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清是學校新來的老師。
她漂亮，開朗，每天活力四射，與嚴苛沉悶的我截然不同。
她高聲宣揚「新式教育」，在學生面前穿短裙跳女團舞，佔用主課進行課外活動，甚至縱容學生在課堂上吃零食。
她成了學生心中的神。
因對她的行事提出異議，她對我懷恨在心，私下慫恿學生在教師評分表上給我打零分，讓我與市級優秀教師獎失之交臂。
可後來，我帶領的學生在競賽中屢次得獎，她卻因為遭到大批家長投訴面臨革職危機。
她終於慌了。
1
林清清就任第二天，她在網上一炮而紅。
起因是她在某音發布了一則視頻。
視頻裡她身穿紅色超短裙，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跳了一段性感火辣的女團舞。
黑色底褲隨著她的動作若隱若現，臺下男生發出的尖銳爆鳴此起彼伏。
一舞罷，她面對鏡頭笑得甜美。
「正式介紹一下，我叫林清清，當然，你們也可以親切地叫我清清姐姐。
「由於蘇老師休假回去生寶寶了，同學們後面的英語課將由我來給大家上哦。
「今後多多指教啊，小可愛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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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她以一個漂亮、毫無架子、和傳統教師大相徑庭的形象走進幾十萬網友心裡。
【我也不想心動，可是她叫我小可愛哎！】
【這是什麼神仙學校！清清老師尊嘟好美，嗚嗚我也想當清清老師的小可愛。]
【救命，有這種老師的班級氛圍一定很好吧，啊啊啊上天欠我一個清清老師！]
在沒有和林清清深入接觸前，我對她是抱有一定好感的。
以至於我在看到這條視頻時，最初反應也和評論區的網友一樣——
她好甜，也的確很討人喜歡。
連那點勉強說來對教師而言有些不太得體的著裝也被我自動忽略。
直到我在評論區看到這樣一條評論。
【md，我們班那個老巫婆明明跟清清差不多年紀，結果一天到晚都灰頭土臉的，穿得跟個大嬸一樣，說話也沒有清清溫柔，一開口整條走廊都聽得見她的鬼叫，我特麼看到她就煩。要有清清老師教我，我英語也不至於才那點破分吧。】
就是這樣一條充滿戾氣的，對老師極為不尊重的言論。
林清清隻是輕飄飄地回了個害羞的表情。
【抱抱小可愛~】
2
林清清又雙叒叕遲到了。
在那節本該由她監督進行的英語早讀課上，直到時間過半，她才畫著精致全妝姍姍來遲。
面對我的責問，她的解釋毫無誠意。
「化妝呀，耽誤了點時間。
「還不是為了以最好的精神面貌面對學生，他們看著賞心悅目，學習積極性也會提高嘛。
「再說了，學習靠的不就是自覺嗎？你越是約著管著，他們反而容易產生逆反心理，更不利於學習的呀。」
我簡直被她這番義正詞嚴的說辭氣笑了。
「我不反對你化妝，你要是想，大可提早起床準備。
「至於你說的學習靠自覺……這個年齡階段的孩子大多自制力差，學校本就起著約束管教的作用，你作為老師，監督他們學習就是你的職責。」
林清清臉上的甜笑有些掛不住了。
我繼續發問：「還有昨天呢？」
「昨天你遲到了整整十分鍾才去上課！我發現的時候班裡亂成一鍋粥，整個教學樓都聽得見我們三班的聲音。」
林清清撇了撇嘴，一臉無所謂道：「我覺得課間十分鍾實在太短，幹脆把上課時間分一部分出來，他們休息放松好了，上課才會更有精神。」
我搖了搖頭：「我支持你在合理管控內讓學生休息放松，而不是像昨天那樣不負責任地遲到，放任班裡胡來。」
林清清被我再三責問，臉色徹底冷下來。
