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書景來學校找她時，正巧看見這一幕。
他陰魂似的飄到我背後，涼嗖嗖的話語令我頭皮發麻。
「姜寧同學，可以放開我女朋友了嗎？」
我扭頭看了他一眼。
嗷嗷聲停滯片刻。
然後繼續抱住林晚川哭。
「不可以，你別打擾我們，謝謝。」
謝書景氣笑了：「這是我女朋友不是你的！！」
他直勾勾盯著我，就在我受不了這種壓迫，打算放開林晚川之際。
我忽然聽到了一道我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
四面八方而來的囈語，找不到源頭，分不清方向。
用一聲聲俗世不存在的音調組成了一段話，緩緩浮現在我面前。
【系統綁定中……】
【宿主：姜寧。】
【主線任務：獲取謝書景好感度，當好感度到達 100% 時視為完成任務。】
【警告：本次任務時限為三年，此外當謝書景對宿主厭惡值突破負 300，宿主將被抹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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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我擦，系統是批發的嗎。
哦，也對。
人口拐賣確實不會隻拐賣一個。
12
哭不下去了。
我松開林晚川沉思。
她挪到我前面：「寧寧？」
「別吵，我在思考。」
「思考什麼？」
「我在思考，系統到底是哪個智障想出來的東西。」
她：「啊？」
她長戚戚：「其實吧，我覺得系統也沒那麼不好。你看書書的系統給了這麼多獎勵，我們的美好生活都是這系統給的。」
我瞥了她一眼，忽然感覺有些陌生。
林晚川挽住謝書景的胳膊，對我揮手。
「別思考了，我們去吃飯吧，附近開了一家法餐，聽說味道很不錯。」
謝書景轉頭揉了揉林晚川的頭發。
一派恩愛情侶的模樣。
我搖頭：「我不去了，你倆去吧，我要去思考一下人生。」
林晚川還想喊我，被謝書景拉走了。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我呼喚方才出現在我腦中的聲音。
「喂，系統，你在嗎？」
【我在。】
「我需要攻略謝書景？」
【沒錯。】
「他有女朋友，他的女朋友是我的朋友。」
【是的。】
「你認不認識林晚川的系統？」
【認識。】
「那為什麼還要我去攻略？她攻略失敗也會死。」
那道聲音停滯片刻，隨後似是而非回答我。
【宿主，她是騙你的，她喜歡謝書景編織了一個理由，實際上她的任務失敗並不會被抹殺。】
我沉默。
系統平穩沒有起伏的聲音繼續訴說:【防火防盜防閨蜜，她欺騙你，你為什麼要為她擔心。】
我打開手機，找到林晚川的界面。
她正好給我發了一條消息。
【寶貝兒思考完了沒？】
【思考完了快過來，你不會真不吃吧不會吧不會吧，你個大饞丫頭竟然不來蹭飯^_^】
我輕點屏幕發送「來啦」。
我對著體測結束人潮散去的操場輕聲說:「我最討厭防火防盜防閨蜜這句話了。」
我認識她十幾年，這破系統為什麼覺得我會信它。
我跟上這對小情侶，蹭飯去。
13
我執行任務有些消極。
偏偏作為青梅竹馬兼好朋友。
謝書景對我的好感度非常高。
好感度這東西，真是奇怪啊。
似乎所有攻略都將好感度默認為愛情。
而現實中親情友情同樣存在著好感度。
仗著好感度高，我理都不理這破任務，正常生活。
三個月過去，無事發生。
這一晃就到了夏天。
謝書景比我們大兩歲，我和林晚川畢業的當天，他為我們送花。
基於銀行卡上多了很多零，謝書景投身於他所鍾愛的創業。
創一次虧一次，虧一次創一次。
一次虧得比一次多，短期內，無數資金流入市場。
神奇的是，沒有造成通貨膨脹。
我和林晚川接過他的花，攝影師跑來為我們拍照。
照片拍攝到一半，一股細密的疼痛從心髒的所在開始攀升，直達天靈蓋。
突如其來的劇痛令我倒在地上。
