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雖是嫡出公主,卻獨愛馬奴之子。


可他毫不領情,轉頭就求娶我的庶出妹妹為妻。


父皇怕我傷心,提出讓我為妻,庶妹做妾。?


我衝到御書房撲通跪下:


「區區奴才,如何匹配龍女?」


父皇轉頭又要給我亂點鴛鴦譜。


我急中生智:


「兒臣早就與相府嫡出的公子暗通款曲了!」


1


我又惹沈淮生氣了。


前幾日秋山圍獵,我見沈淮的馬兒腿筋有傷,執意讓他騎上父皇御賜我的小紅馬。


本想讓他威風凜凜拔得頭籌。


誰知小紅馬跑到半路當眾拉稀,跑得比人還慢。


騎射一流的沈淮不僅沒有大放異彩,還被嘲諷攀龍附鳳。


「奴才就是奴才,隻會借著公主耍威風。」


沈淮沒有出聲,面色不改地將小紅馬拴在厩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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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知道,我徹底得罪了他。


越想越心慌,我隻能去求見顧貴妃。


她是沈淮的姨母,也是宮中最有主意的人。


「阿縈,你怎就這樣痴呢。


「都說烈女怕纏郎,你又何曾聽聞女人追男人?


「男人個個都是沒心肝的東西,你若掏心掏肺,他便覺得沒了趣味。


「再好的姑娘都會淪為魚眼珠子,被些人雲亦雲的胡話糟踐了去。」


說完她輕輕嘆,是沈淮沒福分。


從貴妃宮裡出來,天色灰沉。


宮道長長,盡頭處是一襲緋衣官袍的沈淮。


他站在朱牆綠瓦之下,撐著一把油傘,還是那樣端方自持。


我一步步向他走近,呼吸間竟能聽聞慌亂。


沈淮揚起手。


我以為是要替我攏起被風雪打湿的頭發。


可他卻隻是淺淺行個禮,徑直走開了。


我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叫住他:「還在生氣嗎。」


沈淮垂首:「奴才不敢。」


說完,他越過我,就像規避一個令人頭疼的麻煩。


隔著茫茫白雪,沈淮的緋色官袍化作紅點,漸行漸遠。


我冷不丁地開口:


「沈淮,雪又落了。」


他決絕的背影一頓,險些摔倒。


片刻後又重拾腳步消失於角門外。


2


我被大雪淋得渾身湿透,剛躺到榻上,腦袋就開始起熱。


窗外風聲獵獵,院子裡的槐樹被壓得摧眉折腰,一如五年前。


那年大雪傾覆,父皇聽聞顧貴妃的兄長善於工筆,把我扔到顧府練字。


可出了宮的我豈會安心學習,整日忙著與顧家的少爺小姐們打雪仗。


這一日我的雪球剛團好。


突然,一個少年闖進院中。


我以為他是顧家哪位公子的書童,抄起手中的雪球就朝他扔去。


沒有防備的沈淮被我一擊命中。


他冷冷望向我,像是在看一個從未謀面的宿敵:


「你是在向我立規矩嗎?」


他撈起一把雪,搓成碗口大小,狠狠砸向我。


在眾人的驚呼中,我感覺天昏地暗,一下子昏過去。


等我醒來,沈淮已經在院子裡跪著了。


顧家公子站在他身邊,拱手向我賠罪:


「我這表弟向來是個莽漢,實在不懂規矩。還請公主高抬貴手,掌幾個嘴便饒了他吧。」


本想說好,但廊下散落的燈光落在沈淮的臉上,摻著碎雪,像鍍了層金光。


雖是小小少年仍能看出清雋。


「別掌嘴了。」


?顧公子一臉震驚,想不到我身為京城第一女紈绔,竟還有菩薩心腸的時候。


「臉長得這樣好打壞了怪可惜的,還是打板子吧。」


?3


一覺睡醒,雪霽初晴,滿屋子金光閃爍。


這樣好的天氣,我卻靠在榻上對著話本發呆。


「七公主求見。」


直到有宮人通傳,我才如夢初醒。


站在我身旁的連碧忍不住嘀咕:「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不怪她這樣疑惑,隻因我與姜茴實在算不上親近。