「唐老師，這是我的課，我想怎麼來就怎麼來，你管好你的數學就行了。」
我正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當然得管。
「你別忘了，我還是他們的班主任。
「林清清，他們初三了。
「耽誤不得了。」
林清清冷嗤一聲。
「那又怎樣？我自認為問心無愧，做的這些不都是為了他們好？唐老師要是不滿，大可去找校長。」
離開前，林清清上下掃視了眼我的衣著，嘴角勾起輕蔑的笑。
「唐老師沒事還是花時間收拾收拾，成天灰頭土臉的，一點都不尊重學生，別一天鹹吃蘿卜淡操心。」
3
隨著時間漸長，林清清在學生中的人氣愈發高漲。
她多次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佔用課堂時間進行課外活動，一再縱容學生在課堂上吃零食，甚至鼓勵學生帶手機拍視頻走紅網絡。
她說，年輕人就是要大膽嘗試。
她還說，她要打破中式教育的墨守成規。
她漂亮、開朗、溫柔可親，沒有絲毫老師架子。
她與學生打成一片。
她成了學生心中的神。
與此同時，林清清還拍攝在學校的日常發布在網上。
她甜美靚麗的外表，和學生「有愛」的相處場景，不同尋常的課堂模式……
她被大批網友喜愛，他們給林清清瘋狂點贊，說她是當代教師的楷模。
她在網上的熱度與日俱增。
她愈發得意，行事更為囂張。
至於我。
我在日復一日教育叛逆學生和處理林清清惹下的爛攤子中心力交瘁。
直到，班裡那個最跳脫的學生因為我斥責他在課上吃零食而指著我破口大罵。
他說——
唐挽，攤上你這樣煩人的老師我真的倒了八輩子霉了。
我感到迷茫了。
4
又一次和叛逆少年鬧得不歡而散後，我獨自前往天臺整理紛亂的思緒。
卻意外撞見班裡一個女學生躲在牆角哭泣。
我平時裡不苟言笑慣了，為了更好地安撫她，竟也學著林清清平時的模樣擠出一個笑。
「發生什麼了呀，瑤瑤~」
她動作一抖，頭埋得更深了。
我也覺得不自在，改口道：「李瑤，發生什麼了，跟我說說。」
在我的再三追問下，她才帶著哭腔勉強開口：
「是林老師。
「我……我……嗝，我來月經了，褲子弄髒被她……看見了，她……她拍了視頻……
「可是……可是我不想，我覺得很難堪……」
她越說越委屈，又埋頭哭了起來。
我蹙了蹙眉，幹脆拿出手機點開林清清最新發布的視頻。
視頻裡她拿著一片衛生巾塞到李瑤手裡，笑容依舊甜美。
「寶寶，來月經不是什麼值得尷尬的事，不要羞恥哦，吶，趕緊去換條幹淨的褲子吧。」
而視頻裡的李瑤，微微垂著頭，褲子上的血跡清晰可見。
可評論區的網友仿佛看不見李瑤臉上的局促和尷尬。
他們隻是瘋狂稱贊林清清的舉動。
【救命，這是什麼人美心善的仙女！】
【天啊，清清老師三觀真的好正，我要有這樣的老師真的得幸福死！】
【女孩幾十年後回想起來，一定會慶幸自己有過這樣一位好老師吧……】
……
我收起手機，努力平復內心的怒火。
「李瑤，下次林老師再這樣你可以大聲拒絕，她沒權利這樣做。」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鄭重其事道：「老師會為你討回公道的。」
5
校長辦公室。
王利明率先打破劍拔弩張的局勢。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臉上堆起笑，語重心長道：「小唐啊，一個無足輕重的視頻而已，沒必要這麼較真。」
我厲聲道：「我當然得較真！」
「青春期的孩子敏感多疑，誰又會想讓自己窘迫的樣子放在網上被幾十萬網友看到？」
我看向垂著眼一臉委屈的林清清。
她這些日子在我面前囂張慣了，可如今她做出這番姿態，全然一副我欺負了她的模樣。
我在心中冷笑。
