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因為工作太忙。


我們在剛果(金)見面的日子並不多。


大多數時候,我們在發生衝突的地方相遇。


他狂奔著去救治傷員。


而我拼命拍攝報道素材。


匆匆擦肩而過時觸碰的手。


就是彼此之間唯一的交流。


而網絡信號也時好時壞。


我們經常幾天都收不到對方的消息。


但它們又會在某一刻瘋狂湧進手機。


叮叮咚咚響個不停,順序亂七八糟。


仿佛也剛穿越槍林彈雨。


載著沉甸甸的想念,頑強地傳遞著心之所向。


但北基伍省的情況不容樂觀。


我們第一次吵架。


是在戈馬附近的一個村莊被襲擊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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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趕往現場時,武裝分子還沒有完全離開。


安全部隊與他們交了火。


我們急忙回到車上,準備撤退。


但我卻看到紀澄從救護車裡又蹿了下去。


在交火的邊緣地帶,有一個倒下的村民。


他把人扛了回來,自己卻被彈片劃得鮮血淋漓。


我又氣又怕,和他大吵一架。


但他毫不相讓。


「我是醫生!不能見死不救!


「他當時隻是腿部中彈,還能活!但如果我不救他,交火之下他必死無疑!」


我知道他說得對,也知道救人是他的使命。


可我真的怕了。


他回來時,渾身是血。


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誰的。


我哆嗦著檢查了半天,才知道他隻是受了皮外傷。


我突然就不想吵了,抱住他號啕大哭。


「紀澄!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該怎麼辦?!」


他安靜了。


過了一會兒後,反抱住我,聲音沙啞。


「對不起……


「以後我會注意的,不以身涉險,不讓你擔心……」


我埋在他胸前抽噎:「你保證!!」


「那我們拉鉤。」


他拉著我手,比劃起來。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了的是小狗!」


「我可千萬不能變成小狗,不然到時候見你媽媽的時候你怎麼介紹我呀?」


「小狗男朋友?」


我被他逗得破涕為笑。


抬手就把枕頭按在了他臉上。


然而,他躺著一動不動。


我又慌慌張張地掀開,生怕把他給悶死了。


他狡黠地看著我,安然無恙。


似乎在說:【你看,沒那麼容易死的。】


我隻能瞪他,瞪的眼睛發酸,突然又淚眼汪汪。


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誰都知道。


什麼拉鉤,不過是個心理安慰。


戰場是最殘酷的地方。


我第一次深刻地意識到,我和紀澄相處的每一天都彌足珍貴。


因為誰也說不清,死亡和明天哪一個會先到來。


26


戰亂越發頻繁的同時。


埃博拉也開始襲擊這個已經千瘡百孔的國家。


到春天時,紀澄更忙碌了。


因為醫護緊缺,他開始在難民營和埃博拉治療中心兩頭奔波。


然而,武裝分子突然對多個城市的治療中心發動了襲擊。


許多醫生開始不得不放棄工作,直接撤離。


但紀澄不願意離開。


一方面,戈馬的情況還算安穩。


另一方面,中心還有將近一百名病人。


如果所有人都走了,他們隻能躺在病床上等死。


他和另外四名醫生留了下來,隨機應變。


但是沒過多久,武裝分子佔領了戈馬的郊區,阻斷了進出的道路。


我們被困住了。


在這種情況下,紀澄突然給我發來消息。


讓我到治療中心一趟。


他語焉不詳,我卻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們穿好防護服,進入了醫療廢物處理區。


在一間空置出來的房間裡。


我見到了十多個胡圖族的孩子。


他們是從山裡逃出來的。


最大的才十二歲。


衣衫褴褸,身上全是已經感染的傷口。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佔領郊區的武裝分子,來源於圖西族。


他們與胡圖族有著血海深仇。


如果這批孩子被發現,整個治療中心可能都會被毀於一旦。


我感到崩潰。


「紀澄,你是瘋了嗎?!!


