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孫武沒了,家裡最重要的勞力沒了,又買了口棺材。


眼看著就要揭不開鍋了。


我打算去別的碼頭上扛貨,可他們不要女人。


我剪了頭發,穿上孫武的衣服,裹平了胸,抹髒了臉,裝成男人的樣子去扛貨。


他們依舊嫌我矮,嫌我瘦,不肯要我。


我又去大戶人家,求他們讓我當佣工,他們的下人一邊趕我一邊嫌棄地說:「去去去,想做佣工的人能從這兒排到城外,我們家可養不起。」


我焦急得白了幾根頭發。


貴枝突然打扮起來,穿上露腿的花裙子,用劣質的脂粉化了漂亮的妝。


她讓我不用擔心家裡的開銷,她找了份活幹,活輕松,報酬不少。


她說這兒離她幹活的地方太遠,就搬了出去,隔幾天來一次,給我送生活費,或者是糧食。


我心裡覺得不對勁,有一天出去找她。


發現她重新租下了從前的那間破房子,做了土娼。


給錢給糧,都可以。


我衝進去的時候,上一個男人剛走。


貴枝衣衫不整,旁邊的破桌子上放著幾根苞谷。


我聲音顫抖:「這ṱůₒ就是你找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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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枝一邊扣扣子一邊雲淡風輕地說:「這個來錢快,我能養活你們,能養大君安。」


我撲通跪下,把頭埋進她懷裡號啕大哭:「姐姐啊,我們怎麼能用你的血肉錢啊!我們不能,不能啊!」


哭夠了,我擦幹眼淚,決絕地說:「君安是我生的,該養他的人是我,你回去帶君安,我在這裡接客。」


話未講完,貴枝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打在我臉上,疾言厲色:「呸!沒出息的東西!我已經這樣了,非要把兩個人都折進去嗎?你要是做了這個,君安怎麼辦?他會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


「我做這個怎麼了?我願意!春杏,你要是敢攔我,或者敢不要我的錢,別怪我撕破了臉,不做姐妹!」


從那以後,我就接了貴枝的錢。


每次我都在心裡罵自己,我無恥,我軟弱,我冷血。


可是能有什麼法子呢?


我這個無恥軟弱冷血的人,要帶著孩子活下去。


15


貴枝的土娼做了幾年,我們就用她的錢活了幾年。


我依舊幻想,日子什麼時候能好過,貴枝可以不用做這個。


那時候,我和君安就要好好孝敬她,讓她享享福。


可終究沒等到這一天。


這一年,貴枝生了病。


她發著燒,咳著血,臉色黑青。


我哭著,背她回家。


貴枝說,她活不了幾天了,讓我別花錢給她治病了。


我仍然拿著她曾給的錢,一趟趟往藥鋪跑。


我要她活。


可無論吃了多少藥都沒用,貴枝的身體一天天虛弱下去,在還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她把我們叫到床前。


用盡力氣對我說:「春杏,我的好妹子,姐走了,你們要好好活下去。」


她溫柔的目光將君安看了又看。


君安已經是個小小少年,十分懂事,他攥緊貴枝的手,哭著叫了聲:「娘。」


貴枝滿足地閉上眼睛,嘴角掛著笑。


我定在原地,看著貴枝,腦袋發麻,閃現出與她一路的風風雨雨。


在趙府的她、在逃亡路上的她、做衣服的她、打我的她,以及現在躺在床上的她。


我跪下,將頭埋進她還柔軟的懷裡,放聲痛哭。


我給貴枝買了口棺材,和君安為她披麻戴孝。


旁人看到,啐了一口說:「一個土娼,喪事辦得還挺風光。」


我狠瞪了他一眼:「她值得,她是最好的人!」


16


貴枝走時很安心,她以為自己留下的錢足夠我們幾年不愁了。


所以她才閉了眼。


可其實,物價飛漲,這幾年翻了個番,錢不值錢。


當時買藥買棺材,積蓄已經所剩無幾。


貴枝拼命掙到的,到頭來,又是一場空。


忙忙碌碌,碌碌忙忙,為的是什麼?


為的隻是一個活著,一個吃飽飯。


這樣簡單的祈求,為什麼要這樣艱難?


要活著,要吃飯,我可以餓死,但君安不可以。


於是,我還是去做了土娼,在那間破房子裡,躺在貴枝躺過的床。


價格低廉,很受歡迎,每天不同的男人經過,留下一點錢或是一些糧食。


那些惡臭骯髒的男人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心裡想。


苦難啊,你是一個圓。


無論我怎樣竭力避開你,最後卻總能和你相遇。


不久後,我連做土娼都不行了。


飢荒席卷而來,沒人會把錢和糧食浪費在這裡。


17


這場飢荒來得很猛,春末的時候大旱,滴雨未下,河水幹涸。


到了如今,全部顆粒無收。


這次的飢荒,比我十六歲那場厲害得多。


樹皮草根觀音土老鼠……能吃的一切全部都被啃光。


甚至有的人去撿鳥糞,用水淘洗,找鳥糞中還沒消化完的糧食。


屍橫遍野,餓殍遍地,野狼成群。


我和君安躺在屋裡,餓得起不來。


小小的君安骨瘦如柴,他撐著和我說:「娘啊,娘,我餓得很,又困得很。」


我拼盡力氣爬起來,摸著他凹陷的小臉:「君安別睡,娘去給你找吃的。」


我拖著軟綿綿的身子,翻遍了家裡所有地方,連一粒米都找不出來。


無奈,厚著臉皮,去鄰居家借。


到了鄰居家,我撲通跪下,狠狠磕了幾個頭,哀求著:「大爺大娘,您行行好,我兒子快要餓死了,您給口吃的救救他,我將來做牛做馬報答你們。」


許久沒有回應,我抬頭,才發現他們早已悄無聲息地餓死了。


回到家,我狠狠心,咬咬牙,拿過刀子剜下大腿上的一塊肉,往君安嘴裡塞:「孩子,吃吧,吃了就有力氣了。」


君安嘴唇不動,也不睜眼。


我覺得不對,將手探到他鼻下,毫無氣息。


那一刻,我的世界轟然倒塌。


滿腦都是當年我們圍在一起,給孩子取名字的場景。


君安君安,予君平安。


他終究沒平安……


我好恨,可又不知道恨誰,恨命,還是恨這個世界?


