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我姓韓。”明華裳走過來,攔住江陵的話,對他使眼色道,“關於藥方的事有些紕漏,世子隨我來,我給你重新配一副。”
江陵眨眨眼,沒有多說,跟著她一起往外走。等離開江安侯府的視線後,江陵才詫異道:“你來做什麼?你可別告訴我,都這個時辰了,你還要去查案。”
其實這樣說也沒錯,明華裳非但要自己查,還想拉著江陵一起查。明華裳問:“你這兩天做什麼了?”
“能有什麼,滿大街逛,找線索唄。”說著,江陵睇了明華裳一眼,“怎麼,來刺探消息?”
明華裳開誠布公道:“實不相瞞,我沒什麼進展,所以想來找你合作。”
明華裳的目光真摯誠懇,沒有任何玩笑意味。江陵卡了一下,有些猝不及防:“和我?”
父親見了他就嘆氣,說他一事無成,八歲的弟弟尚且能吟詩作賦,他會什麼?
這種時候,出身書香門第的繼母總會在旁邊勸慰兩句,替江陵開解。江陵不耐煩陪他們演父慈子孝的戲碼,寧願去外面跑一整天馬,但其實他內心也認同父親、繼母的說法。
他確實不學無術,一事無成,以致於父親都要動用權力將他塞到女皇的私兵裡。這種地方不會暴露在朝野視線中,做錯了事也不會被人審判,最適合他這種沒能力卻又需要鍍金的二世祖。江陵雖然不耐煩,但也如期去了。
他早已接受命運和家人對他的判定——一個不成事的紈绔子弟。他從來沒有想到,會有人認可他的價值,主動來找他合作。
“對啊。”明華裳糅了碎星一樣的眸子看著他,說,“江陵,我發現了,這個任務我一個人做不來。我們合作怎麼樣?最後的獎勵,我們平分。”
江陵挑眉,用一種詫異難解的目光盯著她,明華裳不閃不避,任由他打量。
明華裳猜測江陵或許覺得她想利用他,也是,卸磨殺驢、過河拆橋這種事並不少見。明華裳正想著要不要說些條件展示自己的誠意,卻聽到江陵說:“好。”
明華裳噎了下,驚訝問:“你都不問最後怎麼分配獎勵嗎?”
“小事。”江陵背起手,目光虛虛望著日暮餘暉的街道,“我不在乎。”
明華裳沒料到江陵如此好騙,她準備好的長篇大論都沒了用武之地。她頓了頓,同樣豪爽道:“行,爽快!我們去找任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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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一驚:“你還要找她?”
“是啊。”明華裳說,“我們是一個隊伍,當然誰都不能落下。我兄長和謝阿兄我是說服不了,但我們三個人,理應同進同出,並肩作戰。”
江陵沉默片刻,有些難堪道:“她可能……”
“不用擔心。”明華裳按住江陵的胳膊,說,“任姐姐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會說服她的。你現在隻需考慮,你願不願意加入這個團隊。如果你願意,我們這就去找她。”
江陵沉默,似乎還在思考,明華裳察言觀色,一把拍到他肩膀上:“大丈夫頂天立地,你怎麼婆婆媽媽的。走不走?”
江陵經不起激,當即罵罵咧咧道:“誰婆婆媽媽了,走就走。”
少年的心像水晶,顯淺又脆弱,但也從不積攢汙垢。隻需要一個借口,就又變得熱烈赤誠,曾經那些猜忌隔閡全不計較了。
明華裳和江陵一起往平南侯府走去。去見任遙就容易多了,明華裳不必忌諱男女之防,直接給門房遞了自己的名字:“我是鎮國公府明二娘,有些話想對任娘子說,勞煩通傳。”
沒一會,任遙出來了。她瞧見明華裳很高興,但轉眼看到後面的江陵,愣了愣:“你們……”
明華裳不等她說話,直接拉走她:“走吧,我知道有一家餛飩很好吃,我請你們去吃。”
任遙多年忙於練槍,沒什麼朋友,更遑論有人來家裡找她。所以哪怕任遙視江陵為對手,不大情願見到他,但還是沒掙扎,半推半就跟著明華裳去吃偃月餛飩。
明華裳在吃的方面著實精通,任遙認識她以來,還沒見她吃過重復的東西。明華裳坐在包廂裡,熱情地給另兩人推薦:“這家餛飩松茸餡的最好吃,最近是不是新蝦上市了?蝦仁餡的也不錯。你們吃芫荽嗎?”
等三人都點好,店小二端上餛飩後,包廂裡就隻剩他們三人。明華裳喝了口湯,問:“隗家的事,你們查的怎麼樣了?”
另兩人都不說話。明華裳主動道:“那我先說。我從菩提寺沙彌那裡盤問出來,隗嚴清曾在太原府唱戲,戲班名字叫吳家傀儡班。我猜測十二年前在吳家班發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直到現在隗嚴清都走不出陰影,頻繁獻功德安心。”
任遙下意識想問明華裳怎麼敢確定隗嚴清求神拜佛是為了戲班,又憑什麼說他還沒走出陰影,但話到嘴邊,她想起他們三人的關系,遲疑了:“這是你的線索,你告訴我們……”
“這是我的誠意。”明華裳咽下一個松茸餛飩,正色說,“我今日來找二位,乃是誠心結盟。我們共享線索,一起破案吧。”
任遙停住,看神色十分懷疑猶豫。明華裳問:“任姐姐,江陵,你們為什麼要加入玄梟衛?”
