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很快開了,完全不像是睡覺之人開門的速度,明華章似乎和謝濟川低聲說了什麼,然後謝濟川關門,就徹底看不到了。
明華裳默默合上門縫,靠在門框上。
明華章不想告訴她後續,但其實並不難猜,選擇無非就是兩種。第一種,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此收手,不去追兇也不去查遲蘭三人的死亡原因;第二種,就是執意抓出兇手,自然不免要破壞定王的計劃。
看起來,二兄要選擇第二種了。
明華裳慢慢地,長長地嘆了一聲。
此刻,謝濟川屋內,他聽完明華章的話後,也覺得明華章瘋了:“景瞻,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這不是普通的命案,為死者伸張正義不是說說而已。對方是定王,甚至還有魏王,我們不過是洛陽裡隨處可見的小輩,甚至連官職都沒有,拿什麼和定王、魏王碰?就算舍出這條性命不要,那洛陽裡,又有沒有人願意接這樁燙手的案子呢?”
謝濟川覺得自己頗為苦口婆心,然而,明華章像是聽不到一樣,不為所動道:“既然知道那三個婢女僅是因為當權者可笑的野心就無辜喪命,也完全能預料之後還會有許多婢女遇害,我怎麼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以我微薄之力,無法和武氏抗衡,但我相信邪不壓正,世上定是明理之士更多。”
謝濟川看著明華章,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道:“你倒是學會了聖賢書那一套,雖千萬人吾往矣。但鎮國公府要怎麼辦?鎮國公這些年小心逢迎,好不容易才讓明家脫離女皇的視線,你要將明家全族都拖下水嗎?”
謝濟川說完,自己愣了下,猛地想到什麼:“你該不會打算求助李氏宗室的力量吧?”
明華章沒說話,權做默認了。謝濟川嘆氣,道:“我知道你想重振鎮國公府,可是,現在臨淄王和巴陵王自身都難保,你求助他們,能有什麼用?”
“李氏絕不會是儲君孤軍奮戰。”明華章說,“現在時機還不成熟,激怒魏王毫無好處。可是,定王是太平公主的驸馬,如果有太平公主出面,武家應當不敢怎麼樣。”
謝濟川冷冷笑了聲,眼睛寒得像冰:“景瞻,你也知道定王是太平公主的驸馬。丈夫和兄弟之間,她會選誰,還需要想嗎?”
明華章臉色平靜,雙目漆黑,窗外朦朧的雪光映在他臉上,一剎那如神廟裡的玉像,冷感又威嚴:“我相信,她是李家的女兒。”
第19章 驸馬
明華裳聽到外面的門開了又關,她呼了口氣,扯下脖頸上過於厚重的鬥篷,收拾收拾打算睡覺。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國家大事,和她一個民女有什麼關系?不如睡覺。
Advertisement
江陵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從夢中拽出來。他看到床前兩道修長筆直的黑影,本能裹緊了被子:“大晚上的,你們做什麼?”
明華章對江陵拱手,說:“深夜叨擾,多有得罪,但我們有一件要緊事,想請江世子幫忙。”
江陵愣愣問:“什麼事啊?”
“我們有急事想求見太平公主,勞煩江世子幫我們通傳。”
明華章、謝濟川和太平公主府沒什麼往來,他們在這裡不比普通賓客強多少。但江陵不一樣,他的父親是太平公主的心腹,哪怕江陵本人不學無術,在太平公主府裡也有不少熟臉。深夜給公主傳話,普通官宦人家再有權勢都做不到,但江陵一定可以。
江陵下意識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撓頭問:“現在?”
“正是。”明華章再次拱手行禮,“有勞了。”
飛紅殿。
太平公主倚靠在憑軾上,頭疼地抵著太陽穴。姚黃輕聲進來,她看太平公主情緒不好,問:“殿下,都子時了,您怎麼還不睡?”
太平公主嘆氣:“山莊上一個接一個死人,今夜不知道那鬼盯上了誰呢,我哪睡得著?”
姚黃挑亮燭芯,輕輕移到太平公主跟前,說:“殿下,您是天子之女,福澤深厚,自有上天庇佑,什麼鬼怪敢靠近您?”
