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像她那樣驕傲的人,大概不會再來找我。
但她的分手,我們的相遇,以及各種或早或晚發生的和前世類似的事,到底還是讓我心底產生強烈的不安感。
我開始頻繁夢見前世發生的車禍。
夢裡,我回到了和許至今的兩周年那天,因打球而胳膊受傷的我坐在副駕駛上,一邊和正在開車的她分享最近看的旅遊綜藝,一邊說以後旅遊打算去的地方。
她安靜地聽我說話,偶爾眉眼溫柔地望向我應一聲:
「好,都聽你的。」
當說到以後的每個周年紀念日該怎麼過時,一輛貨車突然闖過紅燈橫穿馬路。
其實那條路當時的車輛挺少,人也不多,隻要及時剎車就不會發生車禍。
但剎車失靈了。
許至今毫不猶豫將方向盤轉到了我這邊,把僅有的可能存活的機會留給了我。
劇烈撞擊後,我失去了幾秒鍾的意識,再睜眼時是在血腥刺鼻的車廂內,全身痛到說不出半個字,模糊的視線內,是一塊很長的碎片扎進了許至今的胸口,她在有氣無力地反復央求圍過來的路人:
「救他,先救他,求求你們,先救他……」
後來我被他們從碎裂的車窗救了出去,昏迷前看見的最後一幕,是車爆炸的畫面。
調查結果很快被公布,除了那輛因司機疲勞駕駛而闖紅燈的貨車,許至今車的剎車系統被人為破壞過。
犯罪分子系一名因網貸而背負數百萬債務的男子,還不起後產生報復社會的心理,破壞了那片區域幾乎所有車的剎車系統。
所以那段時間車禍發生率極高,傷亡人數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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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麻木地看著手機裡的新聞,安靜地聽著許至今師兄師姐來看望我時的安慰。
所有人都在勸我要向前看,往前走,可是我不懂。
我若走了,留在這裡的許至今要怎麼辦呢?
9
我是被一陣急促的鬧鈴聲驚醒的。
睜眼茫然地望著天花板,察覺到眼角一片湿潤,我才意識到又流淚了。
那場車禍的每個細節幾乎刻進了我的骨子裡,包括破壞剎車系統的罪犯。
但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畢竟他在破壞剎車前隻是個負債的普通人,更不敢提前去找他從而導致其他變故。
隻能將變化控制在最小範圍內,等到他犯罪的那一天。
而就在等待的期間,我和許至今在一起了。
在那之前,我其實隱約察覺到了她要表白的徵兆。
起因是有一次攝影部的學姐讓我幫忙假裝她的男朋友,擋一下總是纏著她的男生。
雅致安靜的餐廳內,學姐摟著我朝對面的男生說:
「我真的有男朋友了,你看,他叫沈南。」
我演技不算好,怕一說話就露餡,隻能努力維持笑容,點頭附和。
下一秒,我無意間看見了磨砂隔板後的另一桌,坐著許至今和她的朋友。
她大概已經看了全程,撞上我視線的時候,猛的低頭,也不回應身邊朋友的問話,隻安靜吃著米飯。
當天晚上,我就刷到她的朋友圈,是一張被摔裂開的心髒模型,配文字:
心碎了。
第二天我拎著她最喜歡的青梅糕去找她。
灑滿落日的走廊裡,她一臉頹然地站在我面前,不復往日的笑容明亮。
我看著她默不作聲地咬了口糕點,問她:
「甜嗎?」
「不甜,苦的。」
我表示了解地點點頭,輕輕「哦」了聲,然後跳轉話題說附近新開了家烤鴨店,要不要一起去嘗嘗。
她無聲看了會兒地面,聲線有些低:
「我們一起去吃飯,你女朋友不介意嗎?」
我恍作驚訝地問:
「啊你是指昨天那個學姐嗎?我是幫忙擋桃花的,怎麼樣?是不是我演技很好,連你也騙到了?」
頓了頓,看見她逐漸明亮起來的眼神,我繼續說:
「不過我就算有女朋友的話,和朋友吃餐飯而已,她應該不會介意的——」
「那你介意有個女朋友嗎?」她突然出聲打斷,有些緊張地看著我。
