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還沒落,宮門外快步走來一伙宦官。上官婉兒一看為首的人就咯噔一聲,莫名生出股不祥感。
那隊太監走到太子、上官婉兒前問好,為首的人穿著一身綠袍,雖然笑著,但透著種強烈的陰森感:“奴婢參見太子、太子妃。上官才人,雜家這廂有禮了。今兒是東宮的大日子,下面人辦事不力,竟然燒起這麼大的煙,真是該死。太子、太子妃去安全處稍候,奴婢這就帶人去滅火,絕不叫火驚擾貴人。”
廬陵王聞言還真要走,上官婉兒本能覺得不對,多年宮廷生活的經驗告訴她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能讓這群閹人去後面。她叫住趙公公道:“不敢勞煩公公,我叫人就好。”
趙公公卻笑著,並不接腔:“才人清貴,這種粗活哪敢勞煩才人。若是火勢大了,威脅到陛下就不好了。才人慢走,雜家先行一步。”
上官婉兒還想攔,但她是女官,身邊也都是宮女,哪怕在女皇面前再得寵也改變不了力氣劣勢。她才一分神就趙公公那伙人掙開了,現在上官婉兒已經確定有事,她暗暗罵了聲,趕緊對心腹說:“快去請相王、太平公主來。”
然後,她抬頭看還是一臉不明所以的廬陵王,心裡十分恨太子不爭氣。都被人算計到頭上了,他還反應不過來,圈禁十三年,他竟一點長進都沒有嗎?
上官婉兒隻能明示:“殿下,東宮失火,恐非吉事。請太子示下。”
廬陵王終於感覺到不對了,趕緊說:“快跟過去看看。”
趙公公帶著人趕到著火點後,立刻安排人取水、滅火,所有行動一氣呵成。等廬陵王和上官婉兒趕到,隻能看到湿淋淋的地面,具體如何起火已無從得知。
趙公公看到他們來了,毫不意外,笑著道:“太子,上官才人,火已熄滅。老奴不才,讓貴人受驚了。”
上官婉兒皺著眉,拿不準趙公公葫蘆裡賣什麼藥。這時,趙公公身後一個小太監突然喊道:“公公,這裡滲水。”
趙公公回頭,果然看到有幾塊地磚不積水,水順著磚縫流下去。趙公公大驚失色:“這是什麼?”
上官婉兒臉色大變,終於意識到他們要做什麼,然而已經太遲了,小太監三下五除二撬開地磚,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積著水的臺階若隱若現,通向未知的黑暗。
趙公公轉身,看向廬陵王:“太子殿下,這是什麼?”
廬陵王也想知道。女皇派人秘召廬陵王回京,後來才將韋妃和孩子們接過來。他們住入東宮沒幾天,地方都沒認熟,哪能知道這裡有間密窖呢?
上官婉兒看到廬陵王的表情就知道壞事了,她試圖阻攔趙公公:“公公,今日畢竟是冊封太子的喜日,吉時馬上就到了,不如先行正事,等冊封結束後再稟明陛下,詳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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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公公皮笑肉不笑呵呵兩聲,說:“才人說的是,您趕緊陪著太子去行禮吧,這裡留給奴婢查就是。”
說著,趙公公讓人取來蠟燭,已是身先士卒走了下去。
上官婉兒暗暗罵了一聲,她悄悄問廬陵王:“太子,底下是什麼情況,最近什麼人來過這裡?”
廬陵王搖頭,一臉茫然。上官婉兒真是恨鐵不成鋼,這可是東宮,太子的地盤,他竟然連自家後院都看不好!若趙公公真在地窖裡找到什麼東西,旁人怎麼會相信太子一無所知?
上官婉兒已經能預見到後面會發生什麼了。趙公公和二張兄弟走得近,二張兄弟背後又站著魏王、梁王,等趙公公得手,二張兄弟必會趁機發難。這冊封大典能不能繼續下去,還真說不定。
上官婉兒已經將寶壓到李家這邊,如果廬陵王不爭氣,再次被人拉下帝位,那她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上官婉兒顧不得底下潮湿陰暗,也趕緊跟下去。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為今之計,隻能看看有沒有補救的機會。
廬陵王就算再遲鈍,此刻也明白自己大難臨頭了。他後跌一步,臉色刷白,身體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根本不敢知道下面有什麼。與其等母親震怒,再次圈禁他,還不如他自己了斷。
韋妃連喚了好幾聲“殿下振作點”,廬陵王還是一副天塌了的窩囊樣。韋妃暗罵一聲,厲聲對身後侍從道:“看好太子殿下,不要讓他做傻事。拿蠟燭來,本宮親自下去看。”
“太子妃!”眾人驚呼,李重潤也忙道,“阿娘,下面危險,您不可以身犯險。”
要是太子之位沒了,她連命都保不住,還怕什麼危險?韋妃不為所動,親自拿了蠟燭,彎腰朝暗窖走去。
綴著東珠的雲頭履踩在湿滑的臺階上,華貴的禮服裙擺頃刻就髒了,但韋妃毫不在意,扶著牆壁,一步步往下走。
韋妃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然而走到臺階下後,卻隻看一個空曠邋遢的地窖。裡面空空如也,地上積攢著灰,拐角甚至還有蜘蛛網。韋妃沒在意衣袖蹭上的灰,她四處張望,心中十分捉摸不透。
費這麼大陣仗,又是失火又是澆水的,最後就隻讓他們看一個空地窖?這又是什麼詭計?