太平公主呼了口濁氣,第一天死人的時候她也這麼想,直到魏紫被人挖去眼睛,慘死山莊,太平公主才怕了。
一個陌生人死亡,和一個天天都要見面的熟人死亡,衝擊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太平公主道:“若真是鬼魂作祟,倒也沒什麼可怕的,去請高僧做法就好。本宮怕的,是鬼背後的東西。”
魏紫出事後,雖然第三個死的是一個小侍女蓮心,但太平公主莫名覺得,殺機是衝著她來的。
這是她在風波詭譎的宮廷生活中積累出的直覺,過往十多年中,這種直覺無數次拯救了她的性命。現在,直覺告訴她,她又被人盯上了。
姚黃不敢多話,默默為太平公主掌燈。太平公主抱怨了兩句,很快就壓制好情緒,問:“驸馬呢?”
“驸馬已在東殿歇下了。”
太平公主淡淡點頭,除了近身伺候的侍婢,外人鮮少知道,素有恩愛之名的太平公主和驸馬竟然是分房睡的。
這大概是她和武攸暨難得的默契,兩人都正當盛年,年輕貌美,也都貪戀對方的美貌,成婚以來共生了四個孩子。太平公主喜好詩詞音樂,而定王在音樂方面也頗有才華,兩個人會玩又愛玩,這些年幾乎沒有紅過臉。
但是,正如太平公主再找不回第一次嫁人時的嬌羞雀躍,定王從不拒絕夫妻之事,卻很少和太平公主共眠。大概,他內心裡也是不放心她的吧。
太平公主第一任驸馬是她青梅竹馬的表兄,亦是她的意中人,他們二人的婚禮至今都是長安佳話。可是,薛紹是城陽公主的兒子,不折不扣的李家人,母親覺得她嫁錯了,執意要讓她改嫁武家人。
太平公主當然反抗過,但是哪怕她抱著剛出生的孩子跪在母親腳下,母親還是賜死了薛紹。
並且是最殘忍的死法,餓死。
在那之後,太平公主就懂了兩個道理,第一,胳膊擰不過大腿,永遠不要做自取其辱的事;第二,愛情不過是個玩意,權力才是最好的愛人。
太平公主不再鬧了,她按照母親的旨意,從武家子侄中挑了一個自己中意的,那個人就是武攸暨。
薛紹因為被她看中,餓死獄中;武攸暨成了第二個獲得她青睞的幸運兒,所以,他必須殺了他的發妻,好給公主騰位置。
是的,武攸暨曾經是有妻子的。沒人知道他喜不喜歡那個女人,因為根本不重要,就算他不動手,他的父母兄弟也會幫他動手。
他們兩人在歌舞升平、萬人祝賀中成了婚,隨後武攸暨受封定王,成了人人歆羨的太平公主驸馬。
太平公主已經記不清新婚夜武攸暨是什麼表情了,一轉眼,他們這對二婚夫妻也走了這麼久,他們第一個女兒都出嫁了。
太平公主也說不清她詢問定王的起居,到底是忌憚多一點,還是關心多一點。魏紫死了,有人想要殺她,太平公主意識到這一點時,第一個浮現在她腦海裡的就是定王。
太平公主沒做表態,又問:“那魏王呢?”
“魏王叫了人去他殿裡唱曲,每日要鬧到很晚呢。”
太平公主並不意外,這本身就是貴族最擅長做的事情,要不是鬧出了人命案,現在整個莊園都是鶯歌燕舞,太平公主何至於寢食不安,無聊度日?
太平公主想起她辦飛紅宴的初衷,忿忿道:“真是晦氣,早知就不該給這裡取名飛紅。盛會沒看到,飛起來的紅色屍體倒見了不少。”
姚黃陪笑,不敢應和。她想起魏紫的死狀,還是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此時道教、佛教盛行,眾生既信神,又信來世,也信鬼魂。姚黃還真的挺害怕是魏紫撞了鬼,被選為替死鬼,接下來又來找她。
畢竟她和魏紫共事,對視稀松平常,口角也避免不了。
太平公主沒有睡意,姚黃就算困死,也要強撐起眼皮陪公主說話。她正絞盡腦汁想著話題,忽然聽到門外有婢女稟報:“稟公主,江安侯世子及鎮國公府二郎求見。”
這句話可謂沒頭沒腦莫名其妙,太平公主不悅地擰眉:“他們來做什麼?”
雖然太平公主養男寵,不太在意名節之類的東西,但兩個半大小子深夜來拜訪她,豈不是冒犯?婢女感覺到太平公主口氣不好,戰戰兢兢道:“奴婢也不知,是江安侯世子非要讓奴婢過來稟報。那位二郎還說,想同殿下探討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