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遙是避著平南侯府出來的,來送她的人隻有明華裳和江陵。任遙手握紅纓槍,對著他們揮了揮手,就大步流星走入考場。
明華裳和江陵莫名有些心酸,江陵說:“明華章、謝濟川、蘇行止要參加進士科,任遙要參加武舉。隻有我們兩個是闲人耶。”
明華裳涼涼瞪了他一眼:“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這種事她不知道嗎,為什麼要說出來?
第77章 放榜
金猊蘊火,青煙徐徐。琉璃簾後,男子的聲音顯得尤其陰冷:“跟丟了?這麼長時間,你連兩個庶民都找不到?”
跪在臺階下的人冷汗涔涔,低著頭道:“王爺息怒。實在是那日西市人多,手下人一時不慎,讓他們跑了。不過這對兄妹確實有些邪門,仿佛背後有人幫他們遮掩痕跡一樣,每次都能憑空消失。太原府那次,他們兩人就突然不見了,整整兩年杳無音信,要不是這次在朱雀街看到他們,屬下還以為他們已經死了。”
魏王冷笑一聲,斥道:“廢物。”
屬下不敢反駁,額頭深深抵在地上。魏王半眯著眼睛,手指摩挲扶手,陷入沉思。
能從他的天羅地網裡逃走,兩年來音信全無滴水不漏……聽起來,這可不是普通的鄉野村人,他們背後肯定有高人助陣。
會是誰呢?
魏王不由想到二張兄弟傳來的消息。兩年前,宮中審理一樁偷竊案時,一個老宮女無意說漏嘴,說永徽三十二年,女皇和章懷太子鬥得最兇的那段時間,東宮曾有一位良娣懷孕。隻不過那時章懷太子深陷謀反風波,他見形勢不對,用藥催良娣早產,派親信將孩子送出東宮。萬一他遭遇不測,好歹在外面留下一條血脈。
之後,東宮報上來的說法是良娣摔了一跤,沒保住孩子,實際上這個孩子已經被送到宮外。魏王根據老宮女的指認追查,發現親信去的地方是終南山,正好在鎮國公府的山莊附近。
魏王花了許久暗查明家山莊的下人,從他們口中套出,永徽三十二年鎮國公夫人王瑜蘭確實在山莊待產,並生出一對龍鳳胎。可惜王瑜蘭產後血崩,香消玉殒,伺候她的嬤嬤蘇氏也告老還鄉,天沒亮時就離開了山莊。
有意思,明家的龍鳳胎和章懷太子的遺腹子在同一年出生,甚至日子都隻差一天。
魏王從不相信宮廷中有巧合,他立刻派人去查離府的蘇嬤嬤。突然離開必有鬼,何況還有人說,那段時間蘇嬤嬤的兒媳也生產了,蘇嬤嬤為了照料王瑜蘭一直待在山莊,突然有天蘇嬤嬤說接到家裡傳信,要回去伺候兒媳。她走得急,連告別都沒有,仿佛生怕人看到一般,隨後就傳來他們一家回鄉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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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魏王的人去太原,找到了蘇家那對兄妹。但還不等他動手拘人,那對兄妹就不見了。
如此更加確定了魏王的猜測,這對兄妹中一定有章懷太子的遺孤,要不然他們躲什麼?
魏王翻天覆地找了兩年,可惜毫無所獲。本來他都已經放棄了,但是進京那天,屬下突然稟報,說在街上看到了那對消失的兄妹。
魏王立即派人去追,但這群廢物,還是讓他們逃掉了。魏王沉著臉道:“加派人手,繼續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兩人挖出來!”
