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皺眉,直言:「你打不過他。」
百年前,神魔大戰後,蒼梧上神和魔主蕭離都不知所終。
那一戰雙方損失慘重,最後以兩方各自退守結束,並且籤訂了五百年內不得開戰的協議。
而墨玄澈傷後不僅有我的精心養護,天界更是奇珍異寶數不勝數,他早已恢復如初。
反觀離殤,在那蛋中憋了兩年,出來後也不曾休養,他如今實力不比從前。
我攔在他身前,看向墨玄澈:「神君最重規矩,今日是妖界祈生節,你卻壞了規矩強行進入。況且神魔之間,有百年之約,雙方無故不得相互截殺,神君可是要毀約?」
墨玄澈的青雲劍指向我,啞聲問:「你要護他?」
我搖了搖頭:「我不是護他,我是在護神君最看重的『規則』二字。」
他收了劍,自懷中拿出一樣東西,那是一個陳舊的香囊。
望著上面走勢蜿蜒的繡工,這是我當年從凡間學來的,是在成婚前,花了十日才繡好的。
裡頭放著我與他的頭發,凡人說,結發為夫妻,世世不相離。
「我知道你與他沒有成婚,你是在氣我,才會說出那樣的話。秋禮,隻要你同我回天宮,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趁他不備,指尖燃起火苗,竄的一下便將那香囊點著。
那火連同墨玄澈的手一起燒著,可他卻緊握著,死也不放。
「秋禮!」
他用法術及時滅了火,香囊僅剩下一塊邊角料,被他攥在手中,隻一雙眼紅著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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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後一次。」
墨玄澈是何人?
那是神界千年難遇的曠世仙骨,自降生便是最尊貴的天族太子,高高在上俯瞰塵世蝼蟻,是他的本能。
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低頭,這是最後一次。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緒毫無波瀾地轉身。
15
「秋禮。」離殤跟在我身後,恬不知恥:「我錯了,我不該騙你,你別趕我走,行不行?」
他笑得吊兒郎當,心情極好。
我可聽聞魔主是個冷血無情之人,怎會是眼前這般模樣。
今日他魔主的身份公開,平日禮懼怕他的人,反倒多了一絲敬。
一路上,不少妖物大著膽子,湊到跟前觀摩他。
妖族向來以強為尊,這四界是天族統領或是魔族,他們壓根不關心。
除非那日妖王統一了四界,那才是大消息,然而這顯然不可能。
「你還賴在這做什麼?你該回你的魔域。」
我的雷劫就在這兩日,我還需尋個無人之處。
我正思索著,他突然便停住腳步,拉過我的手放在胸膛。
「你摸,它還是跳得厲害。」
我抬眼看他,他伸手蓋住我的眼睛。
「別看,你一看,它跳得更厲害了。」
這時,有一花妖嫣然笑著:「哎呀公子瞧著俊俏,竟是個什麼也不懂的雛兒,你啊,這是心動咯。」
心動?
我又摸上自己的胸口,可我與墨玄澈成親之際,這裡平靜得如一潭死水。
難道,我從未對他心動過嗎?
可我不懂,離殤也不懂嗎?
他活了上千年,一出口便是甜言蜜語,看著像是拈花惹草慣了的人。
他瞪圓了眼睛,直呼冤枉。
他倒豆子一般,將過往翻來倒去。
直到聽到,他父親是天族天帝時,我啞然地看向他。
原來,他母親曾是魔族中人,在一次外出歷練中,遇到了下界的天帝。
那天帝騙取她的真心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直到她九死一生生下兒子,才偶然得知那人身份。
她不甘心,想求一個公道,那人卻嫌她身份低微,視他們母子為汙點,使了手段將她壓在蒼山黑洞數百年。
蕭離自降生起,便帶著母親的怨念和仇恨。
他常穿黑衣,是為了掩蓋身上的血跡。
他孤身一人爬到魔族至高之位,挑戰天威,誓要讓魔族統領四界,為的就是將那人狠狠踩在腳下,要他看看究竟什麼是尊卑。
他無奈地笑:「你這是什麼眼神,看我可憐?」
我剛要說不,順勢耍賴地將頭枕在我肩上:「秋禮,拜託你可憐可憐我,好不好?」
我推了推他的頭,他锲而不舍又枕了過來。
我沉默地放下手,呆呆地看向夜幕星雲。
16
這日離殤出門後,我便進了蓮山。
我的雷劫來得比我預想得快,第一道雷劈過來時,我就知曉,這雷劫我怕是渡不過。
我趴在地上手心凝聚起力量,忍著渾身碎裂的陣痛,靜靜地等待著下一道雷。
由蛟化龍,需經歷四十九道這般威力的雷電。
待到二十八道時,我突然想起,今早離殤離去時,百般撒嬌要我親他一下。
我當時,其實可以不拒絕的。
第三十道雷劈下,我化為了蛟形盤在一處,身上鱗片已經是片片離肉的狀態。
在等待第四十九道雷電時,我恍惚聽到了墨玄澈的聲音。
我睜開沉重的眼皮,竟當真看到他。
