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章心裡輕嘆,她果真太敏感了,這就聽出來了。既然如此,明華章也不隱瞞,說:“這裡會發生一場失火,將整座隗府燒毀。”
手筆這麼大,任遙和江陵都忍不住驚訝。明華章走後,江陵忍不住道:“為了查幾個木偶,就要將別人的家宅燒掉,玄梟衛也太霸道了。”
“不。”明華裳沒有轉身,她看著夜色中漸漸行遠的挺拔身影,說,“恰恰相反,他是為了保下那幾人的命。”
隗墨緣、隗朱砚已經收到命運對他們的裁決了,他們有兩種選擇,要麼守著隗家的財產,日後生死自負;要麼一把火將隗府燒掉,他們會失去一切財物,但可以換一個身份,去神都之外生活。
隗墨緣和隗朱砚自然毫不猶豫選擇第二種。吳箜脖子上還殘留著掐痕,但能勉強說話了:“大郎,隗家這些年掙了不少錢,這些家業本該是你的,你就這樣扔掉,不後悔嗎?”
“沒什麼可後悔的。”隗墨緣看著這座黑黝黝的宅子,說,“這是師父的家業,不是我的。男子漢大丈夫,應當靠自己的手掙錢,哪能成天盼著接手別人的家產?”
隗墨緣看向隗朱砚,隗朱砚默默牽住隗墨緣的手,兩人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隗墨緣想得很清楚,隗家現在惹上了麻煩,就算給他也守不住,不如和心愛之人浪跡天涯。
隗嚴清有任何事都不避著他,隗墨緣自然知道那筆不尋常的訂單。一開始隗墨緣就覺得不安,修陵墓的工匠都會被當權者滅口,二師妹做好了木偶後,還能活著嗎?他屢次勸師父放手,可是師父被名利迷了眼睛,怎麼都不肯見好就收。
所以他發現隗白宣假死時,沒有拆穿,而是幫她撒謊。一方面是因為愧疚,他明知二師妹的處境,卻始終不敢站出來阻止,這是他欠二師妹的;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保命。
他知道二師妹對他的心意,但憐惜和愧疚終究不是愛。隗墨緣握緊了隗朱砚,說:“何況,這座宅子藏著太多罪惡,這些年我住在這裡,並沒有多開心。我更懷念曾經和師父四海為家的日子,師父想必是不懷念了,但我可以帶著朱砚,從頭打造屬於我們兩人的家。”
吳箜看到那兩人情深意重,不由擔憂地看向隗白宣。沒料到隗白宣卻很平靜,她依然無法真心實意地為師兄感到高興,但她由衷說道:“祝你們幸福。”
隗白宣和隗朱砚對上視線,兩人淺淡一笑,各自移開。
這些年,家產鬥爭、感情糾葛都是真的,某些時刻她們確實厭惡著對方,但她們仍然是師姐妹。在對方遭遇不公、侵犯,甚至遇到生命危險時,她們也會毫不猶豫,盡自己所能保護對方。
這個世界充斥著利益和罪惡,一點都不美好。但它也不完全是醜陋的、偽善的,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有人默默愛你。
四處都倒了桐油,一個火星落下,火光衝天而起。吳箜看著熊熊燃燒的隗家大宅,忽然想起多年前,他和師弟練戲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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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們練的正時日後隗嚴清的成品作——往生。
一曲往生,曲終已是往生。
吳箜父女和隗墨緣夫妻沒有交流日後要去哪裡,或許,此生永不相見,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
隗嚴清扔出煙霧球,趁著那些人看不清的時候,他飛快打開屋中密道,逃命一般跑了出去。
密道出口在一口枯井裡,隗嚴清爬出來,連滾帶爬跑到菩提寺。
寺廟是醫館、學堂也是客棧,隻要出一筆香油錢,就能在寺中租一個小院或客房。菩提寺也是如此,西寺寄居著不少文人墨客、外來商賈。隗嚴清翻過寺牆,他慌到極致,根本顧不得這樣會引起別人注意,砰砰砰敲門。
沒一會,門打開了,裡面是一個消瘦病弱的男子,看起來是個不得志的書生。他看見隗嚴清,表情更難看了:“怎麼是你?東西呢?”
“大事不好了!”隗嚴清慌張道,“一伙黑衣人找上隗家,他們要殺了我!你說過的,隻要我做完了魏王要的東西,就會保我平安富貴!”
