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誰都不知道。”雙祿膝行,“您是咱們的主子,他又不是。奴婢們為皇上辦差,皇上不讓誰知道,誰就一定不知道。”


“好!”李建恆合掌,“好,可找著機會了。快去,越快越好,讓慕如進來,潘如貴都要死了,留在那院子裡也是晦氣!”


蕭馳野出宮時又下了雨,他無端煩躁。秋獵前的勁頭像是一夜消散了,他此刻連刀都不想拔。


晨陽和朝暉來接他,蕭馳野上了馬車。車走一半,蕭馳野忽然掀簾,說:“給爹和大哥說一聲,今晚我不回去了。”


說罷不等兩人反應,就跳下馬車,什麼也沒帶,朝東龍大街去了。


“這是又去喝酒了。”朝暉也下了馬車,對晨陽說,“你回去給王爺和世子說,我跟著公子。國喪期間,喝高了鬧起來也不好看。”


晨陽說:“就說話這會兒工夫,你已經找不到人了。總督既然不要人跟,就……由著他吧。”


朝暉是蕭既明帶出來的副將,晨陽是蕭馳野帶出來的副將。兩個人雖說都是蕭家人,但到底考慮的東西不一樣,朝暉更像是兄長。


他在雨裡轉頭,果然已經看不見蕭馳野的身影了。


錦衣衛吊了腰牌,下設的人就暫時編入了禁軍,充當巡防隊。


沈澤川今夜剛輪完值,回家時路過東龍大街香芸坊後巷。


因為雨小,所以沒打傘。


他走著路,忽聽前邊一陣吐聲,接著那趿著木屐,不著襪的姐兒小跑著追出來,卻被輕輕擋開。


蕭馳野抵著牆,指著後門,讓姐兒離遠點。


香芸坊的姐兒都跟他熟,知道他喝醉了不叫人碰,便把帕子疊放在邊上,柔聲說:“二公子,舒坦再進去,給您備著熱湯呢。”


蕭馳野沒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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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木屐聲走遠了,他就蹲下去,胃裡絞得難受。


人就該這樣醉生夢死,他隻有這一條出路。


背上突然微沉。


蕭馳野驟然回眸,眼裡的寒光盯得人發慌。他見著了人,想了少頃,才說:“……你踹我幹什麼。”


沈澤川眼睛都不眨,說:“我沒踹。”


蕭馳野反手在自己背上摸了一會兒,扯了扯衣,固執地說:“這是罪證!”


沈澤川端詳他片刻,說:“喝傻了吧蕭二?”


蕭馳野說:“我像個傻子嗎?”


不等沈澤川回話,他就自己答了。


“老子不是傻子。”


沈澤川聞著他的酒味,說:“別擋我道,我要回家。”


蕭馳野轉回頭,呆了片刻,對著牆說:“別擋我道,我也要回家。”


沈澤川才要笑,就聽他說。


“我要是回不了家,你也別想回家。”


第29章 命數


沈澤川說:“哦。”


蕭馳野沒等到意料中的回答, 又回頭看他, 說:“你怎麼不反駁?”


沈澤川抬手撐開傘,說:“我家中既無父兄, 也無熟人, 回去幹什麼?”


蕭馳野拿起帕子抹了把後頸上的水, 站起身,說:“是了, 敦州建興王府已經撤了。憑你的身份, 回去也是萬人唾罵。”


“所以命麼。”沈澤川靜靜地看著蕭馳野,頓了半晌, 才說, “胎投得不好, 就是受罪。”


蕭馳野沒看他,抬臂蹭掉了額上的雨珠,說:“那你怎麼還活著?”