他幾度伸出手,似乎是想要為我擋下這最後一擊,卻最終收回了手。
我聽到他說:「秋禮,天道之下,渡劫者需自渡,旁人若插手,那便是違逆天道,隻怕會降下更重的懲罰。」
他死死地克制住心中的害怕:「我不能出手幫你,否則你會受更重的傷。
「我信你,你定能渡劫成功。隻要你成功化龍,此後你便能與我同行,不會再有人羞辱於你。」
我恍惚聽著這些話,簡直快要發笑。
若是我千辛萬苦化龍,是為了與他同行,當那勞什子太子妃,那我還不如被雷劫劈得灰飛煙滅算了。
他不是看不出,我挨不過這最後一道雷劫。
可在他心中,天道規則最重。
然而,數百年前,有一虎妖渡劫,瀕死之際,她的夫君將全身法力化為法器,護她最後一擊,天道卻並未追責。
天際中,電閃雷鳴,轟隆作響,最後一道雷劫要來了。
我認命地閉上眼,周身能夠凝聚的法力,已經全部使出,卻也隻剩薄薄的一層。
轟隆——
雷劫降下之際,一道張狂的聲音比雷聲更響。
「什麼破天道,便是插手了又能奈我何?敢傷我的人,老子不介意捅破這天!」
一道耀眼的紅光繞成圈,直衝雷劫而去,強烈的撞擊下,墨玄澈的腳步被迫後退。
須臾後,那道雷劫緩緩降落在我身上,卻是已似無力。
而後,自我身上散出數道彩光,天際霎時放晴。
一聲劇烈的龍吟震動山脈,下一瞬,從漆黑的洞中飛出一條渾身銀白的龍,繞著天際鳴叫三聲,預意渡劫飛升。
我盤旋著衝向那洞穴,一旁的墨玄澈脊背微彎,顫抖著唇。
我未曾看他一眼,叼起躺在地上的離殤,往背上一扔,瞬間衝飛出去。
「咳咳咳,我們家秋禮,可真厲害。」
我晃了晃身體,警告他:「你別說話。」
他卻不聽話,趴在我身上,左摸摸右摸摸,我剛要制止,他突然指著遠方。
「你看,天道都在慶賀你的喜事。」
我停駐於天際中,看向那處。
紅暈日暮下,萬古長河,從天而傾,墜入塵世,這是天降吉兆。
17
我與離殤大婚那日,四界來賀。
魔族眾人盼星星盼月亮,盼回了魔主,卻是他要成婚之時。
對我不滿者,自然也有。
不外乎嘀嘀咕咕些,我如何能當得這魔後之言。
隻是,這些話還未傳到我耳中,便被離殤處理掉。
「你個老鱉公,老子八百年才等來一個媳婦,你再嘀咕一句試試?
「我不娶她,難不成娶你?你家中沒有鏡子?」
那些人豈敢當面同他說我的不是,全是他無孔不入地偷聽人議論。
在人家議論興致最高時,猝不及防地出現,嚇壞了不知多少個魔。
我悄悄地摸向心口,鏡中女子面頰羞澀,原來,這便是心動。
再一抬眼,銅鏡中卻忽然變換成了墨玄澈的臉。
我猛地站起身,轉身,果然看見他在身後。
他今日竟未穿往日白衣,反而一身黑。
他打量著我身上的嫁衣:「我與你曾經成過婚,是不是?我指的不是澧水淵那次。」
我警惕地看著他。
上一世,我們確實在天宮成過親。
天上的織女能織出這天地間最美的衣裳,可當日成親之際,我卻連一件像樣的嫁衣都沒有。
那個曾說要讓我做這世上最美的新娘子的人,在我苦等了一夜後,自始至終未曾出現。
而如今我身上穿著的嫁衣,是離殤耗費了近一年時間,讓魔女用這天地間最華美的絲線、最精致的珍珠和最巧的手工一針一線繡制而成。
我看著他痛苦的神色,平靜地搖頭:「不曾, 我們不曾成過婚。」
一陣煙霧, 離殤出現在我身旁, 緊緊握著我的手。
他看向墨玄澈,滿臉戾氣:「墨玄澈,你若是再這般不守規矩,我不介意毀了那百年之約。」
一束黑光帶著十足的殺傷力衝向墨玄澈,險些斷了他一截手臂。
他卻死生不顧,執意向前,紅著眼眶:「秋禮, 你說謊,我們之間,不該是這樣。」
離殤徹底怒了, 一掌將他傳送至魔域外, 並及時關閉了魔域入口。
「一隻蛟妖,還要在這丹華宮住多久?這可是蒼梧上神給羲和神女打造的宮殿。」
「(他」我突然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 踮起腳尖,輕輕吻了一下。
原本躁動不安的離殤, 忽然就安靜了下來,隻看著我,呆呆地眨了眨眼。
「離殤。」我拉著他的手,覆在心口處:「這裡,隻為你狂亂地動過。」
他呆愣了下,而後笑了, 自身後長出巨大的羽翼, 將我包裹其中。
我想到了一件事, 嗡聲問道:「話說, 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哪有蛇會長翅膀的呢?」
離殤突然扭捏了起來, 花枝搖擺:「等,等洞房花燭夜,你便知曉了。」
番外
墨玄澈孤身站在魔域入口, 孑然蕭瑟。
他曾許諾過她, 要讓她做天地間最美的新娘子。
她今日身著嫁衣, 是最美的新娘, 可卻不是嫁與他。
他們成過親的,秋禮在騙他。
不日前,他失手打碎了一盞琉璃燈,他看到了過往一切。
她死後,神魂俱滅, 他用盡所有術法皆無法復活她。
他千百年來, 恪守天道,遵從天地規則。
他以神魂為燃,用溯回之法, 重置天地時間。
這是千百年來,他做過的唯一一件違逆天道的事。
可為何,這一次,她不曾選擇自己。
錯了, 一切都錯了。
墨玄澈轟然跪倒,猛地吐出一口血。
他們之間,不該是這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