書生臉色更陰沉,他不動聲色掃過後方,四周草木深深,唯有夜風襲過。書生讓開門:“先進來說。”
隗嚴清驚魂未定地進門。書生仔細掃過後方,確定無人跟隨後才關實了門。他沒有請隗嚴清到屋裡坐,問:“你是怎麼過來的?”
隗嚴清道:“密道。”
書生心下稍安,又問:“木偶做完了嗎?”
隗嚴清面露愧色,搖頭。
書生並不意外,但依然難掩失望。他問:“木偶都是你親手做的?”
隗嚴清心尖跳了跳,但多年侵佔徒弟的作品早已消磨掉他為數不多的廉恥心,他眼睛都不眨道:“當然,一切都是我親力親為,沒讓任何人經手。”
隗嚴清以為將自己的才能誇大,魏王就會愛才,為此越發用心保下他的性命。書生確實欽佩地點點頭,說:“這些日子實在辛苦隗掌櫃了。那伙黑衣人長什麼模樣,身上有什麼標志,他們和你說了什麼?”
書生提問,隗嚴清這才意識到他對那伙神秘人一無所知。他努力回想,但印象中隻有一片黑。
今日,他本來在隗白宣的房間裡翻找圖紙。隗白宣這個賤人死了都給他添麻煩,隗嚴清知道隗墨緣對他有隱瞞,但當務之急是做完魏王殿下要求的木偶,其餘事都可以往後放。
隗嚴清沒工夫查隗白宣的死,而是一心做木偶。木偶手藝是他教給隗白宣的,他堅信隻要找到圖紙,他也可以做成。
他找了好幾天,好不容易摸到了密格,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就被人打暈。他被一陣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吵醒,他認出來那是隗白宣的聲音,如遭雷擊。
但他手腳都被捆著,嘴也被堵住,他隻能用瞪眼來表達自己的憤怒。
至於綁他的黑衣人……他好像從頭到尾就沒有看到對方,更別說記住對方的特徵。
隗嚴清皺眉道:“我沒看清綁我的人,但隔著屏風看到一個黑衣人,他個子很高,臉上帶著半截面具,看下巴臉型不錯,聲音聽起來很年輕。”
符合這些特徵的人神都不知有多少。書生有些失望,但他本來也沒指望隗嚴清什麼。
隗嚴清還在皺著眉回想,他為什麼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那道聲音,他似乎聽過。
崔郎君!
隗嚴清想起這個姓氏的剎那,腹部也感覺到一股劇痛。隗嚴清看著面前的男子,難以置信。
書生抽回短刀,嫌惡地將他扔到地上:“一個下九流戲子,竟也想攀附王爺。呵,可笑。”
說到這裡,書生皺眉,忽然瞳孔緊縮:“不對,你被打暈了,為什麼會在有密道的房間醒來?”
但已經晚了,暗夜中一道雪光劃過,不等書生逃跑,就已經被黑衣人制住。謝濟川上前,親手卸掉了那個書生的下巴。
謝濟川拿出帕子,慢條斯理擦手,垂眸溫和地對隗嚴清笑了笑:“景瞻說得沒錯,一個人一旦自亂陣腳,那就離死不遠了。你太慌了,你本來應該注意到,是我們將你帶到那間有密道的屋子的。”
“不過沒關系。”謝濟川松手,帕子悠悠飄落,他露出連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用你一條賤命,釣一個魏王親信出來,值了。希望在陰曹地府,你能過上你夢寐以求的富貴生活。”
隗嚴清瞪大眼睛,怔怔盯著夜空,仿佛看到什麼極度震驚的事。謝濟川回頭,看到隗家大宅的方向亮起熊熊火光。
“竟然都燒了。”謝濟川搖搖頭,神情溫柔,但那雙眼睛裡卻毫無溫度,“真好,落得個幹幹淨淨。”
第44章 人偶
黎明時分開始下雨,細雨敲打在屋檐上,垂下萬線銀珠。如意從庭中快步回來,在門口收了傘,說:“老夫人那邊剛剛傳來話,今日下雨,娘子們不必去請安了。”
招財回屋,看到屏風後還睡得一動不動的小山丘,隻覺得恨鐵不成鋼:“娘子,都辰時了,您怎麼還睡得著?”
屏風後,明華裳聽到不用去請安,心安理得地轉了個身,繼續睡。
她怎麼還睡得著,因為她剛剛才上床。
招財見明華裳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哦不是,泰山崩於眼前而不動的樣子,再急也無用,隻能合上帳子,擋住窗外吹來的涼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