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那我應該用什麼語氣,老魯的麼,我已經沒力氣吼了,”蔣丞靠到牆上,嘆了口氣,“這地方真瘋狂。”


  “你養父母把你保護得挺好的其實,”顧飛說,“感覺你雖然跟個摔炮似的,但還真是……幹淨。”


  “大概吧,”蔣丞輕聲說,想了想又試著問了一句,“李保國為什麼說是你……算了。”


  “我殺了我爸麼?”顧飛說。


  “啊,”蔣丞突然覺得自己這時候問這個實在是不合適,“你不用在意,我也沒信,我就是……算了,當我沒說吧,你別介意。”


  “一點兒也不直爽,”顧飛衝他豎了豎小拇指,“其實也沒什麼,傳聞嘛,什麼樣的都有,咱這片兒傳聞可多了,有空給你講講。”


  “嗯。”蔣丞點點頭。


  “我爸拎著我去湖邊的時候有人看到了,”顧飛說,“他們過來的時候我爸在湖裡,已經不動了,我站在旁邊,看上去挺像兇案現場的,兇手連哭都沒哭呢,太兇殘了。”


  “那是……嚇傻了吧。”蔣丞皺了皺眉,不太敢想像那樣的場面,那時顧飛不知道是多大。


  “不知道,可能吧,”顧飛又點了一根煙,“我要說了你可能會害怕。”


  “說出來嚇嚇我吧。”蔣丞說。


  “我沒本事救他,我不會遊泳,又快凍僵了,”顧飛聲音低了下去,“但我就是希望他死掉,我就站在那裡,看著他一點點不動的,我看著他沉下去的,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


  蔣丞突然覺得有些喘不上來氣,他兩次試著想要深呼吸,都沒有成功,像是被什麼東西捆住了。


  “是不是很可怕,”顧飛聲音很低,帶著細小的顫抖,“我特別害怕,我救他,我怕他還會要弄死我,怕他會弄死二淼,弄死我媽……我不救他,我就那麼看著他一點一點死掉……每年他死那天我都像是被剝掉一層皮,一輩子都過不去了這個坎兒……”


  顧飛夾著煙的手抖得很厲害,連升起的煙霧都像是在掙扎。


  “顧飛,”蔣丞沒有想到顧飛會有這樣的一段故事,本來就震驚得不知所措,現在再看顧飛跟平時永遠淡定得像是對任何事都無所謂的樣子完全不同的狀態,他跟著手都有些發抖了,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顧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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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飛轉臉看著他。


  沒哭。


  還好,蔣丞松了口氣,雖然他覺得顧飛應該不會像他似的沒事兒就鼻子發酸,宛如一枚脆弱的老娘們兒,但還是有些擔心。


  顧飛這一看著他,他頓時更手足無措了,抬起手猶豫了半天,最後往顧飛肩上一搭,摟住了他:“丞哥抱抱。”


  顧飛沒有掙扎,隻是低了頭,腦門頂在膝蓋上……當然,大多數的人都不會像他這樣被誰碰一下就跟被捅了一刀似的。


  “其實……算了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蔣丞從來沒安慰過人,沒熟到一定程度的人他也不想安慰,跟他關系最好的潘智也沒什麼需要安慰的時候,心大得連吃了屎睡一覺也能過去,他隻能在顧飛背上一直輕輕拍著,然後又搓幾下,“沒事兒,都過去了……你覺得害怕也正常,但是這事兒就是過去了。”


  顧飛低頭一直沒動。


  “那什麼,”蔣丞摟摟他的肩,在他胳膊上又搓了搓,“你這也算是經歷了大事的人了,對吧,以前我媽……就是我養母,她總說,人這一輩子,任何經歷都是有價值的,無論好壞……”


  顧飛還是低著頭。


  蔣丞一邊在腦子裡想詞兒,一邊著急自己安慰人這方面的知識儲備跟學霸這個頭銜還是有些不匹配。


  就在他沒詞兒可說,隻能一個勁兒在顧飛背上胳膊上呼嚕著,準備說出“呼嚕呼嚕毛嚇不著”這種幼稚安慰詞的時候,顧飛終於動了動,偏過了臉。


  “你……”蔣丞趕緊看他,一眼過去就愣了,顧飛正勾著嘴角笑著,他猛地縮回胳膊,吼了一嗓子,“你他媽有沒有人性啊!你居然笑?”


  “啊,”顧飛笑得更厲害了,“我第一次感受這麼低段位的安慰,實在忍不住,本來好悲傷的……”


  “滾!”蔣丞吼了一聲,從地上蹦了起來,“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揍得你悲傷起來!”