十七年前,母後與崔昭儀同時有孕又同日產女。


本是一件喜事。母後卻因身體孱弱,最終撒手人寰。


失去摯愛,父皇痛不欲生。


恰好欽天監回稟,皇後薨逝乃是宮中西北方向有人相克,而崔昭儀所住的桐花臺正是在此。


天子一怒,地動山搖。崔昭儀與姜茴被幽禁在宮中,一住便是十餘年。


正因此,我與姜茴之間總有些道不明的尷尬。


「聽說姐姐病了,特來探望。」


我聞聲看去,姜茴迤迤然走進來行禮,笑得眉眼溫慈。


見她拎著個點心盒子,我有些詫異:


「妹妹怎這樣客氣,這麼冷的天不躲在屋裡犯懶,竟還想起給我送吃的。」


「做了一些姐姐愛吃的櫻桃煎,還望姐姐能心情大好,早日康健。」


我望著她凍得發紅的手,有些過意不去,忙讓連碧把爐子燒得更旺些。


她連連擺手:「天色已晚,妹妹先告辭了。」


這麼壞的天氣,穿越大半個宮城,就為了送個櫻桃煎?


我拿起扔在一旁的話本,正欲翻頁,卻聽見連碧與前來奉茶的丫頭說:


「你瞧瞧,七公主好生馬虎,來送個點心竟把油傘落在咱們宮裡了,趕明兒你給她送過去。」


奉茶丫頭撇了撇嘴:「這樣舊的傘扔就扔了,怎還值得咱們跑一趟。」


我下意識地看上一眼,卻被驚得打翻了茶具。


這是沈淮的傘。


4


我絕不會認錯。


隻因傘柄上那個大氣舒展的「沈」字,是我仿照他的字跡,用尖刀小鑽雕磨而成。


直到現在我的指腹還留有一層薄薄的繭子。


這是答謝他救命之恩的禮物。


五年前,因暴雪不斷,回宮的歸期一拖再拖,我在顧府從小住變成了久住。


日子飛快,轉眼就迎來了臘月。


不知誰提議去酒樓玩樂,我們要了幾壺黃酒,作起了打油詩。


唯有沈淮倚在一旁,如墨的眼睛沉沉望向窗外。


沒人與他說話。


不僅因為他脾氣古怪,更因為他是顧家小姐與一個馬奴,明珠暗投生下的孩子。


是顧府的汙點。


店家端來一道桂花鴨子,熱氣騰騰,鮮香軟爛。


我見沈淮一直水米未進,便招呼他過來吃些。


坐在身旁的顧家小姐卻衝我咬耳朵:


「理他做什麼,不過是大奴才生出來的小奴才。


「公主瞧他可憐才帶出來見個世面,當個門神晾在一旁也就罷了,怎配與我們一起吃食?」


我想要與她爭辯一二,卻見沈淮抄起掛在腰上的彎刀,定定向我們這裡走來。


「你……你這野人,想要做什麼。」顧小姐嚇得花容失色。


「殺雞焉用牛刀。」


沈淮嗤笑一聲,掀起簾子,轉眼消失於回廊之外。


我連忙追了過去。


可找了半天,卻不見沈淮的影子。


我慌了神,沒走多遠,就被人捂住口鼻立刻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我被綁在一個破屋裡,四周漆黑,依稀能看見幾個縮在牆角的女子。


我怕得渾身打戰,卻仍強裝鎮定:


「你們若是缺銀子,可以到府上找我爹爹去取。我家雖不富庶,但孝敬各位的錢還是有的。」


地匪揪住我的頭發:「你在教我做事?」


他拿起鞭子正要落下,我緊張地閉上雙眼。


一把彎刀飛來,鮮血唰地在空中噴濺,四處彌漫著腥味。


天知道沈淮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5


「好巧,我的刀刃也不長眼睛。」


沈淮冷飕飕地笑,手起刀落,了結了這群烏合之眾。


明明是最血腥不過的事,我卻一點也不怕,隻覺得心安。


回家的路上,沈淮背著我前行。


月光迢迢,靜得隻能聽見風起風落,以及我遮掩不住的心跳。


沈淮的肩上是我,而我的肩上是他為我披上的鬥篷。


明明不是什麼頂好的毛皮大氅,卻是漫天大雪中僅存的溫暖。


「你怎麼跑賊窩裡去了。」


我不說話。


「下次不可以亂跑了。」


我本不想哭的。


聽到這,卻不覺流了淚。


身下的人頓住腳步,慌亂又無措地回頭望向我:


「你哭什麼。」


我抹了一把眼淚:


「之前讓人打了你二十板子,是我不好。」


雪夜最是難行,沈淮一腳深一腳淺走得頗為謹慎。


「我本就是命賤之人,公主有何錯?」


「人無法決定自己的出身。但我相信人定勝天,沈淮,你呢?」


紅暈爬上了少年的耳朵,他嗯了一聲,偷偷彎了嘴角。


沈淮馱著被嚇到六神無主的我,一走就是兩個時辰。


直到遇見前來尋人的顧府隨從,他才將我放在地上,一頭栽死在雪地裡。


朦朧月光下,沈淮左腹的傷口已經幹涸成紫褐色。


誰也不知道他哪來的毅力背我走了這麼遠。


沈淮說自己是命賤之人。


可無論如何,我想救他的命。


6


見我深夜拜訪隻是為了送一把傘,姜茴沒有一絲訝異。


剛坐下,便瞧見她桌上擺著一個未繡完的香囊。


銀線鉤織的蘭草栩栩如生,工藝精巧。


「在宮裡闲著也是闲著,沒事就喜歡織個香囊玩兒。」


蘭草是君子之花,這香囊定是用來送給男子的。


可姜茴久居深閨,能將這樣的貼身之物送給誰呢。


我借著欣賞針腳,把香囊拿到手裡一觀。


三七、茜草與蒲黃的味道撲鼻而來,這都是些化瘀止血的草藥。


沈淮負責兵馬操練,整天與一些冷冰冷刃打交道,身上難免會有瘀傷。


這方子正好適合。


我忍不住問:「你認識沈淮嗎。」


姜茴懸掛的笑意驟然凝住,像是在欣賞我眼中的憂懼。


「姐姐,你還記不記得班師回朝的慶功宴?」


我茫然地搖頭。


「兩年前大軍回朝,於宮中設宴。


「這樣好的日子,我母妃卻吊著一口氣,隻想再見一眼皇上。


「為了完成母親的心願,我跪在冰冷的宮階上,請求父皇移駕桐花臺。可通傳的小太監卻踹了我一腳,叫我走開。


「天下哪有這樣不公的事,明明我也是公主。


「難道皇後薨逝,就要用我和母妃的一生去陪葬嗎?」


望著她眼中的憤怒,我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就這樣跪啊跪,跪到將要暈倒,一把傘卻扔在我面前。


「是沈將軍。


「他告訴我,人無法決定自己的出身。命賤之人更應該愛護自己。


「當我從雨中撿起這把傘,我便暗下決心,今生今世都要回報他的恩情。」


她眼眸中閃爍著恨意。


「當時我就在想,也許風水輪流轉,這世上也有你不可得之物。」 ??


7


我想找沈淮問個明白,但宮門早就下鑰,隻得作罷。


隔天是二月二春日宴。


依祖制,當朝太子要領宗室貴人親耕農作,祈求一年風調雨順。


可太子爺抱病,這差事便落在我頭上。


春日宴設在京郊河畔,姜茴站在人群最末,仍是一副不打眼的樣子。


想到她昨晚近乎癲狂的恨意,我猛地一抖,手中的麥粒險些落地。


「公主是否身體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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