對視間我淺淺笑了笑,輕描淡寫地開口:
「那就要看青梅糕甜不甜了,我可是排了兩個小時的隊才買到的。」
她怔了一秒,將手中餘下的半塊青梅糕全部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
「甜,甜死我了。」
當天晚上,她又發了條朋友圈,是一張我的側影照,配文字:
我的餘生。
我和許至今就是這樣在一起的。
所有小說或偶像劇中的浪漫表白場景都沒有,隻有兩顆裝著彼此的心。
那之後我們和所有校園情侶一樣,渡過了一段很普通但幸福的時光,直到時間來到我在日歷上標記的前一天。
年代久遠的舊小區外,凌晨三點的作案時間,遭到破壞的剎車裝置。
但那天已經不是我和許至今的兩周年,她的車也因為種種變化沒有停在那裡。
我要救的,是剩下的人。
起初我很忐忑,擔心會出現各種意外,但現實卻出乎意料的順利。
因為不想被卷進罪案,接受各種盤問,我報警稱在那片區域丟了一隻價值兩萬元的手表,最後一次見到它是在凌晨三點半。
警方很快調取監控,然後看見了反復出現在多輛車附近,手中拿著工具的可疑男子。
接下來就順理成章開始了懷疑與查證,和我沒有關系了。
至於手表,第二天我告訴警方說在垃圾桶裡找到了。
同時也聽說了那晚多輛汽車的剎車被破壞。
罪犯已抓住。
擔憂了很久的事到這裡大概就結束了。
但我內心仍然覺得不安。
這股不安一直延續到兩周後我和許至今去影城看電影那天。
緩步走在人群中時,一名右臉有傷疤的男子與我擦肩而過,藏在袖子裡的刀映入我眼簾,他正朝一位孕婦走過去。
電光火石間,我的動作幾乎快過思維,等反應過來時已經替那位孕婦擋下了刀。
我躺在地上,終於知道自己遺忘了什麼。
那名刀疤男是逃犯,上一世在逃亡時死在了一場剎車失靈的車禍中,而這一世,車禍被阻止。
他活了下來。
周圍亂做一團,許至今跪在我身邊像是在說什麼,眼眶通紅。
可我什麼也聽不見了。
10
我好像在大霧裡走了很久很久,最後走到了十歲那年小區旁的公園。
那時候我因為生病常年吃帶有激素的藥,整個人長得很胖,所以小朋友們常常會圍著我轉圈圈,嘲笑我:
「大肥豬,醜八怪,大肥豬,醜八怪……」
我捂著耳朵努力對他們解釋:
「我不是大肥豬,我是生病了,我還會好的,我不是大肥豬……」
沒人聽我的解釋,他們笑嘻嘻地看著我蹲在地上,喊得更歡。
直到一位少女宛如天神降臨,她冷冷淡淡地警告他們,誰再敢說一句,就將他掛到樹上讓小鳥在他身上拉便便。
等他們尖叫著跑走後,少女蹲在不敢抬頭的我面前,溫聲細語安慰:
「別怕,他們都被我趕走了。」
我慢慢抬頭看向她那張溫婉的臉,小聲說:
「姐姐,我不是大肥豬,我是生病了。」
她朝我笑得溫柔:
「嗯,我知道,你隻是生病了,會好的。」
那天之後,我每次來公園都能看見慢跑的她,沒人願意和我玩,隻有她願意。
但她太好看,好看到我很自卑,很難過,我忍不住問她:
「姐姐,我要是永遠好不了了怎麼辦呢?」
她揉揉我的腦袋,「嗯……」了一聲,說:
「那我就去當醫生,我會治好你的。」
從初見到分別,隻有十一天,這是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說完就聽見不遠處她的媽媽叫她:
「至今,許至今,回家吃飯了。」
第二天我爸出軌被發現,我媽帶著我直接搬家了,自此我再也沒見過……許至今。
再見面,她已經成為了一名醫學生,站在人群裡,一如既往的美麗耀眼。
而我的病,也已經好了。
後來,我們因為聯誼會意外重遇,相識,了解,在一起。
我暗戀了將近十年的人,也喜歡上我了。
再後來,還沒等我問問她,記不記得我。
她就死了。
所幸這一次,我救下了她。
如果這是代價,那麼我願意承受。
我又重新回到了散不開的濃霧裡,恍惚感覺到有人在身邊說話,卻做不出任何反應。
依稀之間,我似乎聽見許至今的聲音,她像是很無助地在詢問身旁的人,嗓音破碎喑啞:
「我明明學了那麼久的醫,為什麼救不了他。」
「老師,怎麼辦啊……」