好端端的畢業典禮亂成一團。
沉寂了三個月的系統再次出現。
【檢測到宿主不積極完成任務，開始懲罰！】
14
身軀倒地的剎那，意識無比清晰。
我看著醫護人員出現，把我的身體抬走。
林晚川和謝書景跟在醫生身後。
他們擔憂的目光遮掩不住。
【宿主，請積極完成任務。】
我不解發問：「為什麼要去攻略一個有對象，我不喜歡且不喜歡我的人。」
系統沒有回答我，跟死機了似的，不斷重復剛才那句話。
【宿主，請積極完成任務。】
【宿主，請積極完成任務。】
【宿主，請積極完成任務。】
這聲音怎麼都屏蔽不掉。
我隻能用更大的聲音壓過它：「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醫生他們帶著我的身體遠去，隻有我的意識殘留在原地。
隨著人群的離開，周圍的一切開始褪色了。
救護車的聲音小了。
人的聲音小了。
最後我所見不再是學校的操場，沒有紅白跑道，沒有飄揚的紅旗，隻有黑霧彌漫的混沌色。
系統的聲音也消失了。
世界空洞地隻剩下了我。
永日永夜的混沌裡，一排文字清晰出現在我的眼前。
【去攻略謝書景。】
我輕聲問：「可是，為什麼？」
【雌競是言情小說制造衝突最簡單的手段。】
「我不。」
下一秒，我被一陣吸力拉走。
再次醒來，病床邊是哀嚎的林晚川。
「寧寧你終於醒了！！醫生說你沒問題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昏迷了。」
「你該不會得了什麼絕症吧嗚嗚。」
我低下頭，凝望我的手掌。
手指跟從我的力量緩緩合攏，順從著我的心意。
血肉構成的身軀緩緩融化。
它成為了文字。
密密麻麻的中文字符出現在視網膜上。
【姜寧握緊了拳頭，一言不發。】
「寧寧你怎麼不說話，不會真傻了吧？」
我搖頭：「沒有。」
我隻是，看到了這個世界的本質。
原來我們，都活在一本書裡啊。
15
有一種小說類型叫做 npc 覺醒。
比如虐文女主覺醒，比如惡毒女配覺醒。
她們意外得知了劇情，明白未來對自己的惡意。
於是她們掙脫了桎梏，開展了嶄新的人生。
最終收獲了圓滿的人生。
然而此刻，我不知道我的未來，亦不明白我的過去。
這個故事裡，主角是誰，配角是誰。
這是一個怎麼樣的故事。
甜文？
虐文？
應該是個虐文吧。
好閨蜜綁定了攻略同一個人的系統，擁有同一個目標。
以命相搏你死我活。
而這一切的發生隻有一個樸實無華的理由。
簡單。
為了制造衝突，故事角色的命運不是命運。
隻有世界慢慢轉化為文字，浮現在虛幻的事物之上。
16
那麼，世界的邊界在哪裡。
在遊戲裡，玩家視線之外的地圖是不存在的，在行動速度快於加載速度後，世界的虛幻開始顯現。
灰暗，混沌，或者是一片無法辨別的馬賽克。
【你站在了世界的對立面。】
群星以祂的意志轉移，遙遠光年外的恆星不可思議地組成這段文字，閃爍於暗夜之上。
林晚川忽然出現在我身邊，她挽著我的手笑。
笑容被定格在描寫的詞匯間。
溫柔，陽光，帶著生命的力量。
我抽開她的手，問她:「晚川，你看過天空嗎？」
她不解疑惑:「當然，天上不就是嗎，寧寧你腦子壞啦？怎麼會想到這個？」
我緩緩後退:「不，你沒有見過。」
籠罩在文字之外的世界，會是什麼模樣。
藍色的天空，綠色的青草，拂過臉頰的風，是否與此刻一樣。
我背過身，朝著空蕩蕩的前方奔跑。
世界的喧囂在褪去。
路人的聲音，街坊的聲音。
爸爸媽媽在我的耳邊呢喃，向我伸出手挽留。
他們聲聲喚著我的名字。
「寧寧不要這樣做，我是你的媽媽啊，你怎麼忍心刪掉我！」
「我們是你最親最愛的家人，為什麼要抹殺我們的存在，寧寧寧寧，我的好女兒。」
感性呼喊我停下腳步，對真實的渴望牽引著我前行。
我的父母是誰。
他們存在嗎？
那些模糊的，纏繞著我的，是故事裡我從未出現過的父母嗎？
那麼，媽媽褪色了，爸爸褪色了。
他們化作一個個文字，橫亙在身後的風景裡，被我逐字刪去。
然後是謝書景。
他追在我身後，欠揍道：「姜寧你幹嘛呢，跑八百米都沒見你這麼努力過，停下來吧。」