  “別別別……”顧飛也站了起來,迅速一腳把地上的彈弓踢開了。


  “不是,我剛是真擔心你了,我都急得快給你呼嚕毛了你知道麼!”蔣丞簡直無語,“你玩人玩得好開心啊,是不是應該給你鼓個掌……”


  “謝謝。”顧飛說。


  “不客氣,”蔣丞條件反射地接了一句,回過神來之後話都懶得說了,“……你大爺。”


  “真的。”顧飛抬起手,用手指在他肩上輕輕點了一下。


  蔣丞沒說話,莫名其妙地往自己肩上看了一眼。


  “謝謝,”顧飛靠過來抱住了他,“真的。”


  跟那天在球場上慶祝勝利的擁抱不同,顧飛這一下抱得挺緊的,他遲到的條件反射都沒能條出來。


  “還有,”顧飛摟著他輕聲說,“我說的旁觀者,請用你學霸的腦子思考一下,不要再往偏了去理解。”


  “我理解肯定沒偏,”蔣丞說,他能聞到顧飛身上混著淡淡煙草味的氣息,突然覺得這樣的擁抱讓人很舒服,這種舒服說不清是不要臉的那種,還是踏實的那種,還是別的什麼種,總之他並沒有推開顧飛的衝動,“你在湖邊看到我的時候,就是覺得自己是個旁觀者,看別人哭,看別人笑,看別人分裂成八瓣。”


  顧飛笑了好半天:“行吧,我就是觀了一會兒,也沒想別的,也沒嘲笑你。”


  “這就對了,”蔣丞說,“真誠一點,這個世界多明亮。”


  顧飛在他背上拍了拍,松開了他:“我剛都以為今天要死你手上了。”


  “不至於,”蔣丞嘆了口氣,“我倒是有點兒擔心,我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沒事兒,”顧飛拿起相機看了看,“我有你的內褲照。”


  “什麼?”蔣丞瞪著他。


  “我有,你的,內褲照,”顧飛晃了晃相機,“帶臉,高清無碼。”


  “個臭不要臉的,”蔣丞指著他,“我剛就不該安慰你,你這麼變態你同學知道麼?”


  “我同桌知道。”顧飛笑笑。


  蔣丞板著臉,板一會兒就樂了。


  顧飛那兒有沒有他內褲照他並不是太所謂,內褲嘛,又不是沒穿內褲照,相比之下,他更在意的是……


  “還有你的奔跑雞照。”顧飛說。


  “你給我刪了!”蔣丞吼了一聲。


  沒錯,相比內褲照,他更在意的是跑得跟雞似的那張照片,那張要讓人看見了,才真的是丟人現眼。


  “可以,”顧飛回答得很幹脆,“幫我把周一的檢討寫了吧。”


  蔣丞瞪著他,最後有些無奈地說:“你連個檢討都不會寫麼?就你這德性,從小到大沒少寫吧?”


  “我真寫不出,以前我都讓李炎幫我寫過,還有周敬,能抓的人都抓遍了。”顧飛說。


  “哎,”蔣丞倒了杯水,喝了幾口,“說真的我挺佩服你,就你這樣混日子,連檢討都要混,高考怎麼辦。”


  “想得真遠,還有一年多呢,”顧飛說,“我沒想過高考的事兒,我就想混個畢業證。”


  “那你念個什麼中專技校的多好,”蔣丞掃了他一眼,“還能有個一技之長。”


  “我有啊,”顧飛又晃了晃相機,想想又笑了笑,“初中的時候我是真想過考個大學的,後來覺得沒什麼意義。”


  蔣丞沒說話,感覺顧飛並不是真的覺得沒意義,就他家這種情況,他根本沒辦法離開去上學吧,本地似乎也沒有能見人的學校可考……


  “你應該能上個牛逼大學,”顧飛說,“不過在四中這種垃圾學校念完兩年,會不會影響你?”


  “不會,”蔣丞把杯子裡的水都喝了,“無非都是書上的東西,誰教都一樣。”


  顧飛衝他豎了拇指。


  “也許是跟我媽……跟我養母較勁吧,”蔣丞皺了皺眉,雖然她不會知道,“我不會你把我放哪兒,我就爛在哪兒,我會離這兒遠遠的。”


  “是啊,”顧飛伸了個懶腰,“這個破地方,沒人願意待。”