趙公公同樣覺得想不明白,他手秉高燭,順著牆壁來來回回找了三四遍,還是什麼都沒發現。
不應當啊,明明之前安排好了……
上官婉兒經過短暫的詫異後,很快從趙公公的臉上看出端倪。她心中大定,立刻搶先說:“原來是個儲物地窖,看起來已棄置許久了吧,連蜘蛛網都這麼多了。太子殿下剛來洛陽,對紫微宮不熟悉,難怪不知道這裡有暗窖。等冊封典禮結束後,不妨奏請女皇將這裡修繕一遍,地窖闲置無事,若不小心摔傷了郡王、郡主,那就是大罪過了。”
上官婉兒飛快將這裡定性成年久失修的地窖,廬陵王對此一無所知,更不用說利用這個暗窖做什麼。今日之事就隻剩下東宮失火,廬陵王最多犯個失察的錯,根本無關痛痒。
上官婉兒說完,笑著看向趙公公:“公公,禮部已經在外等著了,我們先出去忙冊封之事?”
趙公公臉色極為難看,他意識到太子這邊有高人助陣,已將死局悄無聲息化解了。
可恨!明明廬陵王回京後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他身邊什麼時候來了這樣厲害的人物?
他皮笑肉不笑地勾唇,道:“才人說的是。呦,太子妃您怎麼下來了?殿下千金貴體,哪能來這種陰潮的地方,殿下快請回……”
冊封大典遲了片刻,很快莊嚴開始,一整套冗長肅穆的禮儀在百官注目下進行。沒人知道不久前發生了一道小插曲,差點改寫了場上半數人的命運。
也沒人知道,隆重的禮樂聲響徹前朝時,有兩個不起眼的少年從角門離開,悄無聲息沒入東夾城。
謝濟川道:“說了沒事,你偏要親自來看。現在廬陵王已在含元殿受封,你總該放心了吧?”
明華章三月初二抓到隗嚴清和隗白宣,緊接著馬不停蹄來東宮救場,這幾天幾乎沒有休息過。這還多虧有蝴蝶引路,要不然紫微宮殿室這麼多,木偶又能拆成小塊分別運輸,僅憑人力,絕對無法在三天內搗毀陰謀。
他們循著人眼看不到也嗅不到的粉末,一路追蹤蝴蝶到一座偏殿前。就算明華章早有預料,看到地下場景時也倒抽一口涼氣。
地窖布置成祭壇形式,一群禁軍木偶圍繞在外,手中武器齊齊對著中心。中間是一個穿著素衣便服的老婦人,看面容,正是女皇。
明華章乍一看到須發畢現、沉默不語的女皇,狠狠吃了一驚,隨後才意識到這是假的。
隗家人認識禁軍的衣服,卻不認識女皇面容。尤其女皇素來衣著簡樸,主顧給他們一張圖紙,他們就照著做了,壓根不知道自己在作死。
如果讓他們知道這個平平無奇的老婦人是女皇,哪怕是最見錢眼開的隗嚴清,也絕不敢招攬。
吳綏綏的手藝實在巧奪天工,木偶栩栩如生,宛若活人。明華章看到假女皇都嚇一跳,更別說被魏王的人看到,該如何大做文章了。
女皇日漸衰老,最忌諱的一是死亡,二是奪權。這個祭壇可好,把女皇的逆鱗踩了個遍。廬陵王在東宮地下布置這樣一個祭壇,意欲何為?禁軍刀刃齊齊對著女皇,若被女皇知道,她又會怎麼想?
明華章將這些大逆不道、居心甚惡的痕跡清除,布置成年久失修、無人踏足的樣子。東宮地下有密室,無論怎麼解釋都太敏感了,不如徹底將廬陵王摘出去,不知者才能無罪。
明華章沒回答謝濟川的問題,他問:“東西都收好了嗎?”
“放心,十二時辰安排人看著呢。費這麼大心力找回來的證據,絕不會叫人毀了。”
明華章淡淡點頭,又問:“人呢?”
“已試圖尋死好幾次了,還是不肯招。”謝濟川慢慢道,“要不要……”
他話沒說完,但背後的意味不言而喻。明華章靜了靜,道:“先不要動刑,留著他的命。他是魏王的人,憑這個身份,女皇會明白的。”
謝濟川挑眉,對此並不認同:“當真不拷打出證詞來嗎?魏王可是女皇的侄子,沒有明確證據,女皇怎麼會懷疑他們武家人?景瞻,那個書生是魏王的人,沒什麼可心軟的。你可不要因為一時之仁,壞了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