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隱藏一片葉子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它放在森林裡。陰暗詭異的木偶堆,除了她這個制作者,還有誰敢細看?
之後隗白宣趁混亂跑出工坊,隗家到處都是樹叢和空宅,並不難找藏身之地。她借著自己對隗家和木偶的了解,在各個地方放木偶,制造木偶活了的假象。
其中她報復的重點對象——隗朱砚似乎格外容易嚇唬,沒多久,隗朱砚就精神失常
,瘋瘋癲癲地說自己看到了鬼。
其實,並不是隗白宣的嚇人手段多麼高明,而是戲裡的人不願意拆穿罷了。隗墨緣雖然沒有告訴隗朱砚實情,但隗朱砚看府內蛛絲馬跡,也不難猜出真相。
如果這時候她去和師父舉報,那她就能永遠解決掉隗白宣這個情敵了。
可是隗朱砚沒有。
隗朱砚淚如雨下,捂著臉說:“師父和師兄都不告訴我,其實我能感覺到。師父對她的態度很奇怪,她身上時常會多一些莫名其妙的淤青。她往我房內放木偶的時候,其實我醒來了。當時我心驚膽戰地想,她是不是想給我一刀,但她隻是將刀子塞到木偶手裡,用木偶的臉對著我。她到底犯了什麼錯,她最大的惡意,也不過是嚇唬嚇唬我。所以我就想,如果這是她的願望,讓‘隗白宣’死,活著離開師父的掌控,我願意讓她如願。”
任遙面露動容,鼻子發酸,悄悄撇開視線。江陵想過許多離奇的、黑暗的可能,怎麼都沒想到,真實原因竟如此簡單。
明華裳看著這一幕,暗暗嘆了一聲。
隗白宣已經徹底呆住了,怪不得她覺得事情進行得特別順利,她用木偶以假亂真沒人發現,在宅子裡裝神弄鬼沒人發現,藏在空屋裡十來天,也沒人發現。原來並不是他們蠢,而是他們故意裝中計。
隗墨緣本來不肯松口,到這一步也撐不下去了,同樣落淚道:“二師妹,我對不起你。我明明知道你就是師伯的女兒,可是我不敢說,不敢反抗師父。師父讓我娶你,我出於對你的愧疚也沒敢拒絕,我還對不起朱砚。”
隗朱砚聽後淚如雨下,和隗墨緣抱著哭成一團。隗白宣癱在地上,已經呆滯了。
“你說,我是誰?”
“師父早年曾在傀儡班唱戲,你是他師兄的女兒,本姓吳,小名綏綏。當年你並不是意外走丟,而是師父嗓子被毒啞後懷恨在心,指使人牙子將你拐走了。”
隗白宣微張嘴,想罵沒有立場,想哭卻發不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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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她覺得師父對她有一種難言的惡意,怪不得師父明明不喜歡她還要折辱她,原來,惡果早已注定。
她想到自己這些年為奴為婢,當牛做馬,她以為自己天生命賤,原來,她也是有家的人嗎?
隗白宣終於哭出聲,痛苦地嘶吼道:“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耳邊盡是隗白宣痛苦的質問聲,明華裳轉開眼睛,不忍再看。
一直被關在屋外的花奴終於除去了塞嘴的布團,他早已淚流滿面,踉跄著摔過來:“綏綏,對不起。是阿父對不起你!”
屋內哭聲暫息,隗白宣震驚地看著花奴,就連隗墨緣也是一臉不可置信:“大師伯,你……”
他印象中的師伯吳箜是出名的美男子,當年姿容比師父還要強上三分。師伯一直自視甚高,所以後來被師父超過時,才會那般不甘。
以致於入了魔障,竟然給隗嚴清的茶水裡下藥,毒毀了隗嚴清的嗓子。
隗嚴清在巔峰處被人打落,身體都沒養好就被趕出戲班,寒冬臘月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隗嚴清因此記恨上了吳箜,想出毒計將吳箜的女兒拐走。
若時間能回溯,一切悲慘的根源,就在於吳箜放任嫉妒之惡,遞給師弟的那一碗毒茶。
後來他也遭了自己的報應,他失去了女兒,戲班樹倒猢狲散,他在追尋人牙子的途中墜下山坡,被利石劃傷了臉。等傷痊愈後,臉上就留下蜈蚣一樣的疤痕,再不復曾經的美麗儀容。
隗墨緣聽到吳箜的話,仔細去看他的五官臉型,果然辨認出熟悉的影子。他駭然:“師伯,您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都說眼見為實,其實眼睛才是最會騙人的,吳箜穿著體面的衣服時,人人都會注意他的姿容儀態;但他變得一臉傷疤、衣著落拓時,根本沒人會看他的臉,更不用說辨認他的五官。
也實在可笑,一個和隗嚴清有著深刻淵源的人,竟然在隗嚴清手下做了許久的花奴,日日打照面,卻無人發覺。
吳箜跪在地上,深深抱著頭,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最開始沒有動邪心,沒有下手害人,那我們現在還在太原唱傀儡戲。戲班子可能紅紅火火,也可能門庭冷落,但至少我們一家團圓,師弟不用受奔波流離的苦楚,你和綏綏也能安安穩穩長大。報應,這都是我的報應啊,活該我不得往生!”