沈澤川笑了笑,說:“千萬人都想要我死, 可我讓別人順了心, 自己豈不是很不舒坦。”


蕭馳野說:“你待在昭罪寺才是生存之道。”


沈澤川走了兩步, 繞開地上的水坑,他說:“我若待在昭罪寺,你便會覺得斬首才是我的好歸處。蕭馳野,即便你極力掩飾,可你已經習慣了俯瞰。你與今日俯瞰著你的人沒有區別,這樣一層一層的注視, 如今也讓你覺得痛苦萬分。”


他笑出聲,一掌輕拍在蕭馳野後心。


“我為求生,你為求死。蕭家曾經困著我,李氏如今困著你。這世間的事奇不奇怪?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1],你的命門從始至終就暴露在外。回不去,你就是空有凌雲志的廢物,這世間最叫人惋惜的就是馴狼為狗。在阒都,你的獠牙還能鋒利幾時?”


“秋獵時你跟著我。”蕭馳野側頭看著他,“救我一命便是為了這一次的痛快?”


“我是這樣微不足道的蝼蟻。”沈澤川輕聲說,“即便我不出現你也能活。”


“你到底,”蕭馳野醉意已退,他說,“想幹什麼。”


“報恩。”沈澤川傘檐蓋過蕭馳野,他離得這樣近,“報你們的不殺之恩。”


蕭馳野陡然拽住了沈澤川的衣領,說:“我當你痛改前非,要好好做人。”


“我犯了什麼錯。”沈澤川眼裡的光芒比這秋雨還要寒冷,他甚至逼近一步,幾乎貼了上來,問蕭馳野,“我犯了什麼錯?”


“你從茶石天坑爬出來的時候,沒有看一看端州群城嗎?”蕭馳野手指收緊,“八城盡屠,馬蹄踏入城門,濺起的都是人血。”


“沈衛兵敗。”沈澤川終於撕扯掉了那張偽裝的面皮,露出的是滾燙的恨意,“中博四萬人埋葬在茶石天坑!我在那一日死了大哥和師娘,我又有什麼錯?”


“沈衛該殺!”蕭馳野也失了分寸,把沈澤川猛地摁在牆壁上,說,“沈氏當誅!你也姓沈!你怎麼就沒錯?!”


油傘滾在地下,沈澤川撞在牆壁上,被蕭馳野提得腳尖都要夠不著地面,他抬腿一腳跺在蕭馳野胸口。蕭馳野吃痛退了幾步,卻沒有松開手,拽著沈澤川的衣領把人摔在地上。


原本淅淅瀝瀝的雨突然轉大,噼裡啪啦地打下來。暗巷裡一陣碰撞的聲響,撞翻的雜物被踩在腳下。


香芸坊等著人的姐兒們被驚動,都提著木屐扶著門張望。


“怎麼打起來了!”香芸匆匆披上衣,趿上木屐趕過來,“二位爺!有話好好說,哪裡值得動手呢!”


沈澤川騎著人,一拳打得蕭馳野偏頭。蕭馳野一把握住沈澤川的手腕,狠狠拽近自己,舌尖舔著齒間被打出的血,說:“你我誰也別想好過!”


香芸已經喚出了雜役,合力拖開他們二人。蕭馳野一振臂,那五大三粗的雜役們隻覺得虎口發麻。然而蕭馳野卻沒再撲上去,他抬指擦著臉上的傷,說:“滾開。”


香芸見狀不妙,示意雜役趕緊去王府喚人。


豈料蕭馳野說:“誰敢驚動我爹,我就打斷誰的腿!”


香芸聲音一軟,順勢說:“幹嘛呀這是,二公子平素最會憐香惜玉,今夜怎麼把姑娘都嚇著了?爺們喝了酒,切磋切磋也是常有的事,罷了便罷了,咱們一笑泯恩仇嘛。”


蕭馳野起身,脫了髒兮兮的外袍,扔給香芸,說:“進去。”


香芸抱著外袍,勸道:“二公子,外邊這麼冷……”


她漸漸不敢吱聲,對姐兒們悄悄揮手,帶著人又退回了門內。不過這次沒關緊門,一眾姐兒都扒在門窗邊偷看。


沈澤川拾起傘,身上髒得不成樣子。他淋了雨,發縷貼在頰面,襯得膚色更白。


“下一回,”沈澤川說,“要找我直接去門口,這條巷我八百年也不一定走一回。”


“要是知道你從這裡過。”蕭馳野說,“我就是吐屋裡也不來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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