放在以前,他們肯定會拜託趙曦幫忙,但這次盛望有一點顧慮。所以房子是他們自己找了自己聯系的,西門、北門合適的房源有很多,他們篩了3套出來,準備挑一天去看看。


  恰逢周四丁老頭出院,盛望和江添請了下午兩節課帶晚自習的假,先去北門那邊看了房子,然後去醫院接老頭。


  盛明陽已經在醫院了,他對兒子請假這種事看得很開,但嘴上還是說了一句:“其實我們來接就可以了。”


  他說的“我們”是指他跟江鷗,畢竟對丁老頭來說,江鷗還能算他“孫子”的媽,盛明陽就是半個外人了,隻不過他跟這半個外人特別聊得來。


  江添幫老頭把東西收拾好,環視一圈問道:“我媽呢?”


  盛明陽朝頭頂指了指說:“剛說在醫院碰到一個老同學,去看看就下來。”


第86章 家宴


  江鷗也沒想到會在這家醫院碰到杜承。


  她對盛明陽說這是她高中老同學, 實際上要比同學關系好一點——杜承是她高中時候關系最好的朋友之一。


  她是班長, 杜承是副班, 就坐在她後桌,經常嘴上抱怨著“活都讓我幹了,頭銜你最大, 這麼好的哥們兒上哪找”,然後轉頭繼續吭哧吭哧給她幫忙。她時常過意不去,便會帶一些家裡做的點心給後桌兩個男生分。那時候她媽是老師, 沒有後來那些老年病, 頭腦清醒性格溫柔,手藝特別好。杜承常說他那同桌啥事不幹就能分到那麼多美味, 都是沾了他的光。


  他同桌名叫季寰宇,是江鷗後來的男朋友、丈夫、前夫。


  江鷗喜歡季寰宇這件事, 杜承是知道的。少年心事藏不住,總要有個能聊的朋友, 杜承就是那個可以跟她聊心事的朋友,甚至還幫她旁敲側擊過季寰宇的想法。但杜承並不看好他們,他說季寰宇心思太刁太深了, 不適合她。


  所以當江鷗跟季寰宇真的在一起, 他們這個前後桌的三人小團體就散了。季寰宇和杜承原本關系不錯,那之後卻常有小衝突和口角。


  江鷗一度很納悶,怎麼好好的兩個人說崩就崩。後來才知道季寰宇以為杜承也喜歡她,把他當成了潛在的情敵,弄得江鷗哭笑不得又不知道怎麼解釋。


  她年紀小的時候相信矛盾都是一時的, 感情才是長久的,朋友走不散,戀人分不開。後來才知道時間滾滾不停,所有人都在向前跑,一切都是會變的。


  畢業之後杜承去了北方,再沒跟她聯系過。他成績好、人緣強,據說混得風生水起。反倒是江鷗和季寰宇,糾糾纏纏十多年,最後一片慘淡。


  江鷗跟以前的同學聯系不多,早年是因為大家都忙,後來是刻意回避。離婚之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處於半封閉的狀態,在兒子面前維持著積極向上的心態,實際上早就屏蔽了跟季寰宇有關的一切。


  後來她從朋友圈間接得知,季寰宇又跟高中朋友熟絡起來,搭了對方的人脈線,去國外發展了。


  此後,除了定期履行的撫養義務,她再沒有過對方新的消息。


  直到今年,依然是朋友圈間接看到的消息——跟季寰宇一起出國的朋友病了,挺麻煩的,不知還剩多少時間。


  那個朋友就是杜承。


  病床上的杜承跟18歲的他判若兩人,如果不是在走廊碰到探病的同學,江鷗根本不敢認。


  當初老師鬧個笑話,前後桌笑倒一片的場景仿如昨日,一轉頭,他們已經人至中年了。


  杜承看到她很訝異,從病床上撐坐起來卻又不說話。還是江鷗先開的口,她問他怎麼突然回國了。他指著頭說:“長了東西,擴散了沒得治,過一天少一天。國外就那麼些東西,看久了也沒意思,就想回來了。”


  他沉默很久,又笑笑說:“不想死在外面。”


  因為這句話,江鷗在那個病房呆不下去。胡亂聊了幾句就匆匆下樓了,一來她這幾年情緒敏感容易哭,見不得這些。二來她也怕呆久了碰到季寰宇。


  杜承回國了,季寰宇肯定也在。


  江鷗回到樓下的時候,盛明陽正在給丁老頭辦出院手續,盛望拎著老頭叮叮當當的帆布袋子給他講笑話,逗得對方前仰後合。她的寶貝兒子手肘掛著老頭的外套杵在旁邊,滿臉寫著“這笑話真的無聊至極”,但又忍不住彎了幾下嘴角。


  這種場景讓她心情稍稍緩和了一些。


  她剛要走過去,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收到一條消息,來自杜承。微信是剛剛才加的,消息內容隻有短短一句話:謝謝你來看我。


  江鷗剎住步子,回復道:應該的,多少年的朋友了,你好好休養,別想太多。


  之後對方再沒回過什麼。


  *


  每年這段時間,都是盛明陽最忙的時候。資金賬目客戶往來,每一個環節都容易出問題,偏偏應酬還特別多,疏通這個、打點那個。


  自打安頓好丁老頭,他就沒放下過手機,電話信息一個接一個。哪怕進了梧桐外的老院子,他都是一隻眼睛留心腳下,一隻眼睛盯著屏幕。


  盛望本打算找個合適的機會跟他爸提一句,就說後面課業越來越重,宿舍熄燈太早,他跟他哥在校門口租了個房子。


  其實合同還沒籤,但以他多年經驗來看,先斬後奏才是對付盛明陽的不二法則。


  結果對方實在騰不出空來闲聊,盛望隻好把這話題推後了。


  江添在醫院就注意到了江鷗的鬱鬱寡歡,憋了一路終於還是問道:“你怎麼了?”


  “嗯?”江鷗心不在焉,差點被廚房的門檻絆一跤。她尷尬地扶住門,解釋說:“沒事,就是最近資金回籠有點問題,有個許可也沒辦下來,折騰得有點累。剛剛醫院又見到一個以前同學,看著也挺難受的。”


  “哪個同學?”江添問。


  “我說了你也不認識。”江鷗失笑,道:“哪天有空把以前的畢業照翻出來給你認認,我自己可能都認不全,太久沒聯系了。”


  江添剛點了一下頭,想到那畢業照上還有季寰宇,頓時又拉下臉說:“再說吧。”


  江鷗看到他那副吃了餿飯的表情,欲言又止,最後無奈地拍了他一下說:“你跟小望玩會兒,我去廚房給你們弄點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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