隗白宣瞪著吳箜,震驚得無法言語。
她向來厭惡這個又老又醜的奴僕,意識到他可能對自己有心思時,更是惡心得隔夜飯都要吐了。
看到他,隗白宣就能想到自己,她肖想大師兄時,是不是也是這副惡心嘴臉?
可是她假死後需要有人為她遮掩,所以她還是忍著不適找上花奴。意外的是,花奴並沒有趁機要求更惡心的事情,他隻是幫她送來飯,遠遠看著她吃完,然後就收拾碗筷離開,似乎沒有更進一步的意圖。
隗白宣想不明白,但這終究是好事。她完全沒料到,不,她壓根想都不會想,他竟然是她的父親。
深堂陰暗,樹影幢幢,穿堂風如鬼哭嗚咽。寂靜中,一道優雅散漫的聲音打破凝滯:“真是一個感人的故事。可惜不得不打擾一下,他醒了。”
眾人齊齊抬頭,這才注意到西牆立著一座巨幅屏風,後面隱有人影晃動。隻不過這裡一直隱沒在黑暗中,眾人又盯著隗白宣等人,這才沒人注意。
謝濟川拖著一個黑影走出來,他隨意將對方扔在地上,刀尖一挑,就將下方的繩索勾斷。
隗嚴清雙手獲得自由,立刻抽出嘴裡的布團,指著吳箜怒罵道:“吳箜,你還敢來見我!我殺了你!”
隗嚴清說著撲上去,用力掐著吳箜的脖頸。吳箜多年奔波,身體早已被耗空,猝不及防被隗嚴清撲了個正著。
吳箜被掐住脖子,隗嚴清借著體重優勢往下壓,很快吳箜就開始翻白眼。
隗白宣還在糾結面前這個人是不是她的父親,如果是的話她要不要認,她還沒想出結果,但吳箜被掐的這一剎,她的身體自動做出回答。
隗白宣撲過來,新仇舊恨一起爆發,又抓又撓地打隗嚴清:“你放手!”
隗墨緣和隗朱砚都嚇了一跳,他們焦急地看著,拿不準幫誰。
隗嚴清終究不敵兩個人的力氣,被隗白宣推開,他看似氣喘籲籲地被摔到一邊,沒想到趁著隗白宣去看吳箜時,他猛然從袖中扔出一枚東西。
那東西觸地一聲巨響,立刻放出白煙。明華章臉色頓變,高聲道:“小心有毒,後退,掩住口鼻。”
明華裳本來就站在門口,變故發生的那一刻任遙眼疾手快,一手拎著明華裳,一手拎著江陵,將他們兩人拽出屋子。
明華裳捂著鼻子,被夜風嗆了一口,咳嗽著說:“不好,隗嚴清要逃!”
等白煙散後,任遙第一個跑回屋內,可是地上隻剩下同樣東倒西歪、咳嗽不已的吳箜父女、隗墨緣和隗朱砚,隗嚴清已不見蹤影。
任遙臉色極差,忙活了一晚上,最後卻被他跑了?
明華章還算沉著,冷冷下令:“追。”
第43章 餘燼
一陣煙霧後,隗嚴清不見了,明華裳幾人就在屋外,卻沒見到他跑出來,想來這附近有暗道,隗嚴清趁亂跑了。
謝濟川帶著人去追隗嚴清,明華章在隗府善後。隗墨緣、隗朱砚陪吳箜去廂房休養,而隗白宣卻被留下來了。
明華裳見狀,特意放慢了腳步,但還是被明華章抓到了。他上半張臉覆著面具,看不出神情,那雙星眸卻定定落在明華裳身上,不給她絲毫僥幸的餘地:“你們三人去搜查證據。”
明華裳暗暗嘆氣,這麼大的宅子,要搜的地方太多了,明華章是打定主意不讓她聽到後面的內容。明華裳隻能學著他人的樣子行禮:“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