屬下戰戰兢兢應下,彎著腰退出。等人走後,魏王獨自坐在濃鬱悠長的龍腦香中,慢慢想道,或許,並非隻有一種可能。
在李賢事發之前就有人見過蘇家大兒子,那個少年肯定是農人,和李賢沒關系。如果蘇家較小的孩子不是李賢遺孤,那麼明家那對龍鳳胎中,就一定有一個是假的。
魏王短促笑了下,起身,拎起披風朝外走去。今日是科舉放榜,姑母遷都後第一場朝廷盛事,他得去宮裡捧捧場子,順便去會會太平。
太子那個窩囊廢,屬實爛泥扶不上牆,魏王實在不知姑母為什麼要將皇位傳給太子。
李家如今咬著骨頭不松口,太子、相王、太平都擰成一股繩,一心想把皇位從武家手裡奪回來。可笑,他倒要看看,等私藏廢太子遺孤這件事抖出來後,他們幾個還能不能保住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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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禮部東牆人山人海,十分熱鬧。不光考生的親朋好友在等,許多百姓、高門大族也守著高牆,翹首等待揭榜。
百姓多是為了湊趣,長安許久沒有這麼熱鬧的事了,年輕一批的小娘子甚至不知進士遊街、雁塔題名是什麼。年歲長些的長安人一邊唏噓高宗在時新科進士一日看盡長安花的風光,一邊期待即將出爐的新才俊。
這可是女皇遷都後第一批瓊林進士,代表著女皇對舊都的態度。不光朝中臣子密切關注,長安百姓們也都期待著一場盛事,全面恢復長安昔日榮光。
至於高門大族也來等著,更多是為了近水樓臺先得月。新科進士在長安婚姻市場上非常吃香,許多高官富紳都喜歡從進士中挑女婿。
尤其是那些年輕俊俏、品貌周正的少年郎,甚至會在放榜時上演全武行,富紳家丁們手持棍棒,搶到哪個算哪個,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抬回家裡和小姐成婚。故而被人戲稱為榜下捉婿。
明華章是不願意摻和這些鬧劇的,但明華裳執意,硬拉著他來看放榜。明華章擠在人頭攢動中,嘆息:“放榜後朝廷會派人傳信的,急什麼。”
“那不一樣。”明華裳抱著明華章胳膊,踮起腳尖張望前方,“這種事隻有自己看才有意義,經別人傳就變味了。”
明華章輕嘆,他很想說榜上至少有三人是提前內定好的進士,所謂金榜題名實在沒什麼含金量。但看她這麼期待,明華章不忍掃她的興,便不動聲色擋開周圍的學子,陪她在牆外等。
如今他們仿佛又恢復正常兄妹的關系,妹妹抱著兄長手臂,兄長護著妹妹出行,誰都沒有再提那夜葡萄樹下的對話。
但有些事終究不一樣了,明華裳很小心地避開他的身體,隻抓住他的衣袖,明華章伸手護在她身側,但也很注意不碰到她的肩膀。
他們小心翼翼又若無其事地維持著兄妹界限。這時禮部內一個緋衣官員走出來,在牆上貼了張黃紙,上面用墨筆工工整整寫了一列名字。眾人蜂擁而上,明華裳沒擠上去,但已經從周邊人激動的呼喊聲中知道了禮闱名次。
榜首蘇行止,第二明華章,第三謝濟川。
後面還有,但明華裳已聽不到了。人群中激烈討論前三名是誰,明華裳回頭看向明華章,有些驚訝。
明華章黑瞳微微放大,臉上也有愕然。
他知道這場科舉不過走過場,所以從沒在意過名次。但是,他竟然排第二?
第二便罷了,排在他前面的,竟然還是蘇行止?
明華章的臉色冷淡下來,他不是輸不起,他當然知道天下多的是才學比他出眾的人,可是,當著明華裳的面宣布他輸給了蘇行止,還是瞬間擊碎了明華章的好心情。
尤其是明華章聽到明華裳用驚喜的語氣說:“沒想到蘇行止的學問竟然這麼好,太不容易了。真是恭喜他。”
明華章的臉色徹底沉下去了。
明華裳剛看到名次時確實驚訝,她以為第一會在明華章、謝濟川之間較量,沒想到最後竟然是蘇行止力壓強敵,獨領風騷。
明華裳由衷替蘇行止高興,她兩個兄長都是一等一的英才,包攬前二,她身為廢物妹妹,著實與有榮焉!
她樂了一會覺得不太對勁,明華章為什麼一直沒說話?她小心翼翼抬眸,發現明華章面容清寒,眸光黑亮,仿佛一把火在冰原上燃燒,寂靜空曠又烈火燎原。
明華裳有些忐忑,輕聲問:“二兄,你怎麼了?”
明華章聲音中是刻意壓制的冷,淡道:“沒事。回家吧。”
明華章轉身就走,明華裳趕緊追上去,小聲道:“還沒有恭喜你金榜題名,恭喜你啊,二兄。”
明華章對此短促笑了聲,冷冰冰道:“第二而已,有何可喜?”
“也不能這麼說。”明華裳以為明華章從小奪冠慣了,突然比別人矮一頭受不了,認真寬慰道,“二兄,其實第二名也不錯。參加科舉的人有那麼多,說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也不為過,你能上榜,本身就已經萬裡挑一了。”
“那蘇行止呢?”
明華裳卡了下,一碗水端平道:“蘇家兄長也萬裡挑一。”
很好,連兄長都叫上了,明華章心裡像有一把無名火在燒。明華裳悄悄瞥明華章的臉色,問:“二兄,你不高興嗎?”
隻是個狀元的名頭而已,他竟然這麼在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