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與宮妃相約死遁,吃下龜息丸,卻被我爺爺施針救醒了。
而那妃子在七天後蘇醒,卻沒人將她救出墳墓。
世子襲爵後,把我全家活埋。
「蘋兒在棺材裡活活等死的滋味,你們也該受一遍。」
重生後,我又回到了王府問診的那一夜。
我回稟王爺:「你兒死透了,抓緊收殓吧。」
1
我爺爺性子木訥,不懂變通,在太醫院坐了幾十年的冷板凳。
說是太醫,其實一把年紀了也被人呼來喝去,當藥童使喚。
可那天他接到了康王府的深夜急召,回來時忽然成為太醫院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原來世子夜裡突發急症,氣息全無,命懸一線,虧我爺爺使出渾身的針法,終於喚醒了世子。就此,我爺爺一改往日的消沉,變得德高望重,聲名遠揚。
怪的是康王府自有專門的太醫駐守,即使有疑難雜症,也會去請太醫院的幾位元老。
怎麼那天會找上我爺爺?
可我們沉浸在飛黃騰達的喜悅裡,來不及多想。
我爹死得早,我和我娘全靠我爺爺微薄的俸祿養活。
京城寸土寸金,我們家隻住得起兩間破舊漏雨的磚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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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爺拿王爺給的賞錢買下了一間小院,雖然不大,足以遮風擋雨。
「爺爺原先就怕死了以後,你們娘倆的日子不好過,這下可好了。」
可惜這樣的好日子隻持續了三年。
三年後,我爺爺命中最重要的貴人——康王爺,於自家宅中暴斃,三年前被我爺爺從鬼門關撈回來的世子襲承王爺爵位。
老康王喪期還未過,新受封的小康王便帶人烏泱泱地大駕光臨。
不是來報恩,而是來報仇。
他踩著我爺爺的脊梁,字字如針:
「老東西,若不是你當年多管闲事,我和蘋兒早已雙宿雙飛。」
蘋兒,謝蘋藻,謝貴妃。就在世子突發急症的同一日,貴妃也撒手人寰。
原來世子當年竟和貴妃有了私情,他們約定一同假死。
「我和蘋兒同食了龜息丸,約好一同逃離這俗世規矩,做一對平凡夫妻。」他臉色忽地陰沉下來,「誰允許你救醒我?」
「你可知父王把我鎖在府裡三個月!三個月後,她的身子已爛了,棺材裡都是她掙扎的痕跡。」
他一拳砸在地上,血滲進了磚縫。
為了報仇,他把我全家拖進深山活埋。
一鏟一鏟的土傾倒在我們身上。
我爺爺抱著我,渾濁蒼老的眼流下淚來:「青葉,是爺爺對不起你。爺爺明明是救人,怎麼變成害人了呢?」
「是爺爺太蠢了。下輩子,下輩子爺爺一定不出風頭了。」
2
萬萬沒想到,我沒有死,卻回到了被王府傳召的那一晚。
這一次,我攔住了爺爺,求他帶我去見見世面。
我難纏得很,太監福生又在不停地催,我爺爺隻好把我一起帶上了馬車。
他叮囑我:「進了王府,可不要亂說話。」
王府戒備森嚴,世子寢殿人人如臨大敵,見到我爺爺紛紛讓開一條路。
世子昱珩倒在床上,面如金紙,唇無血色。
康王扶著站不穩的王妃,表情冷肅。
太監福生的兩片薄如紙的唇一張一合:「胡太醫,世子晌午時還好好的,下午就忽然病倒了,人事不省,請來的郎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您看看是什麼原因?」
我爺爺替世子把脈,脈象怪異,他苦惱地皺緊眉頭。
我知道,一炷香以後,他就會拿出銀針來施針。
龜息丸稀罕難得,我爺爺診不出這種江湖神藥,但他針法了得,知道如何喚醒沉睡的氣脈。
福生的提醒適時而至:「胡太醫,您可得看仔細了。咱們世子原本活蹦亂跳,若有個三長兩短,難說不是您醫術不佳呀!」
豆大的汗滴從我爺爺頭上滾落。
我前世沒有陪爺爺一同來王府,不知今晚是這樣地險象環生。我原以為救活了昱珩會全家遭禍,殊不知救不活也是死路一條。
既然此難躲不過,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鉤心鬥角、爾虞我詐,我爺爺都一竅不通,他隻知道,為醫者需盡力而為,才能問心無愧。
於是他點點頭,小聲道:「世子殿下氣若遊絲,一息尚存,微臣醫術不精,但尚通針法,眼下隻能先用銀針疏通氣脈,穩住脈象。」
王妃聞言大怒:「你連個所以然都說不出,就敢給我兒施針?若非其他太醫都被召入宮中,怎會隻請來你這個老不中用的!」
原來如此。今夜突然昏迷不醒的不止康王世子,還有宮裡那位謝貴妃。
陛下寵愛貴妃,自然急得火燒眉頭,連夜召集太醫院的眾位太醫。
當然,和往常一樣,我爺爺又被忽略遺忘。
意識到這一點的爺爺又陷入失落,被王妃罵得手顫了一顫,可他還是低著頭,諾諾道:「王妃息怒,是小人醫術不精。」
康王一揮手:「算了,昱珩現在危在旦夕,你姑且試試吧。」