難怪我向王利明反應他從不放在心上，他甚至對我說：「小林這樣乖巧漂亮的女孩子能做出多過分的事情來？」
「你啊，就是太沉悶了，我看她這個樣子就挺好啊，活潑有朝氣，和學生關系融洽，我反倒挺欣賞的。」
我冷眼看著林清清的惺惺作態，絲毫不留情面道：「把視頻刪了。」
「林清清，學生不是你走紅的工具。」
林清清瑟縮了一下，眼睛紅了。
「我拍視頻，是為了展現一中學子的精神風貌，是給學校宣傳。網友看了我的視頻，都說想來我們學校。我，我隻是……」
她沒再說下去，把頭偏到一邊，豆大的淚珠順著秀美的側臉滑落。
當真委屈到了極點。
王利明臉色徹底冷下來，他倏地朝我發怒。
「夠了！唐挽。
「清清現在可是我們學校的活招牌，她所做的這些不都是為了學校？」
看著王利明憤慨的神情，我心中一片悲涼。
我想到了很多年前。
彼時我初為人師，王利明還隻是學校的教導主任。
那時他正值壯年，意氣風發，課上總是精神抖擻，課後更是盡心竭力，為了提升學生成績費盡心思。
他也曾告誡我：「做好師，守住德，莫觸法，勤自勉，練苦功，深鑽研，育人才，講奉獻。」
怎麼就變了呢？
可是校長。
出色的教學質量不才是學校的招牌嗎？
我心知多說無用，王利明已然站在林清清那邊，隻能強硬道：
「視頻必須刪！
「林清清未經允許傳播學生露臉視頻，嚴重侵害了李瑤的隱私權和肖像權。再者，她作為教師，不專注本職工作，失職瀆職，給學生造成了極大的負面影響。
「你說，我一通投訴電話打到教育局，她會如何？」
林清清淚珠子掉得更兇了。
她咬了咬唇，一副不願又不得不從的模樣。
「好，我刪，我刪……」
王利明看向我的眼裡盡是失望。
「你一再咄咄逼人，不過是嫉賢妒能，你執教多年，難道忘了『大度』二字怎麼寫？你如今這點氣量，又怎麼配當教書育人的老師？！！
「虧我幾日前還將你推薦上報去評選市級優秀教師，現在想來我……」
我平靜地看著他，看著這位從前我敬佩的教師。
他倏地止住話頭，像是終於意識到自己說了多重的話，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小唐，我……」
到底什麼沒說，朝我們擺了擺手。
「行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6
李瑤的那條視頻被刪掉了。
林清清傷心、委屈，但她不說。
她隻是帶著微紅的眼眶心事重重地上課，悶悶不樂地下課，逢人就一臉哀戚地說自己沒事，然後鬱鬱寡歡地上網發布了一條自己眼眶微紅笑容牽強的視頻。
「沒關系，都會過去的，明天依舊要光芒萬丈啊，小林老師~」
這下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林清清受委屈了。
網友心疼卻不明所以。
他們猜測紛紛，尋找線索時發現上條點贊高達 50 多萬的視頻不知所終。
也是這時，小部分理智網友跳了出來，點明上條視頻確實存在不妥，不過礙於當時吹捧的人太多並未提及。
可這樣的言論很快就被淹沒。
終於，在網友的強烈關心與追問下，林清清現身評論區發了個委屈大哭的表情。
【是我做得不好，才會被她討厭。
【謝謝大家的關心，我現在好多了。】
顯然，這個「她」所含的信息量很大。
網友心疼、憤怒，紛紛表態：
【清清老師怎麼會不好！她到底是誰？！！是不是哪個嫉妒你的瘋女人？清清，你不用怪自己，你是什麼人我們有目共睹，我們會無條件支持你的！】
林清清似乎在無數網友的安慰與支持下獲得了極大的自信，她與我再見時依舊趾高氣揚。
「唐挽，視頻刪了又怎樣，還不是會有無數人站在我這邊。
「哦對了，那個誰，什麼瑤來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