第38章


  瘋狂原始人的這套衣服,估計也不是主打,顧飛拍了幾張之後就讓蔣丞去換衣服了。


  他在裡屋把被蔣丞打得飛散的木頭扣子都找到,放回了桌上。


  想想又搓了搓胳膊,打胳膊上那一下是真不輕,感覺起碼會青一片,他嘆了口氣,都多久沒被人打得在身上留痕跡了,就這半個學期居然讓蔣丞咬一口不算還彈弓追殺一回。


  不過……他伸了個懶腰,現在心情倒是很好。


  家裡的事他身邊知道詳細情況的隻有李炎和丁竹心,他不願意跟人提起這段往事,心裡會很不舒服,他也不習慣接受別人的同情和安慰。


  但現在他告訴了蔣丞,突然感覺很輕松。


  不知道算是看到了蔣丞秘密的交換,還是他就是想找個人說說。


  蔣丞沒有明顯地表現出同情,安慰也安慰得亂七八糟,但是讓人覺得挺舒服。


  他不是逗蔣丞,他一開始的確是情緒低落,後來也的確是聽著蔣丞的所謂安慰實在忍不住想笑。


  “這是什麼玩意兒?”蔣丞換好衣服進來了。


  “我感覺你每套衣服都要問一次這句話。”顧飛笑著說。


  “丁竹心有自己的品牌嗎?牌子是不是就叫‘什麼玩意’,”蔣丞張開胳膊展示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這個應該是怎麼個感覺?”


  這套衣服還是粗麻的,褲子是寬松長褲,但整條褲子豎著剪了無數條口子,長長短短,一走動起來就能從大大小小的破縫裡看到腿。


  上身是正常的上衣,但長袖被剪斷了,兩截兒袖子像個長手套一樣套在胳膊上。


  “挺好看的,”顧飛舉起相機從鏡頭裡看了看,“這套能拍得出很倔強的感覺。”


  “好吧,”蔣丞轉身往布景走過去,“你跟我說說這個倔強是怎麼個狀態。”


  蔣丞這一轉身,顧飛才注意到這衣服後面也有好幾條長長的口子,動起來的時候結實的豎脊肌能看得很清楚……顧飛清了清嗓子。


  剛說完那麼悲慘的身世扭頭就對著別人的後背起反應,還真是春天到了,少年要發情了。


  顧飛轉身裝著調相機,扯了扯褲子,今天穿的是厚運動褲,應該看不出來,他不想老去廁所沉思。


  豎脊肌,就是平時說的裡脊肉。


  他舉起相機,這麼一想,頓時就美感全無了。


  “抬胳膊,”靜態垂手站立拍了兩張之後顧飛說,“兩個胳膊都抬起來……不是投降姿勢,像遮太陽那樣……”


  “從來不遮太陽,”蔣丞抬起右胳膊,擋在了額前,“你直接說擦汗的姿勢就可以了。”


  “嗯,另外一條胳膊放低些,就是一上一下,露出眼睛就可以了,”顧飛說,“好,你不動,我來找角度。”


  蔣丞定著不動:“要倔強的眼神嗎?”


  “就你剛拿彈弓打我的時候那眼神就可以,”顧飛調整著距離,蔣丞的眼睛一直自帶不屑氣場,這麼一突出,就很有氣勢,倔強……沒有,但挺勾人,他又清了清嗓子,彎了點兒腰,按下了快門,“很好。”


  “完事了?”蔣丞看著他。


  “低一些,我再拍張隻有嘴的全身照。”顧飛說。


  “嗯。”蔣丞繼續抬著胳膊。


  顧飛退後幾步按了快門:“再轉身吧,轉身側臉,不用動作。”


  蔣丞照做了。


  拍完之後他出去換衣服,顧飛扯了扯褲子,裡脊肉裡脊肉裡脊肉……


  今天的衣服數量跟昨天的差不多,但因為已經熟練了不少,所以就算中間連打人帶交換秘密耽誤了時間,拍完也還是比昨天要早。


  顧飛開著小饅頭帶著他去附近一家味道不錯的小店吃了碗拉面。


  吃完面往回開的時候顧飛還沒忘了又交待一句:“記得幫我寫檢討啊。”


  “不是,”蔣丞看著他後腦勺,“我什麼時候答應幫你寫了?”


  “不用寫太長,上去念的時候太長了念得難受,”顧飛說,“你應該沒有給全校念檢討的經驗吧?”


  “……沒有,”蔣丞嘆了口氣,“也沒有掃廁所一星期的經驗。”


  “隨便掃掃就行,廁所平時也有保潔打掃的,”顧飛說,“你會掃地嗎?”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哪個大戶人家扔出來的落魄少爺啊,”蔣丞有些無奈,“我家……我養父母家也就是條件稍好一些的工薪家庭,加我仨孩子呢,你以為有保姆麼。”


  “現在還有聯系嗎?”顧飛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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