不等我爺爺開始施針,我忽然哈哈大笑,大氣都不敢出的王府眾人面面相覷,我爺爺更是嚇得煞白了臉。
王妃端莊明麗的面龐扭擰成一團:「你笑什麼?」
我拽住想要跪下請罪的爺爺,擲地有聲道:「醫者有六不治,其中第一條便是——驕恣不論於理者,不治。康王府求醫問藥,態度輕蔑狷狂,言語中還有威脅之意,這樣的人,不值得治。」
「你……」王妃怒目圓瞪。
我又搶白道:「還有一條,陰陽並,髒氣不定者,不治。你兒氣息混亂,有大衰之象,已然是死期將至,救不活了,天氣炎熱,抓緊埋了吧。」
看著王爺陰霾冰冷的眼神,我知道我不是第一位說出昱珩命數已盡的醫者。
地蒸暑氣,王府內籠繞著隱隱的血腥味,世子昱珩的床頭擱著一個半新的、不屬於我爺爺的脈枕,殿內東南角落著一個四分五裂的藥箱。
——上一位郎中已經命喪王府。
王妃聽了我的話,一怔,眼神變得恍惚渙散:「滿口胡言!好好的人,怎麼會沒救了呢?」
她發白的嘴唇一張一合:「沒用的奴才,拖下去,打死。再找人來,再找人來救我兒……」
我爺爺急得滿頭大汗,慌張地看著我,仿若一隻受驚的兔子。
我卻笑吟吟鎮定自若。
我爺爺雖人微言輕,好歹也是六品太醫,康王再惱火,也不敢動用私刑。
果然,康王用陰鸷的目光緊緊鎖著我:
「你自以為當的是皇差,便可以在本王面前放肆?」
「不錯,我現在不會殺你,可延誤病情、害死世子的罪名,你們兩個可擔當得起?」
3
我和爺爺被康王扔進了大牢。
我爺爺已嚇得魂不附體,可還是強定神安慰我:「青葉別怕,爺爺託人去求求沈院判,他和王爺素來交好,有他說情,念及你年紀尚小,王爺會網開一面的。」
沈院判哪裡會幫我們?他一向把我爺爺當成太醫院的笑柄、茶餘飯後銜來消遣的點心罷了。深受皇帝寵愛的貴妃命懸一線,沈院判帶領眾太醫一同進宮診治,卻把我爺爺留在王府當差,存的是禍水東引的心。
若是貴妃殒命,那皇帝的全部怒火都會傾瀉在唯一沒有前來會診的我爺爺身上。
可沈院判沒料到,世子這晚竟然險些喪命,而我爺爺搖身一變,成了康王府的「恩人」。在康王爺的力保之下,我爺爺非但毫發無傷,還頂替他坐上了院判之位。
世子的病王府上下瞞得很死,前世的沈院判隻以為是王府中人有什麼難言之隱,急著請人收拾殘局,我爺爺木訥又一根筋,自然當不好這個差,沈院判還等著我爺爺無功而返後,他姍姍而至,使一番圓滑的人情世故,讓王爺更親重於他。
重活一回,我想告訴我爺爺,並非你不聰明,而是這一局本來就九死一生。
今晚,世子昱珩與謝貴妃會同時斷氣。陰戾的王爺、悲愴的皇帝,還有急著找人背鍋的太醫院,相比之下,牢裡竟然是最安全的地方。
果然,第二天獄卒送來了兩碗餿飯,我爺爺還想理論兩句,獄卒冷哼一聲:「世子殿下昨天夜裡歿了,就這兩碗還是康王爺的特意關照,想吃好的,等著明天的斷頭飯吧!」
我爺爺頓時老淚縱橫,心裡早就一團亂麻,卻還抱著我語無倫次:「青葉,沒事,別怕,有爺爺在,不會有事的。」
康王爺提前打過招呼,上公堂不過是走個過場,我和爺爺必死無疑。負責審案的官員哈欠連連,我爺爺跪在堂下泣不成聲:
「是我學術不精,庸醫害命,求大人放過我的小孫女,她……」
那官員聽膩了喊冤苦求,心裡早就麻木一片,猛地一拍響木,止住了我爺爺的哭聲,又隨意拿起一根籤子就要丟:「胡氏祖孫二人,三日後,菜市口問斬。」
我突然抬聲:「且慢。」
「我的供詞你也不記嗎?或許王爺要看。」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慢慢放下籤子,懶懶地拿起筆來。
「說。」
「我們之所以不為世子診治,拖死了世子,是因為我正急著進宮,給貴妃看病。」
聽到貴妃兩個字,那官員的眼睛第一次睜開了。
「胡言!貴妃是你能拿來擋罪的?」
我笑了,突然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站了起來。
「我是巫醫,一早知道貴妃危在旦夕,急著進宮救人,卻被王府拖住了腳。」
我故作苦惱地揉了揉額角:「如今貴妃魂魄未散,屍身未腐,若我能進宮作法,貴妃她尚可起死回生。隻看大人給不給這個機會了。」
官員愣了許久,也隻能說出「放肆」二字。
我知曉他在猶豫,繼續步步緊逼:「大人細想想吧,若是您今日高抬貴手,送我進宮,貴妃能夠起死回生,皇上龍顏大悅,您此生會是何等尊榮富貴?」
「若我沒能救回貴妃,我自然死路一條,可大人忠君愛國、孝順貴妃心切,陛下不會不領這個情。」
那官員的屬下四面環伺,狀似無意,可耳朵皆豎著,還有人暗地裡咽了咽貪婪的口水。
「大人樹敵多少?堂上有多少人想坐上大人的位置?」我環顧四周,微笑,「若聖上他日知道有人或許能救回貴妃,卻死在了大人您的刀下,到時候王爺可會救你嗎?」
4
那天的堂審不了了之,退堂之時我和爺爺被匆匆忙忙塞進了一輛小小的馬車裡。
馬車中還坐著一個秀美的太監,面白如瓷,安靜優雅如同人偶,身上還有一股暗香,聽說他曾是謝貴妃的貼身太監,原本七天後是要殉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