「你還記得無國界醫生的宗旨嗎!!!」


他本不該直接介入到戰爭衝突中,這樣才能夠最大限度地去幫助他人。


可他隻是垂著頭。


「我知道這件事很危險,所以我隻是想問問你,能不能聯系到哪個組織,可以接收他們?


「可這麼多人,你怎麼把他們送出戈馬?!外面全都是巡查的人!」


紀澄語速很快。


「他們體型小,可以穿上防護服,鑽進裝醫療廢物的垃圾箱裡。


「運輸車每三天就會來一趟,沒有人會打開這些垃圾箱的!


「隻要保證之後有接收他們的人,我們就可以救下他們!」


我被他大膽的計劃震在當場。


他握緊了拳。


「聶斓,我先是人,然後是醫生,最後才是無國界醫生。


「我不可能把他們扔出去送死!」


27


我的腦袋疼痛不堪。


理性和感性在瘋狂搏鬥。


而那些孩子們看著我們激烈爭吵。


都露出了絕望的神情。


最小的幾個孩子,緊緊擠在一起,手指死死交纏,像在等待命運最終的宣判。


我幾乎是瞬間就心軟了。


他們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從地獄裡逃出來。


我們不能重新再把他們送回去。


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我冷靜了下來。


「我幫你。


「但是我不僅僅幫你聯系接應人,我還要在這裡把他們全部親手送走。」


紀澄愣住了,立刻回絕。


「不行!這很危險!」


「那我就讓你一個人去面對危險嗎?」


「你要是不同意,我現在就出去告訴他們這裡藏著胡圖族小孩。」


他咬牙切齒。


「……你!我就不該找你!!」


「晚了,你已經把我卷進來了。」


紀澄生了自己的氣,扭過頭不願和我說話。


我嘆了口氣,環住他的脖子,逼他看著我。


「……至少最壞的情況,我們可以死在一起。」


他立刻氣急敗壞:「呸呸呸!瞎說!這種事絕對不會發生!」


隔著那層透明的面罩,我摸了摸他的臉。


「嗯,當然了。


「畢竟你答應我了,我們還要回去看媽媽呢!」


28


不得不說,紀澄的計劃幾乎是天衣無縫。


沒有人會想接觸那些埃博拉患者的醫療廢物。


更不會想到裡面竟然藏著人。


我們每次,可以運走兩個孩子。


運輸車中途會在路上停一次,有人道主義組織的成員會將孩子們轉移走。


半個月後,那批孩子隻剩下了最後兩個。


他們年紀最大,是一對兄妹。


哥哥叫讓,妹妹叫瑪麗。


運輸車要來接走他們的那天,紀澄心情很好。


他又一次對我說。


「謝謝你,聶斓。」


我沒回應,隻是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我們幾乎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甚至提前為此慶祝了起來。


兩個孩子為我們表演胡圖族的民族舞蹈伊甘比拉。


紀澄為他們做了一頓堪稱豐盛的飯菜。


而我給他們拍了很多的照片。


當夜幕降臨。


他們開始套上防護服。


瑪麗給我遞了一支記號筆,問:「你們可以在上面寫上名字嗎?」


我和紀澄有些吃驚,但仍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想了想,加上了一句:【希望你們能好好長大。】