「停下來吧寧寧，留下來陪我們。」林晚川的聲音與他的聲音交疊，震耳欲聾。
「停下來吧。」
「停下來吧。」
「停下來吧。」
留在這虛擬卻珍貴的人間。
我閉上眼睛，他們與爸爸媽媽一樣，以扁平的文字，落在我身後空白的紙頁上，再次被刪去。
眼前，是虛無縹緲的世界。
沒有上下，沒有四方。
沒有他們，也沒有我。
我的意識遊蕩在虛無之中，不顧一切向前。
【親愛的，不要這樣。你這是在毀滅世界。你認為你的天空是虛假，你的朋友是虛假，但對你而言，存在即是現實，擺脫虛擬才是毫無意義的舉動。】
我們是舞臺上的小醜，隔著第四面牆，供臺下人肆意賞玩。
我的悲歡，我的離合。
紙上萬字短文，我二十餘年的人生。
我的手臂, 我的思想, 觸碰到了最後那一面朦朧的屏障。
我用力推, 用盡我的一切。
愛，生命, 與自由, 統統付之一炬。
【你是我的女主, 你可以享受一切, 能夠支配一切, 隻要……】
「隻要我接受我的命運, 任由所謂造物與命運支配。」
我睜開眼睛浩浩蕩蕩的文檔如今隻剩下最後一個字。
【我】。
我站在決定世界命運的抉擇點上, 回顧這戲劇般的人生。
模模糊糊竟然隻能想起結正文開始後的故事。
那些最重要的構成我人生的片段都不見了。
隻有我本身屹立於世界之上。
我按下刪除鍵。
將最後一個字抹去。
空蕩蕩的 word 頁面上, 字符統計歸零。
不再有虛擬了。
不再有真實了。
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先驅者沃陶姆發現真相太早，早到距離第四天災的降臨還有 1200 多萬年。
他們的宇宙隻是高維用來享樂的虛擬現實系統，而其他愚蠢的生物們卻不自知。
為了擁抱真實的存在, 他們選擇斷開連接毀壞虛擬系統。
他們的輝煌文明在宇宙間煙消雲散, 其他種族在樂土裡安居樂業。
無人哀悼。
那是他們, 不是我。
群星的歷史不以沃陶姆為主角，我的故事以我為第一視角。
世界, 小說，統統散去。
最後隻剩下空蕩蕩的白底文檔。
寂寞地顯示在液晶屏幕上。
屏幕外, 一位穿著睡袍頭發凌亂的女生瞪大了眼睛，猛得從椅子上站起！
「臥槽！！傻逼 Word！！怎麼把我文刪了！」
「啊啊啊啊啊我沒有備份！！」
「天殺的我不會要重寫一萬字吧！那我去死好了！」
那是我第一次, 觸碰真實。
尾聲
我平復好心情，端著泡好的紅茶來到電腦前。
面對空蕩蕩的文檔, 悲上心頭。
我痛心疾首把空白文檔扔進回收站。
折騰了半小時, 怎麼都沒恢復。
我得重寫這篇文了。
我痛苦癱在椅子上找人哭。
【喬, 你在碼字嗎？】
【我在遛狗。】
【你怎麼又大半夜遛狗，嗚嗚嗚嗚嗚你不許遛狗, 我好難過，你陪我難過。】
【怎麼了？】
【我不是有篇文卡文很久嗎，我今天終於寫完了。】
【寫完為什麼難過, 被斃了？】
【沒有。】
我絕望地敲下回答:【我丟稿了！！傻逼 Word 莫名其妙把我的稿子刪了，我找不回來了，一萬字啊整整一萬字！
【我是大傻逼，我沒有備份。】
她沉默兩秒, 發出爆笑, 笑完了安慰我。
【寫過一次再寫比較快。】
一點寫不了！
寫不了一點！
【我寫到結局，遊戲都打開了，打算寫完就去玩, 結果遊戲裡地球被雜交成調色盤氣我, 一轉頭 Word 也氣我。
【我要先去開個中子滅殺, 滅完了回來寫，我好崩潰嗚嗚我黑化了！！！】
她回我一個哭笑的表情。
她：寧寧，你少和他玩，我怕你也變蠢。
「（天」【你遛狗吧嗚嗚嗚傻逼 Word！】
我一邊打遊戲一邊回想我之前寫了什麼鬼東西。
好像是閨蜜和女主一起搶竹馬的雌競文？
再寫一遍？
我越想越生氣。
不寫！
搶個屁的男人, 不許搶男人。
這男人誰愛搶誰搶。
我黑化了！
將文檔名改成「第四面牆」後，我敲下了正文第一行。
【我有一個智障閨蜜。還有一個智障竹馬……】
虛擬人物的命運，將取決於筆端的仁慈。
命運在等待。
天堂近在咫尺。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