命啊命,你為何要這樣對我,為何要殘忍地奪走我的一切?


世界啊世界,你為什麼要這樣亂、這樣糟、這樣苦?


我不是個貪心的人,從沒想過什麼榮華富貴,什麼權勢滔天。


我隻是想吃飽飯,隻是想讓我在乎的人都活著。


命運的洪流卻總是毫不講理,將我的世界一次又一次撞得支離破碎。


18


孩子沒了,我對不起孫武,對不起貴枝,最對不起的就是君安。


我們曾經那樣暢想過君安的未來,他承載著我們所有的希望,可如今,他夭折在我手裡。


我想死,又不能。


我得把君安埋到一個好地方,災民餓急了,會把剛埋的死人挖出來吃。


我背起君安,拿上小鋤頭,搖搖晃晃地跟著逃難的人群走了。


我走啊走,走過龜裂的土地。


像來時一樣,腳走出了泡,又走出了血。


走出片片赤土,走過具具屍體。


不知走了多久,在我還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終於找到了一個離人還算遠的地方。


我開始挖土,埋葬我的孩子。


挖啊挖,挖到小坑淺淺,再到小坑深深。


挖到雙眼模糊,挖到心痛如絞。


埋好君安,我已經沒有了力氣,手軟了下去,人倒下去,眼皮也沉了下去。


我忽然覺得好舒服,就這樣睡在這兒,挺好的……


19


吱呀吱呀……


我不知睡了多久,最後是被吱呀聲叫醒的。


我起身,發現自己躺在一輛破爛的獨輪車上。


後面一個幹瘦的小伙子正推著。


我驚恐地問他Ṭũ̂⁺是誰。


他有些憨厚和羞澀,說自己路過那裡,看到我躺著,一摸還有氣,就灌了兩口水,把我帶上了。


我有些失望,我以為自己能死掉。


我問小伙子要去哪裡。


小伙子說,他在老家活不下去,要去找一群人。


這群人懲奸除惡,為國為民。


他要去找他們,為自己,為國家,為人民做點事。


救一救水深火熱裡的人們。


他眼裡星光閃耀,我好羨慕他。


他忽然說:「大姐,我估計你也沒了家人,不如一起去吧!」


我有點震驚,試探性地問:「他們……要我嗎?」


他咧著嘴笑:「當然要,為國為民,男女有責嘛!」


我心裡忽然燃起了一團火。


在我以往的人生裡,一直遭受著命運的屠戮,在水深火熱之中煎熬,卻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


我一直期盼著把日子過好,天下太平,可結果是越來越糟。


今天有人對我說,我原來也是可以舉起武器,搖旗吶喊,抵抗它的。


我覺得我應該去。


我受夠了命運殘忍的磋磨。


為自己,為貴枝,為君安,為孫武,為千千萬萬可憐的人們。


20


我們還算幸運,順利找到了組織。


我經過培訓和教育, 做了救護者。


在這裡,我遇到了趙容川。


他瘸了一條腿, 臉上添了兩道疤,滄桑了許多。


認出我的那天,他自嘲一笑, 面有愧色,向我道歉。


我不解。


他說一來,那年自己年少輕狂,不懂人間悲苦,高高在上地鄙夷他所不理解的事情。


他為當年那個鄙夷的眼神向我道歉。


二來, 那年姓曹的調戲我, 他父親又將我當作物件一樣贈予, 他雖看不慣, 卻並沒有挺身救我, 因這個,再向我道歉。


我知道, 他這些年一定是吃了許多苦,才懂了那些事。


我啞然一笑,當年他這樣的人很多, 等來道歉的,他卻是頭一個。


我終於覺得自己像個人了, 因為我被尊重了。


最後他懇切地問我, 知不知道他母親去了哪裡。


趙家出事的消息,他是在很久之後才知道的, 那時回去已經是人去樓空了。


我思慮了很久,沒有告訴他大太太的事。


就當給他留個念想吧, 讓他騙自己的母親還活著。


21


這些年,敵人越來越多, 形勢越來越亂。


我走過無數戰場, 手上淌過無數血, 救過無數傷兵。


我在想, 我救治過的這些人, 重新奮起, 去改變這個糟糕的世道。


那其中,是不是也有我的功勞?


我不是蝼蟻了, 我也可以改變這世道了。


貴枝、孫武、君安, 你們看,我們都在努力改變。


後來, 我救啊救,跑過槍林彈雨的戰場,衝過血肉橫飛的小巷。


終於等到形勢變好, 天地清明。


那時的我, 已經兩鬢斑白,不再年輕。


我時常回首從前,總覺得那時的苦難隻是大夢一場。


大抵是年輕時候哭多了, 我如今眼神不太好。


我眯著眼睛往外看,入目一片赤紅。


不過,這次不是當年的血。


那是滿街紅旗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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