紀澄寫:【希望你們能夠和家人團聚。】


我又寫:【希望戰爭能夠早日結束。】


紀澄也寫:【希望我們未來還能再相見。】


我們把防護服寫滿了祝福的話。


寫到最後,每個人都淚流滿面。


他們撲在我們的懷裡。


聲音從防護服下悶悶地傳來。


「我們會永遠永遠記住你們的!」


「謝謝你們!你們是我們的大英雄!」


29


半夜,運輸車開進了中心。


我們照例將孩子們裝進垃圾箱。


送上貨車。


然而,剛做完一切,中心大廳裡就傳來了槍聲。


我和紀澄臉色一凜,狂奔而去。


武裝分子闖了進來,說他們接到消息,這裡有人藏匿了胡圖族小孩。


紀澄前去交涉。


不卑不亢地配合他們進行搜查。


我看著那些人兇狠地踹開房門,翻找每一個房間的角落。


緊張得幾乎要吐出來。


他們亂翻一通,毫無發現。


威脅了我們幾句,正準備離開時。


突然有人在門外大聲招呼,說他看到了剛離開的運輸車。


那些人立刻爆出髒話,全衝了出去。


最後一個離開的武裝分子,大吼著,往大廳裡憤怒地擲出了一枚手榴彈。


生死一瞬間。


一切景象在我眼裡都拉成了慢動作。


我能看到炸彈沿著拋物線緩緩墜落。


能看到其他醫生們驚恐失控的表情。


能看到紀澄面目猙獰地朝我飛奔而來。


爆炸的前一刻。


他將我壓倒在地,護在身下。


用手覆住了我的耳朵。


30


緊接著,時空歸位。


我像被一隻滾燙的巨手狠狠拍在了地上。


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五髒六腑都移了位。


周圍濃煙滾滾升騰,什麼都看不清。


臉上有湿潤的液體流下。


我一摸,整個手掌都是鮮血。


紀澄被炸飛了。


橫躺在我的不遠處。


我想起身,卻發現自己連站都站不穩。


隻能跌跌撞撞地膝行過去,顫著雙手試他的呼吸。


還好,他沒死。


不知道哪裡又傳來槍響。


我拼命將他扛在背上。


開始向外奔逃。


可是,到處都是背著槍的人。


我隻能立刻轉向,深入樹林。


跑了不知道多久,雙腿逐漸麻木到失去知覺。


我逐漸無法支撐,撲倒在地。


紀澄也在這時醒了。


他掙扎著想起身來扶我。


卻無法移動自己的身體。


隻能虛弱地說:「……聶斓,你……先走!」


我止不住地嗚咽,發狠般又爬起來。


「我不要!!


「要走一起走!!」


他抓住了我的腳腕。


「你先走,找人……來救我。


「兩個人,跑不掉的!」


我崩潰地大哭。


「紀澄!我們拉過鉤的!!你不許騙我!!


「你要是死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他低聲笑了笑。


又被口中的血嗆得連連咳嗽。


「咳、咳咳……嗯,我不騙你。


「騙人的……是小狗……」


我艱難爬起,將他扶到樹邊坐下,眼淚一直不停地流。


他輕輕捏了捏我的手。


「快走吧!」


「你不會讓我死的,對嗎?」


我瘋狂抹眼淚。


「你一定要等我!我會回來救你的!!」


「你一定會沒事的!」


他微笑著,朝我揮了揮手。


「好。」


31


我轉過身,準備繼續逃亡。


下一秒,身後傳來一聲炸雷般的槍響。


我被人猛撲倒在地。


一股巨力撞擊肩部,劇痛讓我呼吸驟停。


中彈了。


我驚恐地轉過臉。


看到紀澄倒在了我身上。


他的胸前,有一個貫通的傷口,已經將白大褂完全染紅,嘴裡正瘋狂地湧出鮮血。


頭腦一片空白。


顧不得自己的傷勢,我強壓著疼痛翻過身。


「紀澄!!


「紀澄!!!!」


我徒勞地按壓著他的傷口,六神無主。


「止……止血……


「要先止血……」


但他輕輕拉住了我的手。


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像是耗費了所有的力氣。


他含混地說。


「對不……起……


「我愛你……


「下輩子,再做我的小朋友吧?」


他眼裡,混雜著復雜的光。


有不舍,有憐惜,有釋然。


最後,全都黯淡了下去。


握著我的手無力地滑到了一旁。


我呆滯了。


巨大的錯亂感和恐懼感襲來。


心頭像被火燒過一般。


我哇地又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視線開始模糊,冷汗瘋狂湧出。


腎上腺素的作用也在消退,肩頭的劇痛讓我眼冒金星。


我還想抓住他。


對突如其來的死亡感到極度的恐懼。


嘴裡喚著:「紀……澄……」


然而身體已經瀕臨極限。


我往後一倒,眼前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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