11
等我重新恢復意識時,病房裡已經變得很安靜了。
床邊坐了個人。
我用盡全力,也隻是輕輕掀起了半分眼簾,隻能模糊看清她的臉,像許至今。
也像江濛。
我努力分辨了很久,無果,直到她說話:
「如果我沒有穿越回來,是不是就不會引發蝴蝶效應導致你受傷了?」
「又或是……又或是你也回來了,所以救下了那個孕婦。」
說完她停頓了一下,像是自嘲般笑了聲:
「我一直不知道,在另一個時空,你喜歡我,是因為她。」
「還是因為我的穿越,間接讓你在這個時空喜歡上了她。」
「這個問題,我大概永遠也不會得到答案了,但是……沈南,我後悔了。」
「一直以來,我以為所有的難題都可以在學習、推理、計算中獲得答案,原來,愛一個人……不是。」
「它是無解的。」
「就像,我好像再也沒辦法讓愛上她的你, 重新愛上我了。」
我其實並不太願意回憶和江濛在一起的那五年,但腦海裡卻莫名浮現出一件很小的事。
那大概是我們在一起第三年的冬天, 我下班回去的路上和她打電話時,不小心與人相撞,驚呼一聲後, 手機精準地從雨水箅的細縫中落入下水道。
心情因此極度煩悶,我用身上僅有的現金坐了一晚上的出租車。
第二天才知道江濛找了我整整一夜。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那樣做,但開始於目的不純的兩個人,必定不會有結果。
如今說再多都已經沒有意義。
我是在一個很尋常的傍晚醒來的。
睜眼就看見許至今在低頭耐心地一根一根擦拭我的手指。
我偏頭看向她很輕地喊了聲:
「許至今。」
擦拭的動作驟然頓住, 她沒抬頭, 緊緊捏著毛巾的指節幾欲發白, 靜默了會兒,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我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在心裡默數,數到第五十七的時候,她重新走進來。
眼角紅了。
全面檢查後已無大礙, 出院那天,許至今將我接去了她住的地方, 開始了小心翼翼照顧我,整日圍著我轉的日常。
我有些抱歉地對她說:
「對不起啊, 剛在一起不久呢, 就這麼麻煩你。」
她像是被氣笑, 揉了揉我的臉,將盛好的湯放在我面前, 假怒道:
「那就趕快喝,快點好起來!」
我蹙眉搖頭:
「本來腹肌就躺沒了, 再喝就更沒了。」
她被氣得徹底沒了脾氣,用勺子舀了勺湯喂到我嘴邊,低哄道:
「來,沈南小朋友張口, 聽醫生姐姐的話,健康的人才是最帥的。」
我就是在許至今半怒半哄中養好傷的。
再見到江濛是在半年後的超市,我拿著幾顆柳橙在找許至今時,不小心滾下去一個。
最初的江濛才不是這樣的,她脾氣壞、沒耐心,衝動又易怒,暴躁又傲慢。
「(從」是江濛。
她一步一步走近,將那顆柳橙放進我懷裡。
沉默的對視中, 我誠懇地對她說了聲:
「江濛,謝謝你呀!」
話落, 許至今的聲音突然傳來, 她在找我:
「沈南!」
我飛快地答應了句「來了」,就和正要開口的江濛擦肩而過。
正如我們在這浩瀚無垠的宇宙中, 會有短暫的相遇,但最終也隻是漸行漸遠。
當天晚上回去後,我在整理書房時看見玻璃櫃裡的一個相框,裡面是張手繪的卡通人, 一個胖胖的小男孩, 頭頂的氣泡裡寫著「姐姐」兩個字。
我拿著照片去問許至今,問她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她笑了笑,眉尾略微挑起幾分,隨手將相框翻轉過來。
我怔住。
那是一張她的照片, 但鏡頭卻聚焦在從她身後路過的我的身上。
上面記錄的日期正好是我們爬山的那天。
所以,第二天她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
從此,我們的故事有了新的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