明華裳暫且不說,任遙和江陵都是不愁吃不愁穿的侯門貴胄,手裡有花不完的錢,幹點什麼不好,為什麼要來看人眼色?
江陵對此無所謂,反正他們都知道了,他也毫無心理負擔地說:“因為我爹讓我來。加入玄梟衛後容易被女皇記住,對日後仕途大有裨益。”
明華裳看向任遙。任遙捏緊了筷子,這是她最不願意觸碰的傷疤,她日復一日為之努力,卻從不敢在人前說出口。
但不知是不是餛飩的香氣迷惑了視線,或者是人吃飽後就沒法思考,總之,任遙破天荒當著異性的面,說出自己最難以啟齒的秘密:“我想繼承我爹的侯位。”
女子沒有繼承權,更別說繼承侯爵,日後在全是男人的應酬場中行走。所有人都嘲笑她痴心妄想,父親的舊部、好友,甚至她的祖母都不理解她。
她想實現願望,隻能求助於皇權。女皇自己就是女人,或許唯有她,容得下一個女侯爺。
明華裳投桃報李,也主動說道:“我是為了安安穩穩過日子。或許你們覺得我很會討人喜歡,其實,我非常討厭處理人際關系,尤其厭惡下半輩子無事可做,隻能靠討丈夫喜歡、討婆母喜歡、討丈夫同僚的太太們喜歡而存在。江陵是為了父命,任姐姐是為了家族,而我是為了自己,我們誰都不可能退步,所以隗家這個案子,我們一定要爭到底。”
任遙放下筷子,目光晦暗不明地看著她。沒想到明華裳話鋒一轉,說:“但我覺得,我們不是非要按照他們預定好的道路走。困獸之鬥,誰能贏到最後呢?唯有看臺上的人笑過癮了。你們願不願意相信我,我們合作,一起拿下這個案子?”
任遙其實也不願意鬧得太難看,能和她說話的人不多,撕破臉對她有什麼好處呢?但任遙皺眉:“可是明華章說隻能有一人評為地級。”
“這可能也是考核的一部分。”明華裳已經把餛飩吃完了,她放下筷子,雙臂支在桌案上,說,“你們站在……上面的立場上想一想,你願意多一個文韜武略但完全不講情義的屬下,還是三個各有缺陷,但能合作完成高難任務的屬下?”
江陵和任遙都沉默了,明華裳道:“別忘了,韓將軍曾說玄梟衛是金牛衛的影子,既然和金牛衛對照,那就也是軍隊了。為什麼我們像軍隊一樣,編成五人一伙,為什麼韓將軍讓我們自己接頭,全程撒手不管?”
明華裳用力拍了下桌子,眸光湛湛,說:“我相信,我們是值得彼此信任、彼此幫扶的隊友,而不是競爭對手。我相信人定勝天,眾志成城。”
江陵也吃完了,他放下筷子,由衷說:“明二娘,你口才真好。”
明華裳謙虛地笑笑:“過獎。”
江陵以前不吃芫荽的,這次在明華裳的推薦下試了試,竟然還不錯。江陵擺擺手說:“我沒問題。反正我一個人也是混,多一個人還陪我解悶呢。”
明華裳將期待的目光投向任遙,僅憑她一個人的力量,絕對無法和成心想讓她離開的明華章抗衡,但如果他們三人聯合起來,那就未必了。成與不成,就在於任遙的態度。
任遙被兩個人看著,有些緊張。她理智知道她應該選擇最穩妥的道路,如今的她經不起絲毫冒險。但手心的餛飩碗融融散發著暖意,她實在沒法說出這個“不”字。
最終,任遙遲疑地點了下頭:“可以試試。”
“太棒了!”明華裳高興,美滋滋道,“我就知道任姐姐是性情中人。那我們整合一下現在知道的消息,一起商量下一步吧。”
江陵無所謂,反正他也沒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他瞥了眼任遙那碗幾乎沒動過的餛飩,嫌棄道:“你是在喂魚嗎?這麼久了才吃這麼點,明二娘第二碗都快吃完了。”
這話同時得罪了兩個人,明華裳和任遙的臉色一起難看下來了:“說什麼呢?”
明華裳憤憤不平地咬了口菜,任遙放棄顧忌儀態,大口吃東西。明華裳看任遙吃的差不多了,才說:“我總覺得隗墨緣絕對有事瞞著我們。江陵,任姐姐,你們手下是否有可靠的人能去太原府走一趟,打聽打聽當年吳家傀儡班到底發生了什麼?”
“簡單。”任遙說,“我們府裡有的是老兵,他們走南闖北習慣了,我讓他們去北都一趟,順利的話,五日內就能回來。”
平南侯在邊關打仗多年,府中有許多舊部家將。這些人追隨平南侯父子多年,侯爺父子死了,他們繼續效忠任遙,根本不聽旁支一家的話。任遙想做什麼,還真不缺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